白裳裳有所察觉,侧过脸, 看了白令望一眼。
白令望低垂着眼睫, 双手捧着木制风扇, 手指修长白皙,指尖捏得有些发白。他垂着脑袋, 白裳裳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能看到他苍白的脸色, 和抿得死紧的薄唇。
仿佛有一种无声的沉寂和难过, 在他的身体里默然流淌。
任谁看了, 都会忍不住牵动恻隐之心。
但含章公主却没有看他。
白裳裳收回了视线,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看来得帮哥哥哄好含章公主。
白裳裳将视线重新落到了含章公主的脸上。
含章公主虽然酒气熏天,可那双凤眸却早就已经恢复了清明之色。
就仿佛她从未醉过。
白裳裳抬眸看向含章公主, 纤细浓长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对含章公主微微一笑。
“有个人跟我说过, ‘因指见月, 见月亡指’,既然殿下方才已经借着酒意赶走了想要赶走的人, 那么现在, 殿下是不是应该见月亡指, 放下手中的酒壶呢?”
含章公主分明没有醉,却装作一副醉酒的模样,扑到她的身上痴缠,引得那名抚琴公子挑事,然后含章公主便小题大做将愤懑全都发泄到那位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克己复礼的驸马太监身上……
驸马太监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可却还是对含章公主的火气照单全收,脸上没有一丝的愤怒和恨意,他阴柔清冷的脸庞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隐忍而平静。
白裳裳猜想,想必这借题发挥的事情,含章公主没少对驸马太监做。
含章公主听到白裳裳的话,脸上的神情有些怔忪。
“因指见月,见月亡指……”
含章公主轻启朱唇,唇间喃喃自语般念着这句话。
妩媚动人的凤眸有一刹那的茫然。
突然,含章公主翻脸无情地瞪向白裳裳,艳丽的凤眸里怒意盎然。
“好大的胆子!尔等庶民,竟然敢教训本宫!”
真是伴君如伴虎,伴卿如伴母老虎。
公主这喜怒无常的性格,莫非是皇室子女的祖传?
白裳裳一边在心中默默吐槽,一边低头说道:“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担心殿下。”
她虽然低头服软,但心中却一点都不惧怕含章公主的怒火会祸及自己。
白裳裳潜意识觉得含章公主是个好人。
含章公主凤目微抬,淡淡的视线落到白裳裳的身上。
“你为何要担心本宫?”
白裳裳低着脑袋,毕恭毕敬地说道:“因为殿下是臣女的救命恩人,对臣女有救命之恩,此恩此情,臣女无以为报,做牛做马都不足以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女只有将这份恩情时常记挂于心中,感怀于宇内,见佛拜佛,见神拜神,日夜祈祷殿下能够凤体和祥,长命百岁。”
白裳裳抬起头,用她最澄澈明净的眼眸,定定地看向含章公主。
“殿下之于臣女,有如再生之父母,世界上,哪有女儿不担心自己父母的呢?”
白令望听得瞠目结舌,妹妹真是好不要脸。
含章公主怎么就成了她娘呢?
更让白令望不可思议的是,含章公主竟然很吃妹妹胡说八道这一套。
含章公主听到白裳裳恬不知耻的话后,看了白裳裳许久,突然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千娇百媚的凤眸里光华流转,艳光四溢,看向白裳裳的眸中多了一丝纵容。
含章公主捏了捏白裳裳的小脸,笑骂道:“本宫可没有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
白裳裳任由含章公主的玉手揉弄她白皙细滑的小脸。
……这便是雨过天晴了?
白裳裳眨了眨眼睛,澄澈的眸子望向含章公主,脸上的表情,认真得近乎娇憨。
“臣女可万万不能不要脸,臣女唯一拿得出手的,便只剩下这一张漂亮的小脸了……”
含章公主听到小美人这副天真娇憨的话,心中的阴霾被尽数驱散,含章公主低笑道:“谁说你只有俏脸拿得出手?你分明还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小嘴讨人喜欢。”
白裳裳听到这句话,立刻翘起了唇角:“殿下这么夸臣女,是不责怪臣女的意思了吗?”
