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离吉田松阳离逝已经十载。
十年,可以让一个人改变许多。比如说,它可以让一个在战场上被称之为“夜叉”的男人变成一个见到甜食就双眼发青光,一事无成连房租都交不起的废柴;比如说,它可以让一个被大家视为惟一一个“可以让日本迎来黎明的男人”成为一个连基本常识都沒有并且一旦出现就会造成危险的脑残;比如说,它可以让一个外表冷静沉隐内里热血澎湃的师控加妹控变成一个里外都一样颓废扭曲的变态;比如说,它可以让一个男孩变成真正的男人;又比如说,它可以让一个女人成为一个渴望变成男人的女人。
坂田银时每次看到柳生九兵卫,都会忍不住产生“啊,时间真是太可怕了”之类的感想。
当然,如果银时面对的不是柳生九兵卫而是登势的话,这种感想背后的意义无疑就是“时间就是杀人凶手,它可以让美女变成妖怪”;如果银时面对的不是柳生九兵卫而是志村妙的话,这种感想的背后意义应该是“时间是强力清洁剂,可以抹杀一切污垢,也可以把这家伙是女人这个事实抹杀,把她变成女猩猩”;如果银时面对的不是柳生九兵卫而是星海坊主的话,这种感想的背后意义可能是“时间是男人的悲哀,掌管毛发的女神最爱它了,总想着要跟它走,于是不知不觉间就发现发线向后移了……啊,看,只是这么丁点儿时间,别说发线了,连地平线都看不到了!”
如果他面对的那个人是柳生九兵卫的话,那种感叹无疑就是“啊,时间真是太可怕了,它让一个丫头变成少女,再让少女变成了一个渴望巴比伦的少女!”——无疑,柳生九兵卫就是一个渴望成为男人的女人,而这个欲望的根源,无疑就是那个从少女变成女猩猩的志村妙。而九兵卫的目标,自然便是猩猩大王的位置了。
“我是月见里想,请多指教。”
“我是柳生……九兵卫。”九兵卫眨了眨眼睛,然后才慢吞吞地向那个跟自己一样矮小的女孩鞠了个躬,“欢迎来到柳生家!阿妙,我已经为你准备好房间了,你如果觉得累的话不妨在那里稍作休息。想小姐,我会请管家另外给你准备客房的,抱歉,请稍等片刻。”
“对不起呢小九,事先没有通知你会另外带别人来。小想她是跟我一块儿在酒吧里工作的同事,因为看她最近似乎老是埋首于工作,也没好好的轻松一下,所以特地把她带来这里玩。而且小九是女孩子,总是呆在男人堆里面是不行的,应该要多几个女性朋友哟!”阿妙弯眼一笑,亲切地握着九兵卫的手道,“而且你不知道,小想她是阿银的同学,剑术非常厉害的,之前电视里不是播过小想打倒KERO星天人的片段吗?你们两个都那么相似,肯定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一直站于旁边的东城步闻言,忍不住用手袖轻拭眼角的泪珠,感动地嚷着,“阿妙小姐你实在是太体贴了!为少主考虑得那么周到……”说完他又转过头面向九兵卫,双手握拳,激动地道,“少主啊啊啊!不要白费阿妙小姐的一番心机,努力地成为女孩子吧,成为像是想小姐那般剑术高强又活泼温柔的女孩子吧!最起码像是想小姐那般穿女装,少主穿起歌德萝莉装绝对很可爱!啊,不好,鼻血流下来了……少主我绝对没有想那些奇怪的事喔,绝对没有喔!”
——绝对想了吧混蛋。而且人家只说了一句话,你从哪里看出别人的活泼温柔?
九兵卫斜睨了东城一眼,没有回话,只是低低地说了句,“男人多交几个朋友是应该的,而且阿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想小姐请不要拘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说罢她又举起了手里的木刀,刚刚练习完毕她的手上还冒了一层薄汗未干,“以后若果有机会,想小姐务必要跟我切磋一番。”
想看着她的脸歪了歪头,心里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但心不在焉的她嘴上还是喃喃地说了句,“那个……九兵卫?我……我以前是否见过你呢?”她的脸浮现了迟疑的神色,里面还夹杂了些痛苦,“在什么时候见过你这张脸,好面熟……好像在十年前曾经见过你来着,在什么地方呢?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见面,我们……十年前?”九兵卫轻皱着眉,看了看同样面露疑惑的阿妙一眼,然后接口道,“那个,应该只是人有相似吧!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一直待在江户里。尽管是后来出门修行,也是好几年后的事了。”
想这次却没有回话,低着头陷入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一番,喃喃地道,“不,好像就是在江户见面的。那个时候好像还拔了刀来着……啊咧,拔刀?”她又重复了自己的话,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仰起了头,双眼微瞪,“说起来你比阿妙还要小一岁,也就是十七岁,十年前应该也只有七岁而已。而我十年前见到的那男的,高度好像比你还要矮一点,而且比你还要老不少,都好像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了。啧,记不清楚了……好像当时还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而打了一场。柳生……柳生?”
