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白裳裳跪在地上,抬起脑袋,望向上座的宣德侯。

    “爹爹可知道今日我是为何与那国公府的吴勇昌起了冲突?”

    “你还能是因为什么?”宣德侯冷笑道:“不就是为了争夺一块砚台吗?一块破砚台,你在哪里买不是买,非要从他国公府手里头抢东西?你就不能给我消停一天吗?”

    白裳裳垂下眼睫,声音平静而低落。

    “原来那玉石堂的老板是这样跟爹爹说的吗?”

    白裳裳心中暗想,那玉石堂的老板可能是为了躲事,所以直接省去了吴勇昌带头闹事的这个片段,直奔主题,将所有的罪责都算到了白裳裳身上。

    反正最后也是侯府来赔偿玉石堂的损失,不如往更重的地方说,还能在侯府这儿多捞点赔偿。就算事后侯府追查起来,他们也可以将罪责推到国公府府上。

    宣德侯语气不太好:“那玉石堂的老板有三个伙计作证,他说的话还能有假?”

    白裳裳敛眸之前,眼睛还是平静无波的,再抬眸时,一双翦水秋眸里便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白裳裳望向宣德侯,声音娇软而恳挚:“爹爹,您是被那玉石堂的老板给骗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没吃过猪肉,她还没见过猪跑吗?

    白裳裳这么多年的宫斗剧可不是白看的,每次看剧的时候她就喜欢模仿里面的妃子宫女们说话的样子,鹦鹉学舌,学了这么多年,再怎么不会演戏也学得了几分真谛。

    “你什么意思?”宣德侯皱起了眉头,看女儿的样子,这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白裳裳解释道:“我之所以跟国公府的少爷起争执,并不是因为这一方砚台,而是因为那恶少想要假借砚台之名轻薄与我!这砚台本来是我先看上的,可那恶少却偏偏要抢走我的砚台,不仅如此,他还掌掴了我的贴身丫鬟,打了我的随行仆役,甚至在青天白日里就要轻薄于我!”

    宣德侯闻言,眉头紧锁,没有吭声,仿佛陷入了思考。

    见宣德侯没有说话,白裳裳再接再厉,继续解释道。

    “除了玉石堂的老板和他那三个伙计,满临安城的百姓都可以为孩儿作证,是那国公府的少爷欺人太甚,二十多个家仆提着刀从店里追出来,把孩儿从东街追到西街,车辕都摔断了!”

    宣德侯听了白裳裳的话,心中也有几分犹疑。

    他见白裳裳这番说辞字字铿锵,句句有理,面不改色,并不像是在撒谎。宣德侯心中一凛,难道真的如她所说,是那国公府的少爷先挑事的?

    白裳裳道:“爹爹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玉石堂附近的店铺里问问,看看孩儿所言是否属实。”

    宣德侯见白若裳说得这样肯定,心中已然相信了她三分。

    可那国公府的少爷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宣德侯想起白若裳以前的诸多恶迹,便觉得这次还是白若裳有错在先。

    不然国公府的少爷怎么会不欺辱别人,就单单欺辱她白若裳呢?

    宣德侯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白若裳之前的黑历史真的太多了,他气得拍案而起,高声怒斥白裳裳:“如果不是你先去招惹他,他堂堂国公府的少爷怎么会好端端无故来欺辱于你?!定是你先做得不对,招惹了国公府少爷,所以才惹下这等祸事,让我们整个侯府都陪你一道丢人!”

    白裳裳在心中冷笑了一下,渣爹真不愧是渣爹,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出了事永远都是先指责受害者,将责任全部归咎到受害者的身上。

    难道她出门被车撞了,渣爹也要责怪她不该出门吗?

    白裳裳仰头看向宣德侯。

    她的声音低沉而柔缓,像是拂到人脸上的清风,稍纵即逝,带来片刻的清明。

    “爹爹,您以为今日国公府少爷只是欺负孩儿一个人吗?”

    宣德侯面沉如水,像是在压抑着怒火,没有理会白裳裳。

    “爹爹,您仔细想想,为什么国公府的少爷在玉石堂带头闹事毁了玉石堂的铺子,玉石堂的老板却不敢去国公府讨要赔偿,只敢找上我们宣德侯府?为什么孩儿出门明明带了六个仆从两个丫鬟,那国公府的少爷却是还敢对孩儿出手?他们究竟是有多么不把咱们宣德侯府放在眼里?”

    白裳裳一字一顿,条理清晰无比,定定地望着上座的宣德侯,将战火蔓延到家族之上。

    “那国公府的少爷表面上是在欺辱孩儿,实际上所有人都在打咱们宣德侯府的脸啊,爹爹!”

    白裳裳跪在地上,低下了脑袋,声音里充满了难过和委屈。

    “难道要所有人都爬到咱们的头上,孩儿也不能出手反抗吗?”

    她最后说得那一句,悲切难言,如泣如诉,让人忍不住升起舐犊之情。

    一旁的王氏身子晃了晃,就要上前扶起自己委屈的女儿,却突然被白令望拽住了胳膊。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却见到自己的儿子眼神漆黑而幽深,向她摇了摇头,无声说了三个字。

    “再等等……”

    王氏被他漆黑的眼眸摄住,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不再那么手足无措。

    她要相信自己的女儿,也要相信自己的儿子。

    王氏霎时间觉得自己这一双儿女,也并非全都一无是处。

    他们两个,一个受了委屈会说,一个见了不平会忍。

    倒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一击。

    宣德侯心中百感交集,他这个骄纵的女儿,被王氏给养废了,平时都是气焰嚣张、跋扈至极的样子,他几时见过她如此委屈的眼神,如此恳切的声音,如此难过的样子?

