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训:笔友一旦不回信就等于断绝联系

    在攘夷战争中,松阳一直都有跟他们四个分别互通私信。

    银时跟想给他写的信一般都是写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说银时曾经写过一封信给松阳,内容是“我的梦想是成为社长,请为我将来的店题一幅字吧。”十天后,松阳回信了,那封信比谁都要厚,弄得高杉妒嫉不已。可一把信纸抽出,却又发现里面那信之所以那么厚,是因为用的纸太大张,迭了好几遍,可里面写的只有两个大字——糖分。

    高杉晋助总被别人戏称为“师控”,他表面上对这个外号表现得颇为不满,可闷骚如他心里面还是经常为这外号感到沾沾自喜的。少年时代的他一直在幻想着杀死银时跟桂的情形,因为杀了这两个碍事的家伙后,那么亲爱的松阳老师便只属于他一个人了——当然可能会有人问为什么不杀想呢?那当然是因为高杉除了有“师控”这个外号外,另外还有一个名字叫作“妹控”了。所以如果硬要一个人跟他分享松阳的话,那么这个人只能够是想。

    可杀死他们两个的计划截至今天依然没有成功,无论是多么完美的计划在浑身都充满未知性的脑残面前都会变成难以掌控。所以高杉一直以来只能依靠松阳写给他的书信来慰抚他那颗受伤的少年心,也许老师本人他现在还没有能力独占,可信的话,那是老师专门为他一个人而写的,跟他人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关系,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贴心话——每当想到这个,高杉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为幸福的人。

    “如果死而能不朽,就要随时准备死;如果生而能成大业,就要永远活下去。”

    若然问松阳给他的信里,哪句最让他觉得印象深刻,那么肯定是这一句。

    那个时候的他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对于许多事都想不明白。他本身又是一个敏感的人,聪明,可容易想歪,有时候甚至对自己一直拚以性命也要完成的攘夷大业都会产生许多的质疑……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简直是厌恶!连自己生存的意义都找不到的人生,活着的他根本就如何空壳子一般,他甚至连呼吸着都觉得是一件很费劲、很无聊的事——既然如此,我们生存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既然上天让我们生存在这个世上,又为何要我们死呢?那时他把这些消极的想法写进给松阳的信里,当时松阳并没有安慰他,只写了这么一句话在纸上。

    但高杉依然不明白,直到了今天他依然不明白松阳当日为何要说这样的话,更加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当初松阳要选择死,把他们四个人抛弃在这个腐烂的世界上面。高杉永远都忘记不了那一天用枪口直指向他的想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痛苦,她跟他说,他是明白的,但他不愿意明白;他要毁灭的不是世界,而是他自己本身!

    ——尽管想是这样说,可是……我不明白!而你,也不明白我!

    他一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咬紧了牙关吶喊着这样的话。每个人都说他明白,他到底应该明白什么呢?明白松阳老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吗?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跟曾经的同伴步上敌对的道路吗?他从来都不想这种愚昧的问题,因为他只知道,没有松阳老师的腐败世界,就更加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没有松阳老师的腐败世界,根本就没有他们的生存之地!

    曾经的英雄,如今能够立足之地仅有方寸!

    这方寸之地可以让他们干上些什么呢?小小的地方又如何可以容得下一个胸怀国家的英雄!正因为没有了松阳老师,所以他们的生存之地才会在不断地缩窄,到了最后,银时、桂、想甚至自己的下场,都只是在这时代的洪流之中拚了命的挣扎求全罢了!而一直在背后支撑着我们的人,再也不会存在了……

    这样的画面,单是想象,已经让人崩溃。

    “戮杀姬,十年不见,你变了许多。”柳生敏木斋负手而立,年纪老迈的他比起当年又矮小了不少,长发也完全变成花白。昔日严肃的侧脸如今柔和了不少,可是光这样站着,想依然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势不减当年在江户城所见,“你身上的血腥味淡了许多啊。上次见到你的师兄白夜叉,啊,现在应该该叫他银时了……他依然很强,可是剑势再也没有当年的凌厉,不过他似乎不认识我了。而你,似乎也跟他一样,已经下定了决心脱离战场了。”

    想抿了抿嘴,布满了薄茧的手紧握成拳头,“没有了老师,战场对于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她匆匆地看了眼后面面露诧异的阿妙与九兵卫,说话的声音有些压抑,“而且,请不要叫我那个名字……我的名字叫想,月见里想。”

    “我知道,吉田生前总跟我提起你们。他总说银时、小太郎、晋助还有想是他在这个世上仅余的亲人,所以尽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让他们活下去。你们是他灵魂的延续,只要你们依然生存,那就如同他活着一般。”敏木斋想起了那个即使身陷牢狱依然时时笑得温暖的男子,这样的笑容是完全跟“刺杀高官计划的背后策划者”这样的身分完全联系不起来,但他的确是敏木斋这辈子所见过的人之中剑术最为高强,思想见识最为渊博的人,“戮杀姬,不,想……吉田他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四个,尤其是你跟高杉。”