含章公主微微一笑:“你这么讨人喜欢,本宫怎么忍心责怪你呢……”
给了白裳裳一点阳光,她立马就灿烂了起来。
白裳裳握住了含章公主的玉手,喜笑颜开地说道:“殿下不生臣女的气就好了,臣女方才,生怕殿下一怒之下,会将臣女和哥哥赶出去呢……”
含章公主回握住白裳裳的小手,轻笑道:“本宫哪里舍得赶你走呢……”
白令望看到这两位美人重归于好你侬我侬含情脉脉的模样,简直是叹为观止。
仿佛方才含章公主发脾气呵斥妹妹的画面,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含章公主又和白裳裳说了许久的话,这才将注意力落到白令望的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到了他手上的风扇上,含章公主问道:“白公子手上拿着的是何物?”
白令望见含章公主注意到了自己,他浑身立刻变得僵硬无比,宛若一尊木雕。
白裳裳:“……”我这没出息的哥哥又开始了。
白裳裳不忍心看下去,她扭过脸,对含章公主解释道:“这是我哥哥亲手做的手摇风扇,他特意送过来,想要感谢公主对臣女的救命之恩呢……”
含章公主道:“原来是这样。”
含章公主并未将白令望的失态放在眼底。
她美而自知,许多年轻公子在她的面前都会如同白令望这样失态,她已经习惯了。
含章公主和颜悦色地说道:“这风扇怎么动,你们给本宫演示演示一番……”
白裳裳道:“臣女遵命。”
白裳裳侧过脸,拼命对白令望挤眉弄眼助威打气:
——哥哥,你发光发热的时刻到了!
白令望接受到了妹妹的眼神,胸膛里突然生出了许多的勇气。
他知道,就算他搞砸了,妹妹这么伶牙俐齿,也能将他夸到天上去,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白令望的心中,突然生了许多的底气,有一个可靠的妹妹撑腰可真是好。
他缓缓迈开步伐上前两步,身体有些僵硬,弯腰将手中的风扇放到含章公主旁边,然后握住底座上的手柄,在含章公主好奇的视线里,他屏住呼吸,缓缓转动手柄。
扇叶随之转动。
清风徐来,吹散了含章公主耳畔垂落的青丝。
也吹动了她方才饮酒时郁郁闷闷的心。
含章公主的凤眸里,滑过一丝赞叹和欣赏。
含章公主抬眸看向白令望:“这个东西是你发明的?”
白令望只看了含章公主一眼,就立刻垂下了目光。
他敛眉低目,只敢将视线放到含章公主的美人榻上,白令望低声道:“这东西是妹妹发明的,在下只不过是将妹妹的发明做了出来,不敢居功自傲。”
白裳裳趁机在含章公主耳边疯狂夸赞道:“臣女的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了。”
含章公主闻言,微微一笑:“证明他是个好哥哥。”
含章公主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好哥哥。
她的两个亲哥哥,从小就因为皇位明争暗斗,到现在也在尔虞我诈彼此试探。
身在皇家,哪里会有什么亲情可言呢?
含章公主越是没有亲情,就越是羡慕白裳裳这对亲兄妹。
做妹妹的,全心全意为哥哥着想,做哥哥的,又时时刻刻想着妹妹。
……真是羡慕啊。
白裳裳将她备下的礼物送给了含章公主,又陪含章公主聊天解闷说故事,直到黄昏才离开公主府,临走的时候,含章公主赏了许多金银珠宝钗环首饰给白裳裳。
公主赏赐的这些东西,比白裳裳带来的礼物要贵重得多。
白裳裳没有推辞,而是落落大方的接过,眉开眼笑地向含章公主道谢。
“谢谢殿下恩赏!”
含章公主见到白裳裳脸上阳光灿烂的笑容,心中更加依依不舍了,她说道:“本宫这公主府,看着气派,却是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以后得空,多来陪陪本宫……”
白裳裳笑着点了点头:“臣女一定会经常来看望殿下的。”
含章公主笑了笑:“那本宫便放心了。”
含章公主亲自将白裳裳兄妹二人送到了门口。
白裳裳抱着大盒小盒的礼物,和白令望一道离开了公主府。
公主府距离侯府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白裳裳肚子有些饿,所以她们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酒楼吃饭。
虽然公主有意留她们兄妹用晚膳,但是白裳裳实在是没有那个胆子。皇家饭哪里是她们这种平头百姓能够随意吃的,还是酒楼里的饭菜吃起来更香,更加的自由自在,没有那么多规矩。
白裳裳和白令望他们在酒楼用完晚膳之后,将礼物放到马车上。
兄妹二人选择步行回府,顺路消消食,锻炼一下身体,沿着长街闲逛。
白裳裳突然说道:“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含章公主?”
