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是夜,新月弯似镰刀,像是要切开这黑幕,周围的星光也很暗淡,因着伐温之战的战火波及,这个镇上能跑的人都跑了,不能跑的也早早的熄了烛火,是以整个小镇都荒凉了许多。

    温逐流带着温晁,撬开了客栈二楼的窗户,温晁一进屋子就蜷缩在角落,似是在这一个小小的空间中能得到了巨大的安全感。温逐流默默地看着温晁锁在角落,斗篷严严实实的包裹住温晁那千疮百孔的身子,他虽一路保护,但对方的计俩层出不穷,他对那些防不胜防,看温晁现在的样子,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崩溃了。温逐流暗自下定决心要加快回岐山的步子,身后吹来阵阵冷风,温逐流被吹得背上寒毛直竖,转身关上窗户。

    窗户被关上,本就黑的室内更加的昏暗,温逐流拿出火折子点了个烛台放在桌上,零星火光点亮了小范围的光亮,温逐流借着桌上茶壶中的水调了下药粉,放下调好的药膏,温逐流拉着待在角落的温晁到桌前,掀开挡住脸的兜帽,温逐流细细地给他脸上的伤口上药。

    温晁伤的很重,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狰狞,以往茂密的头发也少了大半,头顶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抓痕还很新,泛着些许的鲜红,看日子,也就这两日新增的。

    “看着我!看着我!”药物的刺激让除此之外没有受到过如此重伤的温晁发出了痛苦的哀嚎,温逐流抓住对方颤抖的双肩,看着温晁满眼的痛苦,伸出手指擦掉溢出眼眶的泪水。

    “不要流泪,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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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楼下的大门忽的被吹开,大门打在墙面发出了“哐当”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很是清晰。急切的夜风吹来凉意,远方似是传来笛音,听得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润玉站在街道上,看着魏无羡一步一步的踏进客栈,一节一节的台阶,厚实的鞋底踩在台阶上,发出了砰砰的闷响,一下一下的敲在周围人的心中。

    这些日子对温晁的追杀润玉虽没有参与,但却一直在不远处给他放哨,今日有些不同,润玉抬头看了下屋顶,发现有身着一紫一白的两位修行之人半蹲在向下观察着什么,润玉思索了一会儿,发现那两人看得位置正巧是温晁他们的落脚之处。

    不知这对无羡的复仇可有影响。润玉眉头微皱,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相信魏无羡,站在角落屏息等待魏无羡出来。

    熟悉的笛音再起,一红衣女鬼应召唤前来,在路过润玉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润玉对其点了下头,女鬼就迅速的化成一团鲜红雾气飞进客栈。

    过了片刻,笛音停止,屋内传来了温晁的哀嚎,这嚎叫声润玉从刚开始听的时候的紧皱眉头到现在的无动于衷,魏无羡的报复手段他并不是很知晓,每日魏无羡回来都是一副笑脸,看魏无羡神色一日比一日轻松,他也就未曾开口问,润玉并不想因为这事儿和魏无羡闹得不愉快。

    万年以来,有位知己朋友真的让他有些紧张过了头。

    那屋上的两人跳进了屋子,这让润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犹豫了一会儿润玉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对还好及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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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从屋顶上跳下的江澄和蓝忘机看到那消失了三个月的人,都有些震惊。

    从前的魏无羡是个明媚阳光的朝气少年,而此刻眼前的魏无羡面目全非,鬼泣缠绕在身侧,印得整个人阴沉无比,直叫人毛森骨立。

    将挂在梁上的温逐流杀了后,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屋内除了温晁害怕得哆嗦声,静得让人害怕。

    江澄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将别在腰后的随便丢给魏无羡,看着他拿着随便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愤而上前推了一把魏无羡的肩膀,“没死也不早点回来,这三个月你都去哪儿了?”

    “如果我说我逃命途中进了一个洞穴。那个洞穴有个世外高人留下来的绝世秘籍,出去之后就能大杀四方。信不信?”魏无羡伸手揉了揉并不痛的肩,半真半假的开玩笑。

    “得了吧,你话本看多了吧,哪有那么多高人留下的秘籍。”江澄熟知魏无羡的性格,只当是魏无羡信口胡诌。

    “你看说了你又不信,”魏无羡将剑别好,拍拍刚刚因着一番争斗而染了尘土的衣摆,这可是润玉给我买的衣服,我可要好好珍惜,“剩下的,我回去慢慢跟你说。”唔现在温晁还没死,不知润玉在屋外有没有等得着急。

    “回来就好。“江澄看着魏无羡四肢健全、还能开玩笑的样子,也放下了心,”没死也不早点儿回来。“

    “我这不是刚出来吗?”魏无羡觉得站着有点累,就在桌案上直接坐下,没一会儿江澄也在一旁坐下,只剩下蓝湛一人直挺挺的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魏无羡转过头看向江澄:“听说你和师姐一切安好,你一边忙着重建云梦江氏一边组盟参战。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江澄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你那破剑收好。我就等你回来赶紧拿走,我可不想整天带着两把剑,天天被人问东问西了。”

    蓝湛见他二人说话告一段落,便向前一步,出声道:“魏婴!”