    “十年前,我们是敌人。你心向恩师吉田,而我柳生家世代待奉将军德川家!德川家要杀吉田,我无力阻止,而吉田也欣然顺从,从未想过要给自己开脱。可他死前曾经跟我见过一面……”他话说得极缓极慢,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反而是充满了酸涩与悲哀的往事,“他是为了你而找我的。”

    想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所有话语都变得如此苍白。

    吉田松阳早年结识柳生敏木斋,虽然彼此的年龄相差一段距离,但志趣相投。然而,在那个时代中,大家都有着各式各样的理念,吉田松阳希望的是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个国家,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甘愿变成罪人;柳生敏木斋背负了整个柳生家人的性命,亦背负了从德川家担任将军开始便已经誓死示忠的使命,故而他尽管有什么想法也好,他所能够做的一直都只是守在将军身边,保护德川家后代。

    那一年,白夜叉等人在战场上声名大噪,鬼兵队成立第三年,累积下来的功积迭得比山还要高。也是那一年,敏感如高杉发现许久没有收到老师寄来的信件,因为忧心老师找不到他们扎营之处,又深怕因为战乱从此就跟老师打断来往,于是让人亲自送信到江户,并在信中注明了他们目前的状况与到处,同时也表示自己很思念老师在旁的日子,希望可以快一点再见老师一次云云。

    可是松阳依然没有回信。惟一从那个被派出送信的人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他们最爱的老师将要被幕府处死的恶耗。

    高杉听到那个消息,急得眼睛都红了,像是疯了一样乱砸东西,任谁劝都阻止不了。银时跟桂都急得没了主意,用手扶着门边连话都说不出来,想则是瞪直了眼睛看着高杉发疯的样子,像是在那一瞬间连灵魂都被抽走了。一时之间,作风向来严谨的鬼兵队军营乱成了一团,愤怒、不甘、哀恸的吼叫声震彻了灰蒙蒙的天空,同时也震慑了所有人的心弦。

    当夜,想便拖了一匹马要赶往江户,那时桂硬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可她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甩开了对方的手,总是笑意盈盈的眸子里是无边际的哀伤,“不!我连一分钟都忍受不了!老师要死了,我不能够不管他!我要去救他!”

    “傻孩子,你这都不明白吗?这是故意的!幕府抛弃了所有的武士,跟天人签订了和平条约,而背后的条件就是要把所有碍着他们的武士杀光!”桂的语气猛地拔高,总是平静的他现在也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的骂道,“天人马上就要杀来了,我们要是不在的话这里所有人都会死光的!这是天人给我们下的圈套,为的就是利用松阳老师来一举将我们整个组织连根拔起,你到底明不明白!”

    想闻言,眼睛里的尖锐也慢慢地柔了下来。她静静地回望着桂,然后反握住他的手,哑声道,“是的……他们会死,所以去的只能够是我,只能是我一人。你们要留在这里,把天人击退。而我,去救老师。”

    桂眨了眨眼睛,一瞬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这是什么话?想,你这是要去刺杀将军吗?”

    “那是不得已的手段!但用这种手段的话,松阳老师会生气的。”想摇着头,然后愤恨地咬着牙道,“没有了松阳老师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假发!即使会死,我也不可能扔下松阳老师!我要去江户,我要去江户见将军,我要跟他们说,松阳老师对幕府到底有多忠心!如果将军执意要杀老师,那就先杀了我好了!要取吉田松阳的人头,那就得先越过戮杀姬的尸体!”

    “不可以……想!”桂刚想说些什么,想却已经挣开他的手,策马而去。他想要追上去,可却被人从后面拉住。桂转头一看,那人竟是银时。

    “让她去吧。我们扔不下这里,可难道就可以扔下大叔了吗?”银时平静地看着渐渐隐去的红色身影,叹息,“假发,不想要她死的话,那就赶快把这里的战事结束,然后再去江户救她。放心吧,她会保护大叔的,而大叔……也会保护她的。”

    “银时,如果死可以解决问题,那我愿意马上死去。”

    “我只愿日本平安。”

    不知道什么时候,松阳曾经跟银时说过那么一席话。那个时候,他们两个站在村垫外的银杏树下遥望着躲在山后快将要隐没的夕阳,红彤彤的霞光把天空映得像血一般的颜色。那个时候的松阳,银时侧过头来看着他微仰的侧脸,微微上扬的嘴角,无限美好。

    吉田松阳可以为了日本而死,因为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国度的。

    许多年前,圣德太子曾经以“日出处天子”自称之,而这个国家的日出确实美丽,但是松阳却认为,这个国家的夕阳更为好看——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只不过单纯的认为如今的日本,更加适合夕阳而已。

    他一直想要再次迎来昔日美丽的黎明,想要真心地跟别人说“我们的国家,黎明是最美丽的。”