白令望闻言吓了一大跳,满脸的惊慌之色,连忙否认三连。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啊!”
白裳裳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问道:“哥哥你做什么反应这么大?难道你不喜欢含章公主吗?真奇怪,含章公主这么好看,这么温柔,我还以为哥哥会像我一样喜欢含章公主呢……”
白令望听到白裳裳的话,微微松了一口气。
原来妹妹口中的喜欢,是这个意思。
他还以为他对含章公主的那些旖念绮思,被妹妹知晓了呢。
白令望心虚地挪开了眸光,干巴巴地说道:“我自然也很喜欢……含…含章公主。”
说到含章公主的名字,白令望的俊脸蓦地红了起来。
白裳裳闻言,轻轻翘起了唇角。
白裳裳看得出来,白令望非常爱含章公主。
但他的爱却十分的胆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暗恋。
《皓雪满庭纷》里,白令望死得非常凄惨。
秋猎会上,白令望为了救含章公主,命丧于黑熊爪下,半边身子都没了,死无全尸,身首异处。直到白令望死去,含章公主都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少年一直爱着自己。
含章公主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含章公主以为这个突然冲出来救她性命的少年,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热血侠士。
他和她是如此的陌生。
白裳裳每次看到这个片段的时候,都会觉得十分的可惜。
如果含章公主能够知道白令望对她的喜欢就好了。
如果含章公主能够和白令望多说几句就好了。
如果他们能够相爱就好了……
既然白裳裳已经穿越到了这本小说里,那么她就一定要改变白令望凄惨的结局。
白裳裳不仅要救下白令望的性命,还想让他这场盛大的暗恋,开花结果。
……就算没办法结出小果子,那也要让那朵含苞的小花先开上一开,绽放在春天里。
白裳裳最先要改变的,便是白令望的态度。
白令望实在是将这份爱恋看得太贵重,太卑微了,太小心翼翼了。
他现在连看都不敢看含章公主一眼,以后又该如何和含章公主相爱呢?
所以白裳裳希望白令望能够拥有一颗平常心。
用这颗平常心,坦然自若地面对他对含章公主的爱。
白裳裳之所以绕着弯问白令望是不是喜欢含章公主,而不是直接问他是不是爱含章公主,是因为她担心直接言爱,会对白令望造成困扰。
白裳裳害怕这份爱的重量,会让白令望对含章公主的爱,变得更加的胆怯。
所以白裳裳故意将这种爱说成了喜欢。
如果只是喜欢,只是普普通通的喜欢,那么就不需要那么遮遮掩掩诚惶诚恐了。
因为喜欢的重量很轻,轻得像是一朵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可以让白令望更坦诚地说出口。
白裳裳接过白令望的话,她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这个才对嘛,含章公主那么美,谁会不喜欢大美人呢?谁会不想要给大美人端茶倒水捏肩膀当小丫头使唤呢?”