    就是因为鲜少见过,所以才格外动容。

    宣德侯眼神松动,就要出言让白裳裳从地上站起来,不用继续跪着了。

    一道轻柔纤细的声音在寂静的正堂里响起来。

    她的声音柔弱得像是一片雪,飘落到地上,化作一滩水渍。

    “原来姐姐竟是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才将那国公府的少爷脸上打出了血的吗?天可怜见,幸好只是那国公府的少爷出了事被破了相,而姐姐平安无虞,真是上天保佑,让她遇到了顾公子……这件事情惊动了那么多人,姐姐今日想必也已经累了吧,爹爹不如早点让姐姐回去休息……”

    白裳裳猛地抬头,望向话音未落的白皓雪。

    白皓雪纤细柔美的小脸上写满了动容,仿佛是真的在为白裳裳的平安而感到庆幸。

    白裳裳在心中唾弃了白皓雪一万遍,原本宣德侯就要放过白裳裳了,白皓雪竟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将白裳裳再次从悬崖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白皓雪这一句话,可真算得上是机关算尽,歹毒至极。

    她将眼前最惨烈的对比直接摆到了宣德侯面前:国公府的少爷被打得破了相,而侯府的小姐却毫发无损,一点事情都没有,不管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起的争执,但眼下,国公府的少爷就是从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这个结论无法反驳,而这个结论所引发的舆论也是无法制止的。

    这件事惊动了那么多人,而站在舆论中心的宣德侯府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果然,那厢宣德侯听到了白皓雪的话,变色一变,厉声训斥白裳裳。

    “不论如何,你今日都不该打破国公府少爷的脸,让他破了相!他被毁了容,你却一点事都没有,这传出去像什么话?难道要外人都骂我侯府教导无方纵女行凶你才安心吗?!”

    白裳裳张嘴想要辩驳,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白皓雪轻柔得如同雪花的声音幽幽响起。

    “爹,姐姐也是一心向学,想要出门买砚台才会碰到国公府少爷的,若是一直呆在府中,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姐姐心中想必也是不想这样的……”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宣德侯越发地怒意盎然,胡子都要气得吹起来了。

    “她一心向学?!她一心向学就不会到处给我惹是生非!”

    白皓雪满意地看到宣德侯怒意凌人的样子,竭力忍住自己想要拼命上扬的嘴角。

    很好,虽然中间出了些许疏漏,但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很快就可以将白若裳踩在脚下,看到白若裳气得跳脚的样子了。

    白皓雪用柔弱的声音继续劝慰着宣德侯。

    “姐姐也是无心之失,爹爹你今日就放过姐姐这一回吧……”

    “无心之失?我看她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冥顽不灵!”宣德侯大声怒斥。

    白皓雪的眼中有了幸灾乐祸的笑意,但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还是柔柔弱弱的求情之语。

    “姐姐若是知道结局会这样,一定也不会和那国公府少爷动手的……”

    白皓雪在心中得意地微笑,虽然今日白若裳这个蠢货的表现让她有些刮目相看,但白皓雪并没有将她的异常放在心上,只当是这个蠢货突然开了窍,懂得如何替自己辩驳了。

    毕竟这件事情若是放在从前,这个蠢货早就张牙舞爪着扑过来叫嚣着不需要她假惺惺了。而宣德侯见这个蠢货如此顽劣不识好歹的样子,只会对这个蠢货愈发的厌恶。

    如此日积月累,父女亲情日渐淡漠,才会在将来让这个蠢货从侯府里滚得那么容易。

    白皓雪在心中冷冷地笑了笑,这个蠢货再怎么开窍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一个注定会沦为天命之女的踏脚石的炮灰,又怎么可能斗得赢她这个天命所归的命定之女呢?

    下一秒,白皓雪胸有成竹的表情裂在了脸上,因为她听到这个蠢货清清冷冷的声音。

    “妹妹,你究竟是想劝爹爹,还是想激怒爹爹?”

    白皓雪终于低头,看向了她这个愚蠢至极又美艳至极的姐姐,她以为自己会对上一双愤怒的双眸,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对上了一双清澈澄净如同秋水长空的眸子。

    白皓雪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有些发慌。

    在那一刻,白皓雪觉得自己在白裳裳那一双干净无垢的眸子里无处遁形,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白皓雪脸色有些难看。

    但她毕竟是天命之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白皓雪窈窕的身子晃了晃,做出弱不禁风的样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冤枉:“姐姐,你为何这么说,妹妹哪一句话不是在为你向父亲求情,你为什么要如此污蔑于我?”

    白皓雪盈盈向前走了两步,玉洁冰清,无助地看向宣德侯:“爹,你可要替孩儿做主啊……”

    宣德侯皱起了眉头,出声维护柔弱的白皓雪:“白若裳,你不要不识好歹,皓雪分明是在为你求情,你怎么能如此诬蔑陷害你妹妹?!”

    “爹爹,您是说妹妹在替我求情?”白裳裳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可爹爹你仔细想一想,方才妹妹哪一句话不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哪一句话没有把我置之于死地?”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宣德侯眉头深锁,他仔细回忆起刚才白皓雪求情的话来,这其中似乎的确有些古怪。

    可他对上白皓雪那双盈盈含泪的眸子,便只当自己是多想了。

    他的女儿白皓雪,蕙质兰心,璞玉浑金,人人称道,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心肠歹毒的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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