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场宴席下来, 众人都喝了不少的酒,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

    白裳裳派护卫送这些朝廷命官们各自回府。

    曲游弦临走之前, 拽着沈络绎的手,桃花眼里醉意盎然,说下次一定要将他喝趴下,沈络绎醉眼朦胧地说他一定奉陪到底,崔思止陈喻琛他们在旁边跟着起哄。

    连岐青泞苍白的脸上都带着醉醺醺的红润笑容。

    这些动一动都能让齐国抖三抖的朝廷命官们,此时却像是少年一样嬉笑玩乐放狠话。

    仔细想想,他们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而已。

    昔日的朝野, 如同高阁楼台般, 被岁月蚕食, 轰然覆灭。

    齐国终究是落到了这一群年轻人的手上。

    顾无虞喝醉之后, 用轻功飞到树干上,抱着古树,一口一块树皮地啃。

    白裳裳站在古树下, 哄了几句,顾无虞就乖乖地落了下来。

    “裳裳, 我们去摘星星吧。”

    顾无虞漆黑潋滟的凤眸, 醉眼迷离,眸光看起来有些湿润,眼尾泛着旖旎的红晕。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 想要揽住白裳裳纤细的腰肢。

    白裳裳毫不留情地拍下他的指尖“天气这么冷,早点回屋歇息。”

    顾无虞乖巧地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 恋恋不舍地看向白裳裳, 缓缓回了屋子。

    琢风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自家公子被白裳裳驯服得像是一只乖巧的兔子。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位无所不能的公子吗

    在琢风敬佩的目光中, 白裳裳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洗漱之后, 白裳裳躺在珍珠翡翠流苏床上,怔怔地看着帐顶。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前世今生,对所有人来说,都太残忍了。

    她不想让所有人都变得难过。

    白裳裳轻轻地蹙起秀眉,缓缓地睡了过去。

    梦里,似乎听到了三清铃的声音。

    叮铃铃

    沈络绎在梦里听到了三清铃的声音。

    叮铃铃。

    梦里浓雾缭绕,白茫茫的一片。

    沈络绎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待这些浓雾散去。

    白雾渐渐消失在他的眼前。

    沈络绎在浓雾的尽头,看到了白裳裳。

    白裳裳身穿红衣,明媚娇艳,她正挥舞着马鞭,凶狠地抽向一个可怜的乞丐。

    沈络绎的俊眉,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白裳裳不可能这样凶狠。

    沈络绎看向那个乞丐,越看越觉得眼熟。

    心中微微一沉,这不就是他吗

    沈络绎如同一位旁观者一样,旁观着眼前这一幕。

    他看到“他”被护卫们扔到小巷里,拳打脚踢,爬都爬不起来。

    梦境里的白裳裳害得“他”连义父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天空血色弥漫,腥红成一片。

    梦境从此变成了血红色。

    血红色的浓雾渐渐将这个世界覆盖。

    画面一转。

    沈络绎看到“他”将白裳裳关进了囚车里。

    草木染霜,漫天大雪。

    白裳裳坐在囚车里,身上戴着枷锁,脚上戴着镣铐。

    她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冻得十指通红,一路哭嚎着冤枉。

    而“他”骑在骏马上,漠不关心地看了她一眼,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囚车浩浩荡荡,从很远的地方,慢慢向着终点前行,山迢路远,满路的风霜

    沈络绎想要继续跟着他们,看看他们要去何处。

    但他却被突如其来的浓雾遮住了前路。

    心中猛然一沉。

    沈络绎从梦境里清醒了过来。

    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棂的间隙,洒到地面上。

    满室清辉,夜色漫长。

    沈络绎披衣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沈络绎眉头深锁,冰冷而妖异的紫瞳里掠过一丝犹疑。