我这没出息的哥哥呀,勇敢去向含章公主告白吧。
让她知道你对她的喜欢吧。
让你心中羞于见人的小花苞,去见一见灿烂的春天吧。
白令望听到白裳裳的话,支支吾吾地说道:“……妹妹说的都对。”
白裳裳不知道,因为她的这句话,白令望梦了一晚上他给含章公主端茶倒水捏肩膀当小丫头使唤的画面,他的俊脸微红,灵魂发烫,眸光闪躲,不敢……
却又贪婪地注视着含章公主美丽的脸庞……
梦里的他,年纪比现在小了很多,胖乎乎的,穿着一件宫女装。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个盛夏,他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含章公主的时候。
恍兮缈兮,不知今夕是何夕……
翌日,白裳裳去喊白令望晨跑。
白裳裳惊奇地说道:“哥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白令望俊脸微红,挪开了视线:“我没有,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
白裳裳贴心地说道:“那等会儿跑步的时候哥哥你一定要少穿一点,小心跑着跑着烧着啦。”
白令望的俊脸更红了:“哥哥知道了。”
你个死丫头才烧着了呢……
这一天,白令望终于跑赢了天赋异禀的白裳裳和折梅,取得了三个臭皮匠跑步大赛的第一名。
这可把白令望给神气坏了。
白裳裳微微一笑,看来白令望也不是没有天赋,至少逃跑他还是很在行的。白裳裳见过白令望的天赋之后,对白令望能够从熊口脱险这件事情,也更加地有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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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的香铺叫做芸香阁,掌柜姓冯。
冯掌柜按照白裳裳给的方子,做出来了蚊香和花露水。
芸香阁正式开始售卖蚊香和花露水。
这两样商品刚刚上架,很快就一售而空,临安城的贵女们争相购买,生怕这稀罕物被人抢完了。
王氏的铺子因此又狠狠地大赚了一笔。
绣颜阁的老板十分眼红王氏铺子的生意,于是锲而不舍地来求方子。他自然是见不到白裳裳的面,但他的诚意却打动了冯掌柜,冯掌柜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白裳裳。
白裳裳听罢,她觉得蚊香和花露水是人人都需要的日常用品,一家独大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她便让冯掌柜将蚊香和花露水的方子卖给了绣颜阁的老板。
这两个方子一共卖了五百两黄金。
绣颜阁很快也推出了他们家制造的蚊香和花露水。
芸香阁和绣颜阁的生意都很不错,达到了合作共赢的目的,绣颜阁还在这方子的基础上,对香气做出了创新,销量甚至一度超过了王氏的铺子。
冯掌柜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白裳裳,隐隐有些担忧。
但白裳裳却不以为意。
因为白裳裳知道,临安城里其他店家很快就会开始抄袭她们这两家正版的方子,并且以更加的低廉的价格出售,自古以来,商人逐利,熙攘追赶,皆是如此。
白裳裳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发明这两个东西并不是为了赚钱,而只是为了方便大家,改善古代人的生活环境。
赚不赚钱,这倒是其次。
白裳裳拥有现代思维的脑子,可比这些花露水值钱多了。
香铺掌柜将白裳裳上回交代过的澡豆预定名单,毕恭毕敬地呈给了白裳裳。
“小姐,这是预定澡豆的名单,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他们的姓名和地址都登记在册了。”
白裳裳接过这名单,道:“辛苦冯掌柜了。”
冯掌柜离开后,白裳裳低头看了看这份澡豆预定名单。
视线落到了一个醒目的地址上。
——端王府。
白裳裳翘起了唇角。
未来的左军都督府都督,络绎,该登上历史舞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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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铺。
络绎正在铸剑炉旁,低头翻看白裳裳送给他的那本铸剑书。
他想将铸剑书里的内容,运用到正在铸造的长剑上。
身后突然传来跑堂师兄不耐烦的声音。
“络绎,外面有个姑娘找你。”
络绎一愣,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纤长的眼睫轻颤,紫罗兰一样美丽澄澈的眼眸里,漾开一丝轻轻浅浅的期待,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整理了一下仪容,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看到来人,络绎紫瞳里的光芒,顷刻间熄灭了一大半。
“折梅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络绎心中有些失落,他还以为来找他的姑娘是贵人。
折梅天生粗神经,完全没有注意到络绎眸中的失落之色,折梅手里拎着一个漆木盒,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苦着脸道:“络绎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络绎抬眸问:“什么忙?”
折梅道:“帮我把这个澡豆送到端王府。”
络绎的视线,落到折梅手中的漆木盒上。
“端王府?”