    那一年,他在江户奉行所的审讯上面对幕府的官员,当时幕府的官员对于松阳的行为以及其动机产生了质疑,并且怀疑松阳与一些图谋不轨的浪士有关系。

    相比起对方激怒的语气,松阳却表现得非常镇定,语气淡然地说,“我不屑于与狡猾偷摸之辈为伍。松阳做事光明磊落,不求有功,但求心安,绝不做卑鄙之事,亦不会有所谓的阴谋论。”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在座所有官员,语气虽如平日般柔和,但字字铿锵有力,颇具气势,“松阳自戌威星的黑船来到日本至今,无时无刻不在为日本的未来而努力。对于日本所受之屈辱以及为日本在这片世界中争取一席之地的事,无时或忘!松阳自那时开始,为国奔波操劳,乃至在之前杀死老中间部的计划……都是为了日本!”

    “你说为国而杀死大官,大胆之极!”

    “松阳学术不纯,动摇人心,应当流放!”

    这些事都是发生在想赶往江户之前的事,在他们真正接到消息得知松阳被捕之前,松阳再一次被带到江户奉行所接受第二次审讯,大老井伊其流放罪改判为死罪。据说这一切都是天人的要求——对于天人来说,吉田松阳的存在就宛如不定时的炸弹一般,随时随地都会爆炸!他的思想,他的影响力,乃至他本身的实力都深深地威胁着天人在日本的立足地。所以曾经有人说过,松阳之所以会忽然被处死,那都是出于和平的考虑,对于幕府来说,处死一个叛逆的学者,相比起幕府政权彻底消失,这种代价实在少太多了。

    “将军大人!吉田松阳为国为民,绝无异心!”月见里想曾经试过单枪匹马的闯进江户城,虽然在离将军住所仅一步之遥之地被砍伤拦下,可依然死活不肯离开。因大意而被砍伤的右手伤口越裂越大,可她却用手死命的握着树干,鲜血一直沿着褐色的树干往下流,形成了一道狰狞的曲线,“天人杀我国民,不应该如此纵容他们!将军大人,一旦屈服,一旦听从天人杀死吉田松阳,德川家威仪尽丧!”

    “戮杀姬!回去吧,将军大人念你们师徒情深,饶你一死!”

    “若将军大人执意要取吉田头颅,就必先越过戮杀姬的尸体!”想象是疯了似的把那群想要抓着她将她拖出去的士兵甩开,然后捡起了剑指向他们,“我与松阳老师同生共死!要生要死,我只听老师的!轮不到你们说话!让我见他……否则,我就杀了将军!”

    “柳生殿。松阳既然来了此地,便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一年,松阳用钱请狱卒帮忙,找来了柳生敏木斋。他从敏木斋隔着木制的牢门说话,松阳望着在牢房里面沉沉睡去的想,眸中充满了不舍,“幕府要松阳死,松阳从无半句怨言,亦从未曾为自己开脱半分。若松阳之死能换得日本安宁,值得!可是,这个孩子……想她虽被畏为人斩,但实际上如孩子般纯真。我把他们拉上了战场,如今不能够再把他们拉上死路。”

    “柳生殿,今日我必死无疑,但松阳不悔。只求柳生殿能够助我,为这孩子找一条生路。我只求这孩子平安。

    “吉田,你可以逃走的。”敏木斋对着他皱眉道,“即使你现在要逃走,且不论我是否有能力阻止你……可我一定会视而不见。”

    “事君而不逢时,相谏以死可矣,身遭囚禁亦可矣,忍饥挨饿亦在所不辞!对于我来说,从第一次登上黑船的时候我便已经有此信念,为了日本,我早就已经做好了斩首、被囚禁或者饥饿受涷的准备!今日之事,早于十多年前松阳已经有所预见。真正不可预见的,只是这几个孩子……”说罢他又扭过头去看着想,轻叹,“我年至三十而结果,今终要与世长辞了。松阳这一生,不知道是否真的做了一些有益于国家之事,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一颗无实的稻壳抑或是成熟的稻米……松阳这几天想了许多,忽然发现不管是稻壳还是稻米,都及不上这四个孩子重要。他们是我思想的延续,只要他们存在,便无疑于吉田松阳这个人依然存在……”

    “他们将会继承我的一切!不管是用什么方式也好,我深信我这花了十多年所播下的这四颗种子,总有一天必会开花结果!”松阳忽然微笑起来,“他们四人性格回异,到了收获之年,必定可以开出四朵颜色、品种各异的花朵……所以,为了那个时候,他们绝对不能死!只有他们,绝对不可以死……”

    松阳忽地站了起来,踏着虚弱而踉跄的脚步慢慢地步向想的身边,用着那纤长的手指把遮住了想的眼睛的发丝轻柔地拨开。他轻抚着想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如绵絮轻拂,“想,你知道吗?我很幸福。”

    那个时候的想,虽然闭着眼睛,可眼角却渗出了泪水,缓缓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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