    这个梦境,难道就是他的前世吗

    叮铃铃

    崔思止在梦里突然听到了三清铃的声音。

    清脆悦耳。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

    崔思止在梦里见到了白裳裳,以及他自己。

    苍翠庭院,树荫如屏。

    他们正在吵架。

    崔思止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旁观着这个梦境。

    他看到白裳裳摔碎了“他”的玉佩。

    “他”含笑的面容上第一次失去了温润的笑容。

    “表妹,这是亡母的玉佩”

    白裳裳一脸气焰凌人“那又怎么样一个玉佩而已,我摔不得吗”

    “表妹自然摔得得。”

    “他”看向她,唇角含笑,黑眸里的温柔泛滥得像是要溢出来。

    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崔思止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浓白的迷雾包围了他。

    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到。

    崔思止心中有些恍惚。

    小时候,虽然他和表妹不和,但表妹却从未摔碎过他的玉佩。

    莫非这就是他的前世

    崔思止伸手拨开眼前这一片白茫茫的浓雾。

    画面一转。

    崔思止看到“他”亲手将表妹关到了诏狱里。

    心脏猛地揪紧。

    没有人能活着从诏狱里走出来。

    表妹脸色惨白,纤细瘦弱的脚腕上带着沉重的铁锁链,她跪在地上攥着“他”的裤脚,不停地哀求“他”,不停地哭泣着,她唤“他”表哥,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整个梦境都在晃动。

    “表哥你说过要救我的,你答应过的”

    梦里传来表妹凄厉哀嚎的声音。

    崔思止吓得从噩梦里清醒了过来。

    惊觉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

    满室寂静。

    他抬头,缓缓看向窗外。

    月移花影,长夜未央。

    叮铃铃

    曲游弦在梦里听到了三清铃的声音。

    眼前的浓雾,终于慢慢散去。

    曲游弦看到白裳裳落到了水里。

    他一愣,这是英国公府举办荷花诗会那天发生过的事情。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曲游弦的预料。

    曲游弦看到梦里的“他”跳进冰冷的荷花池里,将白裳裳救了上来。

    二人定下了婚约,但白裳裳却不喜欢“他”,她拼命想要悔婚,不停地和“他”作对。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将他们的闹剧当做笑话讲。

    “他”知道之后,跑去茶馆里舌战群儒,将这些说书先生们讽刺得一文不值。

    后来,“他”遭受到说书先生们疯狂的报复,连累得满门抄家流放。

    临走之前,“他”得知白裳裳和这些说书先生们狼狈为奸,导致他满门被抄,“他”立誓要复仇。“他”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全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再后来,白裳裳落到了“他”的手上。

    阴暗潮湿的诏狱里。

    火炉熊熊燃烧。

    白裳裳脸色惨白,伤痕累累,被粗重的铁链吊在审讯台上,披头散发,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他”拿起烧得火红滚烫的刑具,缓缓走向白裳裳。

    曲游弦心头狂跳,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他疾步走到“他”的面前,展开双臂,拼命拦住“他”。

    “不可以,曲游弦,你不可以这么对裳妹妹”

    “他”像是看不到曲游弦似的,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曲游弦的身体。

    “不曲游弦你不可以这么做”

    曲游弦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害怕得浑身都在颤抖。

    整个梦境都跟着一起震荡起来。

    他不停地推开“他”,不停地撞开“他”,想要解救梦里的白裳裳。可“他”却一次次穿过他的身体,视他为无物,将他当做空气,在这个梦境里,他如同鬼魂一样,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他眼泪狂流,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声音都在打颤,堂堂定威侯,在梦境里软弱可怜得一塌糊涂。

    “你快住手你不要伤害她”

    “你不能伤害她她是裳妹妹”

    “曲游弦,听到了吗她是你的裳妹妹你不能伤害裳妹妹”

    “我求求你了,曲游弦,你不要碰她”

    “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她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曲游弦”

    曲游弦一次次撞向“他”,想要撞开“他”,但他的身体却一次次穿过“他”跌到了地上。曲游弦跪在地上,想要抱住“他”的双腿,可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做不到。