折梅用尽她毕生的演技,面不改色地说道:“小姐本来是想让我送过去的,但是我在路上不小心扭到了脚,这澡豆必须今天送过去,我想起你就在这附近,所以就想过来找你帮帮忙。”
说完这些骗人的话,折梅心中有些打鼓。
毕竟折梅之前对络绎的态度并不友善,她担心络绎不想帮她这个忙,可是小姐却斩钉截铁地说络绎一定会帮忙的,折梅不相信络绎,但她却相信她家小姐。
小姐说什么就一定是什么。
就算说错了,折梅使用蛮力也要让这错的变成对的,用来哄小姐开心。
折梅本以为络绎会拒绝,正准备卷起袖子动武使用蛮力,她却听到络绎淡淡的声音。
“好,我帮你送过去。”
络绎那双澄澈干净的紫瞳,静静地看着折梅:“我进去向师父告一声假,马上就出来。”
折梅一愣,浑身的蛮力无用武之地,憋着一口气,只好硬生生地吐出几个字。
“……那你可真是一个好人。”
络绎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你家小姐帮了我这么多次,这是应该的。“
折梅又愣了愣。
原来与人为善真的有好报呀!
络绎向铁匠铺掌柜告假之后,接过折梅手中的漆木盒,拿着折梅交给他的地址,一边低头看纸上的地址,一边大步向前走,缓缓离开了铁匠铺,去往端王府所在的方向。
折梅见络绎人影走远,才鬼鬼祟祟走进旁边的小巷子里。
她的脚步平稳有力,步伐轻盈,分明就没有扭伤脚,原来她方才一瘸一拐的模样,都是骗人的。
巷子里停着一辆不引人注目的青帷马车。
折梅一溜烟钻上了这辆青帷马车,满脸的笑容。
“小姐,络绎真的答应了,他现在正在前往端王府的路上呢。”
白裳裳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折梅疑惑地问:“小姐,我们为什么要骗他去端王府送澡豆呢?”
白裳裳垂下了纤长卷翘的眼睫,缓缓说道:“他不能一辈子都在这个铁匠铺里打工,我每次来这里见他,他的脸上都有新伤,这里的人每天都在欺负他,就算我上次护住了他,但又能护他到几时呢?与其这样,不如将他送到那些权贵面前,谋一份出人头地的好差事。”
折梅回忆起方才络绎的模样。
络绎因为紫瞳的原因,天生皮肤就白,衬得他脸上的新伤,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这让折梅想注意不到都难。
折梅如实说道:“络绎今天的脸上,的确又添了新伤。”
白裳裳低声说道:“只有让他去到端王府,他才能获得被重用的机会,在端王手底下做事,就算是做下人也比一般的下人要尊贵,那么以后这些宵小之辈就不敢再随意欺负络绎了。”
“原来如此……”折梅望向白裳裳,柔软地说道,“小姐真是善良。”
白裳裳道:“我也不过是送佛送到西罢了……”
白裳裳垂下了眼眸:“至于络绎能不能够得到端王的重用,这便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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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绎按照折梅给的地址,来到了端王府。
因为他的瞳色特殊,所以一路上他都垂着眼眸,不敢抬头看人。
生怕会给贵人惹下麻烦。
预定这澡豆的客人是端王府里的一位小妾,折梅再三叮嘱他要亲自交给客人,让客人当着他的面签字接收,络绎低着头,说明来意之后,门房带他进到了端王府里。
护卫在前面引路,络绎垂着眼睫,跟在护卫后面,样子十分的恭顺。
不一会儿,络绎来到了幽静的西院。
护卫敲了敲厢房的门,毕恭毕敬地启禀道:“王爷,芸香阁派了人来,说是给莺夫人送澡豆,他们掌柜说需要莺夫人亲自接收签字,那人正在门外面候着。”
许久,里面传来端王低沉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护卫打开了门,络绎低头走了进去。
络绎将手中的漆木盒,毕恭毕敬地交给了那位客人。
“夫人清点过后,还请在这里签字。”
络绎一直都没有抬起头,他将手中的纸张递到莺夫人手上之后,低头站在一边。
莺夫人打开了漆木盒,从里面拿出来了五瓶澡豆,揭开盖子闻了闻。
“不错,就是这个香气。”
莺夫人叫来丫鬟过来研墨,准备在纸张上签字。
研墨的过程有些漫长。
端王大概是等得有些无聊了,他让人续了茶,双手捧起了白玉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到了这个一直低着头的下人身上。
“你怎么一直低着头?”
络绎心中一紧,说道:“小人貌丑,怕惊扰了王爷和夫人。”
端王兴趣盎然道:“貌丑?是能有多丑?”