    魏无羡闻声转头,见蓝湛那面无表情隐有怒火的样子,心中隐约有些不快,站起身直视对方:“蓝二公子,”说道此处,魏无羡双手前举行了个礼,陈情的穗子打在手上,留下片刻的清凉,这让魏无羡微微回神,“啊,不对,含光君。”

    “沿路追杀温氏门生的人是不是你?”蓝湛微微颔首,眼神直直的盯着魏无羡,争取不错过他的一丝表情。

    “是又如何?”

    “那夷陵那些符篆也是你改的?”江澄听了魏无羡的回答,有些担忧地站起身子。

    “呵。”魏无羡冷笑一身,转过身不去看他们。

    蓝湛看魏无羡避而不答,冷声追问:“你是用什么方法杀了他?”

    “蓝二公子你什么意思啊?”江澄听出蓝湛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但他云梦江氏的人,蓝家又凭什么追问,出言打断蓝湛的问话。

    然而性格有些执拗的蓝湛又怎会放弃:“你为何去了剑道改修他途?回答。”

    刚一见面就被蓝湛这样追问,魏无羡有些火大,语气也愈发的阴冷:“我要是不回答,会怎么样?”

    听了此话,蓝湛握紧避尘的剑柄,挪动右腿往前迈了一步,魏无羡也顺势迅速的退了一步。

    “怎么刚刚久别重逢就这样兴师问罪?不太好哦。”陈情对着蓝湛指了指,似是开玩笑,但语气却告诉他们不是这么回事,“自从岐山玄武一别数月之久。你就算不惦记同袍之谊,也不应该这么绝情吧?”

    “回答。”

    “我说了你们又不信。具体的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魏无羡的态度让蓝湛心中的火气烧的更旺盛,他不想看着自己认定的知己好友走上邪道:”那就跟我回姑苏,慢慢说明白。“

    “姑苏?你是说那个戒规三千多条的地方?”魏无羡冷笑一声,摇摇头:“我才不要去。我更喜欢云梦。”

    “魏婴!你不要故作玩笑!”蓝湛气急,又往前迈了一步,这回江澄反应快,拦住了蓝湛。

    “蓝湛!你究竟想干什么?”魏无羡转着陈情,心中的火气也被激起,因着这一耽搁,温晁还没杀死,夜里凉,也不知道润玉在外面吹了多久的冷风。

    “魏婴!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邪道?蓝二公子,我非摄取他人灵识,又怎么算是邪道?我用的是符咒,习的是音律,这也算邪道吗?”魏无羡在乱葬岗中虽然已经预料到这一幕,但他没想到第一个说这句话的是蓝湛,走到门边背对二人,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苦笑,”就算这也是邪道,损不损身,损多少,我最清楚。至于心性,我心我主,我自有数。“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你能控制住的。”

    “说到底我心性如何?旁人怎么会知道?又关旁人什么事?”

    “魏无羡!”蓝湛厉声喝道。

    “蓝忘机!”魏无羡语气愈发的让人不寒而栗,“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过不去,是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姑苏蓝氏是谁?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吗?”

    江澄看着两人僵持在那有些头疼,不过魏无羡是他云梦的人,蓝湛此举着实有些管的太宽。正当江澄想出声打断的时候,屋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清新俊逸的身影走进,同样的一身白衣穿在身上,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无羡。”润玉跨过门槛就看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温晁,看着温晁惨不忍睹的模样,润玉微微皱眉,撇过脑袋不去看,将视线转移到那二人,润玉微楞,不一会儿就猜出那二人的身份,没办法,话痨如魏无羡,嘴中十句有八句说得是他师姐,剩下的一句是江澄一句是蓝湛,”可是旧友重逢过于喜悦以至忘了时间?“

    倒不是润玉不会看脸色,而是知晓他们在魏无羡心中的地位,想办法破解此局面。

    听到润玉温润的嗓音,魏无羡又一瞬间的尴尬,刚刚凝起来的气势瞬间崩塌,“润玉,你怎么来了?”

