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蕴深吸一口气, 从蒋妍面前移开步子。
他有一瞬间的念头很想安慰一下面前这个女人，但他贫瘠匮乏的词语真的让他难以开口。
“有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出去。这里没有什么线索, 我们上楼吧。”
蒋妍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抽了抽鼻子, 把那块紫色的碎布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苏文蕴走在前面，上楼梯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身后的女人拉住了。
“你能不能……稍微慢点走？”她轻轻地拉住苏文蕴的手臂, 声音弱的像是蚊子嗡嗡, 仿佛生怕他不高兴，“这里太黑了, 我有点看不清。”
苏文蕴作为“清理者”，在夜视能力和在光亮的地方一样, 楼道里黑暗丝毫不影响他的判断。但是他完全忘记了楼道里的照明灯很暗，蒋妍很难看清楼梯。
“抱歉。”苏文蕴没有甩开蒋妍的手, 用另一只手扯了扯衬衫的衣领。
她刚才哭得让他有些心烦, 所以他的步子也急了一些。
尽管这个女人没有发出任何的哭声，甚至没有尖叫没有抽泣，但是他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在她身边潜伏这么久，不过是想迫害她的队友和想要她的性命，她一定更加难受吧。
不，死亡本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 已经没有身体的痛感了。
他不需要考虑这么多，按照本分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了。和之前一样，完成一个“清理者”的使命。
苏文蕴的步伐慢了下来, 有意地等她跟上。
推开24层的楼梯通道大门，蒋妍看见了地面上鲜红色的点点滴滴的血迹。
24层的地面本来就污秽杂乱，在最开始的时候地面、墙壁、天花板就有很多血迹，但那些血迹都是已经干涸的。而眼前的血迹明显是湿润的，鲜红的，一定是刚滴落在这里不久的。
“为什么这里也有？”蒋妍松开了苏文蕴的手臂，蹲下/身子用指尖触碰了一下血迹。
是的，是湿润的。
蒋妍的视线从进门的地方一直追随到了前面拐角的一个病房里，本来蒋妍以为林枚萝是从23层跌落到电梯摔死的，而在跌落之前在地面瓷砖上留下的一系列的血迹。
但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
“你把脚抬起来一下。”蒋妍指了指苏文蕴踩着的地面，在苏文蕴往旁边站了一点后，蒋妍发现楼道里好像也有这种血痕。
因为楼道里的照明灯太暗了，蒋妍连脚下的楼梯都难以分辨，自然没有注意到地面的血痕。但是24层接近楼梯通道的地方有一个绿色的紧急逃生指示灯，隐隐约约能照亮24层楼梯通道的一部分。
血迹在通道平台和楼梯的地方都有，而且和23层24层的血迹几乎一致。
“是从那里出来的吗？”苏文蕴指向前面的病房，问道。
蒋妍看向24层拐角的那个病房里，眼前血迹的走向应该是从那个病房里出现或者消失的。
林枚萝真的死了吗？或者林枚萝到底是怎么死的？蒋妍的心跳得更快了。
那里一定很危险，但可能有她想要的答案。
“要进去吗？”苏文蕴问道。
蒋妍没有给苏文蕴回答，缓缓从地面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距离空间自毁，还有18小时12分钟。请尽快逃脱。】萌萌哒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这里，真的能逃出去吗？
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
但是她没有得到没有回答，没有人给她回答。
之前喜欢插话多嘴的萌萌哒系统像是没听见她的这句话。身侧的苏文蕴站在楼道平台和门框之间，走廊的灯光照在他的半边身子上，半明半暗的灯光衬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蒋妍没有要求苏文蕴走在前面，是她想要知道答案，而不是苏文蕴。如果他不跟过来，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她走了过去，顺着那滴滴答答在脏乱的瓷砖地面上，走进了那个布置已久的陷阱里。