络绎的脑袋,低得更低了,身子都有些僵直。
“小人不敢惊扰王爷。”
络绎听到端王淡淡的声音。
“你抬起头来。”
络绎不敢动。
端王沉下了声音:“怎么,要本王亲自动手吗?”
络绎担心他不听端王的命令,会连累白裳裳受到责罚。
所以络绎僵硬着身子,缓缓抬起了头颅。
端王看到了络绎秀白的脸上,那一双异于常人的,紫色的眼眸。
端王的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一双奇货可居的眼睛。
端王勾起了唇角,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听说你在芸香阁里做事?”
络绎看到端王的眼中,并没有出现厌恶和恐惧的情绪。
相反,端王看起来很愉悦。
络绎心中一动,比猛兽还要敏锐的洞察能力告诉他,端王想要用他,所以络绎并没有欺骗端王,而是老实交代道:“小人在铁匠铺里做事,今日只不过是来帮朋友一个忙,帮她来送澡豆。”
端王听罢,许久都没有说话。
络绎见端王没有说话,他心中也十分沉得住气,始终都没有开口询问。
端王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说道:“你想不想飞黄腾达?”
络绎一愣:“飞黄腾达?”
端王直勾勾地看着络绎:“来本王这里做事,本王保证可以让你飞黄腾达。”
络绎觉得端王的模样不像是在说笑。
察言观色,趋利避害。
这是络绎的本能。
所以络绎几乎想都没有想,就立马答应了端王。
“小人愿意跟随王爷,只不过……”
端王没有想到络绎竟然还会跟他提条件,心中冷了一些,虽然他喜欢奇货可居的人才,但若是这个人自抬身价,那便只会令人不喜,所以端王沉沉地问道:“只不过什么?”
络绎从容不迫地说道:“只不过,小人曾经答应了朋友,要为她铸造一把长剑。”
虽然络绎的未来十分的重要。
但是在络绎的心中,白裳裳的剑,比他的未来,更加的重要。
络绎对端王说道:“王爷能否容许小人将这把长剑铸造好之后,再来追随王爷?”
端王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络绎是为了讲价钱,却不想他只是为了信守承诺,端王心中免不了高看了络绎几分,语气也和蔼了些,他说道:“你是第一个跟本王讲条件的人。”
络绎低头道:“小人不敢。”
端王道:“你的剑还需要铸造多久?”
络绎道:“还需要七天。”
端王沉默了许久,道:“本王答应你,再给你七天,七天后来王府报道,过时不候。”
络绎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道:“小人谢过王爷。”
不多时,莺夫人用狼毫笔蘸了蘸墨砚,在纸张上签名,递给了络绎。
络绎拿到了那份签名之后,向端王行礼,低着头离开了端王府。
络绎离开后,端王叫来护卫,道:“去查查这个人底细。”
护卫道:“是,王爷。”
络绎离开端王府之后,直接将这份签了名的纸张送到了宣德侯府。
白裳裳早就交代过门房,让门房直接将络绎带进来。
络绎进到偏厅,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了白裳裳。
“贵人,这是折梅姑娘让我交给您的。”
白裳裳接过了他手中的纸张,抬眸看向他,对他微微一笑。
“折梅已经跟我说了这件事情,真是麻烦你了。”
络绎道:“为贵人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白裳裳抬眸看向络绎,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但络绎秀白的俊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一双紫罗兰般美丽的眼眸,干净而纯粹地看着白裳裳。
白裳裳只好主动问道:“端王府里的人,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络绎毫无隐瞒,道:“小人在端王府见到了端王爷,端王爷想让小人到他的手底下做事。”
白裳裳心中一喜。
太好了,络绎和端王终于搭上线了。
白裳裳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回复端王的?”
络绎道:“小人告诉王爷,小人需要给贵人铸造一把长剑,问他能不能迟些时日去报到。”
白裳裳一愣,她没有想到,络绎竟然为了她,推迟了效忠端王的时间。
白裳裳勾起了唇角:“一诺千金,是君子所为。”
络绎听到白裳裳的夸奖,紫罗兰般美丽的眼眸里,漾开一丝细碎清浅的光芒。
“答应贵人的事情,小人一定会做到。”
白裳裳弯了弯眼眸:“那就再好不过了。”
络绎离开后,暗中观察络绎的端王府护卫,也跟着络绎一道离开。
络绎的身世很是简单,护卫很快就在铁匠铺里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护卫回到端王府,回禀了端王。
端王听到了护卫的回禀,问道:“那紫瞳小子所说的朋友,指的是宣德侯府的白若裳?”