她转过头去看向周圈的环境——米黄色的榻榻米铺在地上,缕缕阳光从格子窗的空隙间静悄悄地窜进室内,暖了一室,更显得格外的干爽明亮。墙上白色的油漆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泛黄,然而墙边的架子上摆放着的木刀却被擦得光亮,可那上面因为练习过度而造成的痕迹却是怎么擦都掩盖不了的。
这一切又一切,在月见里想的眼里看来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让她有流泪的冲动。她永远都忘记不了八年前在幕府发起废刀令那天,自己像是傻了似的站在贴在大街上的御翰面前发呆,街道上配刀的浪人被警察拉着並强行将他们腰上武士的象征给摘下来,周遭的道场都被警察包围,并被要求要没收所以□□。她永远都忘记不了天人在旁边看着武士们交出刀时那张狂的笑脸——她小时候就是在道场长大的,学习不了书本上的知识,但在学武的天分上却绝不亚于银时。那个时候她练剑是认真的,因为年幼如她一直都想着要用这把剑去保护些什么,到最后她也保护了,保护了松阳老师以及这个国家。
可是到了最后,反过来是松阳老师保护了她,而她曾经即使赌上性命也要守护的幕府,却背叛了她。到了最后,他们这群就像傻瓜一样带着刀剑上战场为国拚命的家伙,最后竟然连手里的剑都无法保护得了——武士的梦,武士的忠义热血,似乎在那张御翰贴出来的当天都被粉碎了。
道场不再有人去,街上不再出现武士,配刀的都是长着奇怪的脸的天人。月见里想早就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进过道场了,然而今天到了柳生家,那熟悉的摆设竟然又让她再一次的想起了在松本村的日子,那个时候她拿着木刀拚命的砍向松阳,而松阳则挂着一脸轻松的笑意一一化去了她的攻击,而她则急得满头大汗,直喘着气直到完全没有力气为止。松阳的强大即使到了现在,月见里想仍然觉得那种境界是可望不可即的,然而他却如此轻易的被幕府杀了——或者说,如果不是他自愿的话,谁也别想要杀吉田松阳。
被幕府杀死,这的确是出于吉田松阳自身的意愿。
所以才可以在死前微笑着拥抱自己的弟子,说出“我很幸福”这样的话。
“看到了这个道场,想起了往事了吗?或者说,是想起了你昔日的恩师吉田呢?”矮小的身影从门外慢慢地负手而进,想转过头去,却发现对方留着一头与孩子般的身高完全不合的花白头发。一瞬间往事如潮水般涌上脑海之中,从这苍老的轮廓中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比这个人要年轻,但样子却是偏向九兵卫的,“多年没有握剑杀人的你,如今的心境是否已经平静下来了呢?戮杀姬。”
“原来是你……我终于想起了,原来是你。”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双眸紧紧地锁在那矮小的老头身上,而眼里的情绪却复杂了许多,“多年未见,你似乎缩水了不少呢,柳生……敏木斋。”
虽然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然而吉田松阳跟柳生敏木斋其实是认识的,不但是柳生,他甚至跟歌舞伎町四天王中的西乡特盛以前似乎也有一腿。
松阳是一个大胆而且多多少少带了些叛逆思想的人,少年时候天人入侵,戌威星的天人驾驶了黑色的飞船带着士兵与大炮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地球的国境,并且发出了要求日本臣服于他们的大胆发言。当时幕府不知道彼此间实力的差距,本想出兵讨伐,却不料被天人高科技的大炮轰得连渣都没有一点儿剩下来,当时的吉田对此深感兴趣,兴冲冲地偷跑上黑船之上,那时候他在船上看到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天人武器。
少年的热血伴随的永远都是冲动,松阳忽然生起了藉此偷渡到外星以探听天人的实况。可是最后却因为事情败露,松阳被抓到了监狱,在出狱后却又忽然发现自己偷渡到海外的思想是天真的,尽管自己真的到了那里去并且探听到消息,可是没有人知道又有什么用,光靠自己一人之力根本就无法救国,于是从监狱出来后,松阳靠着从前累积的人脉帮助之下在松元村开了松下村垫,从开始只得他一个人渐渐变成有几十个人,越来越热闹,而到了最后留下来陪伴他一直到最后的却只有那四个孩子,他收养的孩子。