    润玉朝着魏无羡温和一笑,笑得魏无羡心里有些毛毛的:“想必二位就是含光君和江宗主了,在下龙鲤,字润玉,这厢有礼了。”润玉没有搭理魏无羡,转而对着江澄蓝湛行礼。

    江澄见润玉风度翩翩的样子,也跟着行礼介绍道:“在下江澄,字晚吟。龙公子和魏无羡是?”

    “蓝湛,字忘机。”蓝湛看着魏无羡似恢复了正常,皱着眉头不解,但以雅正闻名的蓝家不会做出无视他人的举动,也就只好跟着介绍道。

    魏无羡看着三人你来我往的自我介绍撇撇嘴,颇感无趣。

    “在下与无羡相识于危难之际。”此话是回江澄的疑惑,“在下在屋外不慎听到了少许内容,江宗主和蓝二公子的疑惑在下可以待无羡稍作解答。”润玉环视一下四周,“只是此处有些不便,不若待战事了却,润玉布下一桌酒席,与二位解惑?”

    江澄本就相信魏无羡,对此建议表示认可,倒是蓝湛这个说得好听是执拗说得难听有点轴的,还是有些不满,“魏婴为何会修习邪道?”

    “蓝二公子说笑了,”按住魏无羡紧握陈情的手,润玉笑得满面春风,“邪道可不是这样定义的。”

    说着,润玉示意他们看向角落的温晁,“温氏修的是剑道,而剑道在你们眼中是正道,但他们却用剑道屠戮其他修士,你们蓝家的百年仙境,江家的血染莲花,还有其他小门小派的灭门惨案,这些都是他们用剑道做的。“

    “你认为无羡用此法杀了人是邪道,那温家用剑道杀得人比无羡杀得人多的去了,那是不是剑道也是邪道?”

    蓝湛听后,心神有些不宁,他想到了当年他赶回蓝家,结果只看到遍地的白衣染血,藏书阁的燎燎大火烧在每个人的心中,这一切只源于温氏要阴铁,有些被说动的他呐呐出声:“那不同……”

    “有何不同?若是按照杀的人来评判,剑道就是邪道。况且,温家用剑道杀人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无羡杀他们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家仇!为了枉死的师兄弟们!为了江家!”

    “此世间的正邪不是按照道划分的,”说道此处,润玉掩下双眸,“正邪划分源于心,心不正则道不正,无羡说的我心我主,只要把控好自己的心,所用的道又有什么呢。”

    心神震荡的不光蓝湛,连江澄都有些被说服了,江澄看了看乖巧着不出声的魏无羡:“龙公子说得确有道理,只不过这言论说出去怕是会引起议论。”

    被江澄瞪了一眼的魏无羡微侧过身,从润玉身后回瞪江澄:“天知地知,我们此间四人都不说出去,谁又知道呢。”

    润玉通过眼角的余光将魏无羡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一阵好笑,“蓝二公子是无羡认定的知己好友,若是蓝二公子都认为无羡是邪道,那无羡今后可信任的还有谁呢。”

    正和江澄在润玉背后酣战的魏无羡一下子被润玉兜了个底,大声叫道:“谁认定他是知己好友了!”

    “魏婴认为我是他的知己?”蓝湛瞪大了双眼,表情虽少,但润玉还是看到了对方难掩的高兴,在魏无羡的“我没有”的嚷嚷下,点了点头。

    “无羡如此信任蓝二公子,不知蓝二公子可否回敬无羡同等的信任?”

    蓝湛看到润玉点头,又将视线转到有些慌乱的魏无羡身上,看着对方手忙脚乱的样子,他有一瞬间又看到了那个在彩衣镇被自己倒掉天子笑后抓狂的模样,嘴角不觉得微微勾起:“好。”

    蓝湛这一笑,惊得是江澄和魏无羡。江澄是从未见过那个清冷不近人情的蓝二公子笑过,而魏无羡则是没想到自放灯祈福之后,他还能见到蓝湛笑,尤其是在现今的环境下。

    手中陈情转得飞起,穗子舞得咧咧作响,魏无羡仰起脑袋,“咳,好了,好了,润玉你要不先出去吧,温晁现在还活着呢。”

    蓝湛被他这么一提,眉头又微微皱起,润玉一看连忙开口邀道:“蓝二公子,可愿与润玉一起赏月?”

    蓝湛皱眉也不是因为邪道,而是魏无羡现今修行的术法使用时鬼气森然,蓝氏有一绝技名问灵,能与亡者沟通,对这些气息就更加敏感,本能的觉得不喜,这不是一时能克服的。好在润玉相邀,蓝湛也就顺势出去,不管温晁的下场了。

    不管何下场,那都是他应得的。

    “啊!”温晁的哀嚎划破天际,吹散了遮掩星光的乌云。

    星光闪烁,印在街道抬头赏月的两人的眸子中,灿如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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