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江枕眠永远忘不了那一夜。
程建华应酬回到家, 浑身都是女人香水混杂着烟酒的刺鼻味道。在发现江珍莎走了之后，酒精占据理智, 随着情绪崩塌而失控。
外面电闪雷鸣, 狂风暴雨拼了命地往下砸。屋里没有开灯，紫色闪电透过玻璃窗钻进来，隐约的光线下，男人的神情狰狞且阴鸷。
程建华挥下台灯狠狠砸在他背上的钝痛感, 窗户碎玻璃划伤皮肤的闷声。
那天发生的一切。
直到现在都依旧是清晰入骨髓。
江枕眠缓着呼吸, 指尖深深地倒叩地面, 凌乱的额发搭垂下来。
他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雷雨夜, 挣扎着想要逃离却无能为力。
无助与绝望席卷了他所有的感知。
身上忽然传来一股暖意。
紧接着，像是被人温柔地抱在了怀里。
女生身上的海洋气息包裹着他，带着属于她一向的柔软和无畏偏袒。
江枕眠猩浊的瞳孔顿时一缩, 指节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松。
在这一刻, 他感觉到有人拼了命拉着自己往外拽，想要带他逃离那段黑暗记忆。
“阿谨, 我在。”
耳边响起一道轻柔的嗓音。
看见少年跌倒在地的神情时，书吟盏大概已经猜到了原因，多少跟他那段一笔带过的儿时记忆有关。
她温声细语地安抚：“阿谨别怕，姐姐在的。”
“.........”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书吟盏就感觉到空气中, 少年那原本急促的呼吸猛地停滞了下来。
江枕眠沉着眼一抬看她。
少年漆黑的眸半眯起，眼底还蕴着情绪翻滚。
“你不是姐姐。”他嗓音暗哑着，一字一句地咬着重音：“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书吟盏的双臂还虚环着少年肩膀, 闻言愣了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好。”她点头，轻声开口：“不是姐姐。”
客厅里灯光朦胧，斜斜地铺洒而下，打在两人身上，连同气氛覆盖了层层温馨。
女生嘴角勾了勾，像是想拉扯出一抹笑意，好能给予少年些许鼓励。
江枕眠看在眼里，想说些什么，可那股绝望的感觉还残留在脑海中。
他没吭声，睫毛往下敛。
等到江枕眠的情绪稍微稳定了点儿，书吟盏抿唇，小心翼翼地放开他。
腿蹲久了有点发麻，她一站起来就踉跄了下，紧接着整个人往后倒。
好在江枕眠虽然刚缓过神，但反应很快，几乎是倒下的瞬间便已经伸出手接住了她。
“小心点。”江枕眠双手往上扶着她的肩胛骨，顺势站起身。
书吟盏站稳身子，不自在了半秒：“谢谢。”
江枕眠没说话，看她没事后，转身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杯牛奶。
他舔了下唇把杯子递过去，淡声说：“如果程建华这几天给你打电话了，挂掉别接。”
别接程叔叔的电话？
书吟盏道了句谢，接过杯子，听见这话皱了皱眉，忍不住多想了些。
江枕眠的性子一直都很安静。
说是安静，其实更准确的应该是他本性淡薄，从来都没把任何人和事放在心上过。
所以除了几年前偶尔的几次之外，书吟盏已经很没见到他像今天那样了。
这么严重的情绪波动。
就像是只满身伤痕累累的小动物，扛不住疼痛在原地缩成一团，自顾自地舔.舐伤口。
书吟盏心底一抽，问：“是不是程叔叔跟你说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江枕眠不紧不慢地在沙发坐下。
他缓缓眨了眨眼，然后慢吞吞地否认：“没有。”
“真没有？”
“没有。”
“那刚才你怎么会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儿？”
江枕眠喝水的动作一顿。
半晌，他掀起眼皮，回头：“因为关放宁。”
“？”
书吟盏沉默两秒，还是不敢相信：“因为放宁哥？”
“嗯。”江枕眠的眼闪烁了下：“每次一看到他都会想到程建华。”
关放宁跟程建华？在书吟盏的印象里，这俩人好像一直都没有过什么交集。
她张了张想问，但又怕再次勾起江枕眠不好的回忆，还是放弃了没有开口。
- -
过了几天的平静日子，书吟盏闲得无聊就喜欢画画，各种各样的风格都有。
最喜欢的还是画的那副四宫格少年。
因为太喜欢，所以会有私心，希望它能被更多的人看见。
于是这天晚上，书吟盏灵机一动，干脆将碎片画页整理了下，衔接成连载剧情后，投稿到漫画工作室。
她投稿的是国内很有名气的一家做实体连载漫画工作室，旗下有好几刊漫画杂志都在国际上获得过不小的奖。
发完投稿邮件，书吟盏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书吟盏拿起来看了眼。
是个陌生电话。
她走到床尾坐下，漫不经心蹬掉了拖鞋，拿着毛巾慢吞吞地擦头发。