    他的身体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缓缓来到白裳裳的面前。

    “他”漠然地看向白裳裳,眸光冰冷,神情阴沉,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烧得滚烫火红的刑具

    曲游弦目眦尽裂,通红的桃花眼里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不要你不能伤害裳妹妹”

    曲游弦哭得肝肠寸断,猛地起身,从这个可怕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他浑身湿透,脸上和后背布满了冷汗。

    清辉遍地,满室荒凉。

    他不停地喘息着,胸膛剧烈地起伏。

    瞳孔紧缩。

    眼角流下了一滴清泪。

    叮铃铃

    岐青泞在梦里听到了三清铃的声音。

    眼前弥漫的浓雾渐渐散去。

    熟悉的迷雾丹溪,熟悉的药庐里。

    他看到了折菊带着瘦骨嶙峋的白裳裳前来求医。

    药庐里走出来一位霜衣少年。

    那位霜衣少年就是他,岐青泞。

    霜衣少年说“我今日的诊金是,一颗玲珑心。”

    折菊怯懦而又勇敢地说道“我愿意。”

    岐青泞缓缓睁大了淡黑色的瞳眸,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白裳裳哭得泣不成声,哭得声嘶力竭,像是随时都要哭晕过去。

    岐青泞走到白裳裳的身边,想要扶起她,想要安慰她。

    “白若裳姑娘,别哭了”

    但岐青泞的苍白消瘦的手指,却穿透了白裳裳的肩膀。

    岐青泞愣在了原地,几乎是有些茫然失措。

    这是怎么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令岐青泞心如刀割。

    痛不欲生。

    岐青泞看到那位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霜衣少年,苍白消瘦的手掌心里握着一把刀。

    霜衣少年的淡眸里,蕴含着莫大的好奇心。

    这好奇心纵使“他”,缓缓走向白裳裳“我要知道,我究竟为什么会伤害你。”

    岐青泞淡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窖,猛地朝霜衣少年扑过去。

    他想要制止霜衣少年伤害白裳裳。

    但他的身体却穿透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岐青泞在梦境里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快要生生裂开似的。

    疼得他手足无措,快要窒息了。

    他茫然四顾,仓惶而无力。

    岐青泞回过头,看到了那让他锥心刺骨的一幕。

    霜衣少年切开了她柔嫩的肌肤,一探究竟。

    “不要”

    岐青泞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他浑身不停地颤抖。

    淡黑色的瞳孔里布满了仓惶和恐惧。

    他感到害怕了。

    他从未感觉到害怕。

    但这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什么叫做害怕。

    这害怕令他痛不欲生,心碎欲裂。

    温热的液体,突然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岐青泞抬起苍白消瘦的手指,在脸颊上接住这滴液体。

    指腹上的晶莹,令他有片刻的怔忪。

    这是,他的眼泪吗

    清冷的月光落到了霜衣少年的肩头上。

    岐青泞看向那只不断颤抖的手。

    他怎么能

    怎么敢

    那样对白若裳姑娘

    岐青泞倏地拿起瓷枕,狠狠砸向这只布满罪恶的手掌。

    鲜血四溅。

    瓷枕碎裂成了无数片。

    沾了鲜血的瓷片落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岐青泞右手鲜血狂流。

    血液滴落到床上,地上。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缓缓起身,推开房门,朝着外面跌跌撞撞地走去。

    铺天盖地的恐惧淹没了岐青泞。

    他想要去见白裳裳。

    如果这是他的前世

    那么白若裳姑娘有没有梦到这个前世呢

    白若裳姑娘如果想起了这个前世,那么她还愿不愿意和他做朋友呢

    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是她让他拥抱了这个世界。

    可是现在,白若裳姑娘如果想起了前世,她会不会恨他

    岐青泞茫然失措,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

    他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如同真正的游魂野鬼,永世无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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