房门紧闭着，她推了几次才将那房门推开。
屋子里的灰尘像是被突然唤醒了一样，在她用力顶开门的一瞬间，全部漂浮起来，在空气里浑浊地飘落着。
地面上的血迹还在延伸，蒋妍把房间的灯打开，发现鲜红色的血迹在一个医用储物柜前面消失了。
医用储物柜是金属质地，上面的柜子是透明的用于装常用的医疗用品，下面的柜子是不透明的，左右对开的门。
下面的柜门微微开着，血迹就在那里消失的。
蒋妍伸手去触碰了一下柜门，里面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她轻轻地握住右边柜门上插着的钥匙，将柜门慢慢地打开。
一个紫色白色斑点的衣角从柜子打开的缝隙中滑落出来。
这是……
蒋妍握着钥匙的手更加颤抖，明知道里面的会是什么会是谁，但她此时有一种想调头回去的冲动。
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让她亲眼见证队友的死亡，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再次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拉开了医用储物柜的柜门。
里面的人并没有她想的那样浑身是血，紫色外套和牛仔裤上的血迹都非常少，但是由于柜子狭窄，林枚萝的身体被折叠着放进去的。
柜子里的人双手抱着膝盖，脸朝外、头靠在膝盖上，如果不是脖子后面的勒痕和倒着放的姿势，让人觉得安静地像是睡着了一样。
蒋妍将林枚萝的身体从柜子里拽了出来，把林枚萝有些扭曲的身体放平摆正。
面对一具尸体，换做平常她是没有这个勇气的。
但现在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看过了黑影附身、NPC暴走，她反倒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林枚萝的头部被扭断了，后脖颈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初步判断可能是被人扭断了脖子，从楼下拎到了这里，然后塞进了柜子里。
林枚萝的手心有一道细而长的伤口，蒋妍猜测林枚萝可能是找到了什么防身工具，或者对方用了什么工具，才在她的手心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剪刀、手术刀、刀片，都有可能划出这样的伤痕。
衣服裤子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摩擦损坏，无法判断是被什么东西挂坏的。也有可能是林枚萝在逃跑的过程中，被绊倒在地面擦破的。
她一定是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吧。
蒋妍将林枚萝的尸体摆正放在了病床上。从口袋里拿出在电梯门上取来的那片紫色碎布，轻轻地方放在了林枚萝的衣服上。用邻床的白色被单将林枚萝的尸体从头到脚遮盖住了。
苏文蕴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蒋妍面对着一具尸体发呆。
“还要在这里找线索吗？”他问道。
本以为蒋妍会被柜子里的尸体吓到，没想到蒋妍意外的淡定，还将尸体搬到了病床上蒙上了被单。
她安静得像是得了失语症。
蒋妍毫无头绪，如果她的判断没出错，这个剧本里一定还有隐藏的NPC或者类似破坏者的存在。
但是那人在暗，像是阴沟里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咬她一口。而她在明，一举一动可能都被盯住了。
外面传来了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苏文蕴按住蒋妍的手，先一步冲了出去：“我出去看看！”
蒋妍也没反应过来，事发突然，她惊得站了起来。
苏文蕴的速度很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去了，外面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蒋妍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整栋楼的排水系统已经干涸了，这是她在22层就知道，如今怎么又会有水流的声音呢？