曾几何时,誓在歌舞伎町打造人妖王国的西乡特盛曾经也有过辉煌的时刻,在黑船来临之时,他也是一名热血男儿,一旦听闻国家被侵略并且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屈辱时,他第一个便拍案而起,一边愤懑地仰天长啸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仅穿着一条丁字裤大踏步地走出家门口直冲到黑船停泊的地方,单人匹马外加一条丁字裤便这样左一拳右一拳的将那些天人杀得落花流水。据知情人士所说:其时天人的鲜血溅在西乡的白色丁字裤上面,西乡则像鬼神一般站立在天人的尸体中央。而村里的小美远远看到了西乡英勇矫人的杀敌英姿后,当晚竟然就跑去跟西乡说“我答应你的求婚!”后来大家才知道,小美是个露体控,答应与西乡结婚不是因为他那热血的少年心,而是因为那条染了血的丁字裤。
后来幕府被天人越迫越紧,丧权辱国的条约一张接着一张的来,武士在这个国家的地位亦越来越低落,攘夷风气越来越浓厚,但这都是武士的事,平民百姓想的都只是如何能够安稳地生存下去。为了让孩子们能够远离战争,许多父母都不再让孩子到村垫读书了,不是因为松阳教得不好,相反他们是感谢松阳的。然而孩子读得越多知道得越多,看到国家这般境况想要上战场或报效国家的心就更浓烈了。他们都不想孩子冒险上战场去,宁愿他们无知一点儿,也不愿他们知道什么国仇家恨,而最彻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不再读书。不读书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就不会有上战场之心。
所以到了最后,村垫里面只剩下了松阳与他收养的四个孩子。而松阳眼看着国家衰落,又看着幕府委人送来的一张又一张的委任状,他开始犹豫了,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那里。那个时候西乡的老婆刚好怀孕,作为在攘夷战争中认识的好友,西乡抱着百分之一的关心与百分之九十九的炫耀心态跑到了松本村密会松阳,“想不到你这家伙还真在这种地方办起了学校来。以前看你闯黑船那股傻劲,我还以为你以后会像我们一样握刀上战场的。老实说,吉田,若是你上战场,凭你的剑术,成就肯定远超我们所有人。”西乡抿了一口热茶,眼睛斜望向敞开的障子外,观赏几个少年在门外吵闹奔跑的情境,即将为人父的西乡深埋在心里多年的母性顿时大爆发,粗犷的侧脸露出了一丝微笑,“不过也是,这么可爱的孩子,换了是我估计也舍不得死。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老婆有了。”说这句话时,松阳似乎看到了西乡身子忽地爆发出耀眼的母性光辉。
“哦?你这话可真奇怪,你确定怀孕的是你老婆而不是你?西乡殿。”松阳棒茶微笑,那微弯的眉眼在暖阳下散发着如圣母般纯洁的光芒,“说起来认识了西乡殿那么多年,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下如此的不认识阁下。原来你还有这种兴趣啊,不过别担心,如果你不想我说出去的话我绝对会保持缄默的,也绝对不会取笑你的。这种私密的兴趣的确不足与外人道矣,不需要觉得自卑或者受伤。”
“我说你这番话才是最伤人的吧!”西乡额上的青筋猛地绷了起来,本来是本着炫耀的心跑来探望他的,不过因为他最近被天人追杀,不想随意地暴露行踪,万不得已才变装。他想过许多不同的造型,几经思量,他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想法戴了假胸,穿上了XXXL码数的红色碎花振袖,顺便还费尽了心思梳了个贝梳,化了个浓妆,把自己真当成了一个妇女,甚至还为自己的打扮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美貌惹来了不少男人的目光,谁知道只不过是因为他深山老妖一般的打扮吓到了别人。而且这么惹人注目的打扮,本身变装的意义也不复存在了,“哼,我想说的是,我老婆既然有了,攘夷什么的,我也打算退出了。”
“哦?”