护卫道:“据铁匠铺里的人说,白若裳来看过络绎,这把长剑也是白若裳定下的。”
端王低笑了一声:“白若裳这女人倒是慧眼识珠。”
端王完全没有怀疑过,是白裳裳处心积虑将络绎送到他的面前。
在他心中,一个女人而已,能有多大的能耐,多深的心思?
端王完全没有将白裳裳放在眼底。
他只当是白裳裳误打误撞,阴差阳错,所以才将络绎派到了王府来送澡豆。
端王还想好好谢谢白裳裳的这一臂之力呢……
而那厢,络绎回到了铁匠铺。
晚些的时候,络绎突然发现白裳裳送他的那本铸剑书竟然不翼而飞了。
他原本清澈而妖异的紫色瞳眸,陡然间变得极为狠戾。
清秀的俊脸上,满是杀气。
络绎很快找到了凶手,是那位经常殴打他的师兄。
络绎一把攥住了师兄的领口,面沉如铁,紫瞳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凶光。
“把我的书还给我!”
铁匠铺师兄听到络绎的话,完全不买络绎的账,一脸的嚣张。
“什么书?老子没见过!”
络绎的紫瞳里,杀意尽现,他拎着师兄的领口,重拳划破长空,狠狠砸到师兄的脸上。
三五拳下去,打得师兄满脸的鲜血淋漓。
络绎的动作快如猛兽,力道有如泰山,让人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
络绎面无表情地拧断了师兄的胳膊,动作迅猛地不像是一个人,而是像一只矫捷的野兽,他紫瞳冰冷,将师兄的的脑袋,狠狠摁到冰冷的案板上。
师兄疼得尖声惨叫:“络绎你他妈疯了,竟然敢犯上作乱?!”
络绎低头贴到师兄耳边,阴沉沉的说道:“你如果不把书还给我,我就亲手杀了你!”
络绎手下用力,师兄立刻疼得脸色惨白唇无血色:“我还给你!我把书还给你!”
络绎听到师兄的话,这才松了手,神情冷漠地看着师兄。
师兄的双臂脱臼,软绵绵地挂在肩膀上。
他死里逃生,惊恐地看向络绎,竟觉得他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一般。
络绎的表情冷漠而妖异,冰冷的紫瞳里仿佛压抑着狂暴的戾气,随时都会喷薄而出,化作无情的杀意,置人于死地,明明天气燥热,但师兄却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冰冷的凉意。
师兄的瞳孔微缩,浑身都在发抖。
难道络绎从前人畜无害软弱可欺的模样,都是骗人的吗?!
还是说他一直都在忍耐?!
络绎居高临下,冷漠地问:“我的书在哪里?”
那一双冰冷至极的紫瞳,仿佛映着残忍的杀意和血光,像极了传说中穷凶极恶的怪物。
师兄吓得浑身发抖,屁滚尿流,连忙说道:“我去找给你。”
不一会儿,师兄带着络绎找到了那本被他藏到柜子里的铸剑书。
师兄诚惶诚恐地看着络绎,生怕络绎会扑杀了他。
可他没有想到,络绎拿到了这本铸剑书之后,脸上冰冷阴沉的表情,顷刻间烟消云散。
络绎又变成从前那个清秀无害纤细柔弱的紫瞳少年。
紫瞳少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漠然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翌日,师兄每一次和络绎对视的时候,都仿佛是被一只残暴嗜血的恶兽注视着。
这只暴戾凶残的恶兽仿佛随时都会向他扑过来,撕碎他的血肉。
杀气扑面而来,师兄夜夜噩梦,梦里都是这样一双冰冷而残忍的紫瞳,冷冷地注视着他。
师兄很快辞退了工作,连夜逃离了临安城,再也不知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白裳裳:紫瞳美人,想不到你竟然有两副面孔。
络绎:我虽有两副面孔,但待贵人却是一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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