苏文蕴出去了有一阵，那阵水流冲刷的声音不但没有消失，而且听见了熟悉的碎裂声。
是了，是在进吴巧巧家门的时候，听见的那种类似动物咀嚼骨头的声音。
苏文蕴……！蒋妍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苏文蕴出事了！
她从病房里走出去的时候，看见走廊的地面被血红色的水覆盖了。
水流从楼梯通道的地方流过来，向着电梯的方向流过去。届时地面的水流已经有薄薄的一层，没过了她的鞋底。
这是什么情况？血水？
“呵呵呵……”伴随着血水的冲刷，一个声音缓缓地响起。
离蒋妍最近的那间病房，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了。
吴巧巧舅舅满身鲜红的血，那张撕裂的嘴在不断地咀嚼着什么美味的东西，一脸享受的样子。而他右手拿着一条白色的手巾，像是绅士进餐之后一样，轻慢地擦去从嘴角流出的血。
他！
他不是被霍齐航打死了吗？
蒋妍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全身一片僵硬。震惊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吴巧巧舅舅身上的衣服和剧本还原时候不大一样，蒋妍想起剧本还原里吴巧巧舅舅穿的是灰色的休闲长裤，但是眼前这个穿的并不是那身衣服。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吴巧巧舅舅不是剧本还原的那个。而是在她刚来到24层时，萌萌哒系统说的普通NPC。
当时他的状态的确是死了，蒋妍也只把他当成道具。
没想到他还能复活！
吴巧巧舅舅踩着血水向她走来，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止，一下一下地擦着自己的唇角，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蒋妍终于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那并不是什么手巾，而是苏文蕴的那件白衬衫。
所以刚才吴巧巧舅舅咀嚼的东西，是苏文蕴？苏文蕴已经遇害了？
怒气与恨意从心里突然爆发出来，面对眼前的这个NPC，她有的是被游戏世界玩/弄的怨恨和NPC杀害了她全部对于的怒气。
蒋妍把系统物品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
如果他是黑影附身的NPC，按照之前一样，把手术刀插进他的心脏，这一切就会都结束了吧？
吴巧巧舅舅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手中的那件“手巾”也随便地扔在了地上。
那件白色的衬衫顺着血水很快地漂到了蒋妍的脚边。
蒋妍将它捡了起来，搭在旁边的走廊长椅上。
如果她还能活着逃出去，她要为牺牲的队友们买下一块墓地。即便只有空荡荡的墓碑，她也要每年去祭奠他们。
如果不能，那么大家就一起沉眠于此吧。安稳静谧，不会再感到孤独，不会再有寒冷。
-
吴巧巧舅舅冲上来的时候，蒋妍跳进了旁边的护士站。
她推开柜子的拉门，两只手分别拿起两瓶酒精向吴巧巧舅舅的头部砸了过去。吴巧巧舅舅第一次没躲得过去，头上被玻璃瓶子砸得额头出血，第二次就直接侧身躲了过去。
“嗷——”吴巧巧舅舅摸了摸额头的鲜血，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吼叫一声向蒋妍扑了过来。
吴巧巧舅舅最擅长用的就是锁喉，蒋妍扒开一个试敏用的针管狠狠地扎在了吴巧巧舅舅的手上。男人退缩了一下，但是下一秒连针头都没□□，继续掐住蒋妍的脖子。
蒋妍被按在了玻璃柜门上，头部被反复来回地撞向玻璃，玻璃被撞得稀碎。几次下来蒋妍的头上也鲜血淋漓，两只耳朵嗡嗡地响。
手摸到了一把医用剪刀，朝着吴巧巧舅舅的胸口怼了过去。
吴巧巧舅舅嘶吼着，这次直接把蒋妍从护士站扔了出去。
蒋妍的身体砸在走廊的地面上，后腰被撞得好像骨头错位，让她难以站起来。
放在口袋里的手术刀和小镜子也掉落出来。
蒋妍在吴巧巧舅舅踩着血水走过来的时候，抓住了即将在血水里飘走的两样物品。