“太痛苦了,看着同伴一个一个的死去,而自己杀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吉田,尽管我们这是为了日本的未来,但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比起老婆孩子更加重要了。在攘夷战争中杀人越多,越容易被天人盯上……这样的话,我的家人也同样会有危险的,我不怕死,但他们是无辜的。再说我也扔不下他们,离不开那个家。”西乡揉了揉额角,多日以来为了这个决定他苦恼了许久,烦得许多晚都没睡了,“吉田啊……就你这性子,老婆孩子什么的我看是渺茫了,可你不也有这四个孩子么。趁这个时候,跟我一起收手吧……你说我窝囊也好胆小也罢,可现在我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比亲人更加重要的。”尤其在失去了那么多以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松阳闻言微微一笑,看向外面的孩子,“吾若以犯人之身死,必留一继吾之士也——这是当初我开村垫的原因。”指肚在茶杯温暖的表面上游荡,他的侧脸温柔得不像是一个拿剑的人,可他偏偏是,甚至为了国家曾经搞过刺杀活动,但现在的他,面对着那群孩子的心的确是暖的,“而现在,继吾之士不止一个,而是四个,吾此生足矣。”
“多年来的身教言教,我深信这四个孩子将会将我的思想,我的灵魂延续下去。”
西乡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说些什么时,刚张口开却被人打断了,“老师!”西乡低头一看,却发现跑进来的一个穿着半旧的浅黄色和服的十来岁女孩。她双手拉着松阳的袖子,笑得甜美,“老师,以前我会保护晋助的!阿银说晋助没有安全感,所以睡觉都要抱着小熊不然睡不着,所以我以后会确保他的安全,那样晋助就不用到哪里都带着小熊了!”
“啊啦,真的吗?那就拜托小想了,要好好保护他哦!”松阳笑着摸了摸少女亚麻色的发丝,欣慰地道。
“小想,别胡说八道!谁睡觉要抱着小熊了,你别听银时的,他是骗你的!”穿着酱紫色着流的少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翠色的眸子里是惊惶的神色,连说话都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松阳老师,你别乱想,小熊什么的纯粹造谣!我才不要什么小熊呢,我每天晚上都是抱着老师的照片睡的,惟有老师才可以在寂寞的夜里给予我安慰……”
“喂喂,晋助君哟,你似乎说了些不得了的事啊。”穿着蓝色半缠的银发少年蹲在外面,瞪着一双死鱼眼看着他,一边挖着鼻子一边笑的样子让人生起了殴打的冲动,“哈哈,不过假发,你貌似真的要抱着那张从小盖到大的小棉被才可以睡吧?这可不行哦,睡觉是我们最原始的姿态,就像我们出生时是赤条条的来,睡觉时也应该是赤条条的,所以从今天开始就给我赤条条地睡觉吧!”
“不是假发,是桂!”长发少年抱着手,正色地道,“银时,你太天真了。若是在睡觉时有人来攻击我怎么办?我们应该随时穿戴整齐,不然到真有人来或者失火时难道还要赤条条地跑出去吗?而且我对小棉被并没什么什么依赖,其实我在被芯的棉花里面塞了一把激光剑,在有刺客时只要拉开拉链拆开被芯再抽出表面的棉花的话就可以拿出那把剑来对抗敌人了!在战斗后再把那些重新装上去就好。”
“喂!在你拿出剑之前你应该已经死了吧,谁会等你慢慢的拿出来啊?不用了!你就算到死你的小棉被都是完整无缺的,你的死将会救小棉被一命,安心地去死吧!”银时毫不留情地吐槽,顺便抓了抓头,喃喃地道,“装上去?你当小棉被是机械人么?”
西乡在旁边看着他们吵闹,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也许他已经明白了松阳的想法了,因为想要找到继承自己的人而开村垫,可到了最后虽然自己教出了可以继承自己的人,却又因为感情太深而犹豫着应否离开他们……而现在他似乎也想通了。
西乡特盛忽然想起,当年的那个闯上黑船的少年,从来都是这样的——忠诚而叛逆,可又的确照亮并且拯救了身边所有的人。
数年后他抱着年幼的儿子再到松本村时,松下村垫已经被烧毁得不成样子了,当年那个温柔地微笑的男子与那四个少年少女亦已经不在。他看着怀中睡得正酣的西乡照彦,想起了为了国家而被斩首,连尸首都无法保存完整的松阳,忍不住流泪。
“吉田,你终究还是当年那个闯上黑船的傻气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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