她的手里握着那面镜子，吴巧巧舅舅似乎也并不担心她的手术刀会对自己起什么作用，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
蒋妍手中的镜子反射出的光照在男人的脸上，镜子里的人笑得狰狞、笑得疯狂。
没有黑影的气息。
他一定不是最后的BOSS。
在这次被抡起来丢到接近楼道的地方之后，蒋妍吐出了一口血，捂住脖子倒在了地上。
过了几秒钟，蒋妍依旧没有动弹。
吴巧巧舅舅从旁边的病房拿出了几张被单，像是搓绳子一样将被单搓成了一根麻绳。
是他谋杀的林枚萝吗？
但是林枚萝尸体完整，除了脖子的和头部的伤痕，似乎没有其他外伤。
那么他为什么要吃掉苏文蕴呢？
或者，林枚萝根本不是吴巧巧舅舅做的。吴巧巧舅舅身上没有黑影的痕迹，无论是从她肉眼看到的还是镜子里显示的。
如果被黑影附身，第一，感受不到□□的疼痛，那么她刚才拿针头扎他手的时候，他不可能感觉到痛下意识地缩回手；第二，第一次剧本还原的时候，不相关的人可能会看不到黑影，但是黑影一定会在镜子里显现出来。
那么吴巧巧舅舅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蒋妍爬在地上，因为疼痛也是因为在思考。
或者说，她想试着诈一下，她假死的时候，那个幕后盯着这个游戏世界的人，到底会不会出现。
在吴巧巧舅舅用床单搓成的麻绳即将缠绕住蒋妍脖子的时候，一个人从吴巧巧舅舅刚走出的病房里出来了。
苏文蕴依旧是穿着那身白衬衫、黑色长裤黑皮鞋，衣冠整齐丝毫没有打斗过后的狼狈样子。
他静静地看着地面重伤致死的蒋妍，将要进行残忍分尸举动的NPC给拂开了。
吴巧巧舅舅像是个木偶一样，身子一歪倒在了旁边。地面出现的血水也像是幻境一样消失了。
就让她，留个全尸吧。
他轻叹一声，蹲下来将手掌温柔地放在了蒋妍的额头上。
就在刚触及到她额头的瞬间，想要的那股恐惧并没有传到他的身体里，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占据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刚才还在地面趴着没气了的女人，在他的手伸过来的那一刻，猛地睁开了眼睛，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一把手术刀插在了他的胸膛里。
“我就知道一定……”
蒋妍的话还没说到一半，视觉神经收取到了信息迅速传到了大脑里。
他……
怎么会是……
“我……”蒋妍脑海一片混乱，不知所措地松开了手，但那把手术刀还遗留在苏文蕴的胸膛里，像是牢牢钉入吸血鬼胸口的木桩。
掉落在地面的小镜子，微微映照出苏文蕴的面貌，面部如吸血鬼一样苍白，那双眼睛像是有墓地里的蓝紫色鬼火。并没有虚拟角色的那种美感，甚至有些恐怖骇人。一身黑色长袍端庄肃穆，不似黑影附身那样烟雾感，而是真实存在的黑袍。
但蒋妍眼睛里的苏文蕴，依旧是那身白色斯文的衬衫，皮肤病态的苍白。身材高挺瘦削，像是久病初愈。
她看见苏文蕴的胸膛里纷纷地四散出莹白的光点，像是有莹亮的雪花从他的胸口飘出来一样。
“是我，”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苦涩地弯了弯唇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对不起。”
话音刚落，白色的光斑更加快速地从他的身体里飘散开来。面前医院的景象都化作了半透明的碎片向四面八方飞去。
有阳光照破了这海市蜃楼般的虚幻梦境，热烈而温暖的白光笼罩住了她。
苏文蕴很想伸手去触碰一下面前的人。他看见她在流泪，她在惊慌地摇头。
她一定没有想到是他在操纵吧。
他和初遇时那样，温柔地向她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额头。
这次不是汲取恐惧，仅仅，是想温柔地安抚她。
“为什么是你？！”蒋妍终于情绪失控，哭着扑向了面前的苏文蕴。
那个说了“别怕，有我在”的苏文蕴，现在就要消失了。
他们再没有机会互相安慰，没有机会共同面对困境，也不会有人让她踩着肩头逃出地窖了。
胸口的手术刀仿佛炸开一股力量，在身体化作光斑消散的同时，把他全部的意识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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