接通电话：“你好。”
电话那头的人一声笑：“小盏，是我。”
“放宁哥？”书吟盏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下：“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关放宁清了清嗓子，说：“是有件事儿，关于你们学校金漫奖名额的那件事情。”
他的语气有点严肃。
关放宁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发展，不靠关家就能混的风生水起，可见能力不俗。
但郑海毕竟是茂城的副市长。
不用想都知道，关家肯定不会因为她被抢了个名额便出手帮忙。而且，他们没有火上浇油，跟着郑海一起施压就已经算是好的了。
这会儿听见关放宁的语气，书吟盏还以为校方那边不肯松口得罪郑海。
“我知道了。”
她抿了抿唇，认真地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很谢谢放宁哥。”
“谢我？”关放宁笑道：“是该谢谢我，不过得等你明年的金漫奖拿了名次再请我吃饭。”
书吟盏一怔，随后明白过来。
“郑副市长让步了？”
关放宁不想多说原因，道：“这你不需要管，反正哥哥已经给你解决了，你好好准备比赛，拿个好名次回来谢我就行。”
金漫奖的名额回来了，书吟盏心里高兴，又跟关放宁聊了几句之后，被他催着去睡觉挂了电话。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书吟盏起了个早，换了身衣服去外面晨跑两圈，顺路把早餐买回来。
江枕眠慢吞吞地喝了口豆浆，眼皮撩起，看向桌对面心情明显不错的女生。
他敛了敛眉，放下豆浆上楼。
书吟盏余光一瞄，注意到豆浆才喝了两口，放在桌上的包子少年动都没动一下。连忙出声：“怎么不吃了？是我买的不合胃口吗？”
江枕眠脚步一顿。
“不饿。”声线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书吟盏愣了愣，劝他：“不饿也吃点吧，不吃早餐对胃不好，你现在还在长身体——”
“知道了。”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音。
少年站在楼梯下方，单手搭在扶梯上，背影颀长而冷漠，隐约可见小半张侧脸的神情淡淡。
书吟盏张了张嘴，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江枕眠停了一下继续往楼上走。
回房间后，脚尖勾上门，整个人倒在床上，长臂没骨头一样从床边往下垂。
他脑袋埋在枕头里，冷白的耳尖露出来了点，半耷拉着眼皮，慢吞吞地在沉闷中睁开眼。
半晌。
江枕眠嘴唇抿着抬起头，精神不太高，漆眸暗淡看起来恹恹。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江枕眠头往后一仰，随后在空中微抬身体，以一种很懒散很诡异地姿势将手机从裤袋里掏了出来。
程建华的电话。
江枕眠冷淡地扫了一眼。
紧接着。
——“砰”的声响。
手机被人毫不留情地扔到地板上。
江枕眠的脑袋重新埋回枕头里，从喉咙深处低低发出了声不太高兴的：“啧。”
程建华程建华程建华。
怎么又是程建华。
不仅阴魂不散告诉他些什么狗屁大道理，还非得要跟个傻逼一样，什么也不管不问只一个劲儿地想让书吟盏离开自己。
招人烦。
地上的手机还在拼了命地震动响。
江枕眠闭着眼，指尖扣得发紧。
过了一会儿，因为长时间没人接通，响个不停的来电终于自动挂断。
江枕眠闷闷地抬起头，起身打开了电脑，没去管地板上的手机，头戴式耳机往脑袋上一戴，打开音乐软件听歌。
电脑微信登陆了一直没退出。
他耳机里一首歌刚播放完，电脑下边儿就弹出了条信息，微信图标闪烁不断。
茂城一枝花：【江哥，下个月去京城比赛，你紧张不？】
江枕眠看见这条信息，一下子没忍住，直接顺手摁着鼠标给删掉了。
那头的人不依不饶，没收到回复也不尴尬，滴滴两下又发过来条信息。
茂城一枝花：【江哥，你别躲着不出声啊，我知道你看着呢，这个点你肯定没睡。快救救我，我妈说要跟我一块儿去，在线等拒绝方式。急！】
江枕眠懒得理他。
这网名“茂城一枝花”真名陈旭，和他是同班同学。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江枕眠从初中开始，一直到现在的同班同学。
当年江枕眠受伤住院休学一年，陈旭没多久也跟着休学了，至今为止原因不明。
当然，不明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江枕眠对他不感兴趣，所以没去主动问过。
陈旭铆足了劲儿想骚扰他，每隔两秒钟就发条信息过来，一副不得到回复誓不罢休的架势。
茂城一枝花：【江哥江哥江哥！江湖救急人命关天啊江哥！】
茂城一枝花：【江哥？江哥！】
茂城一枝花：【江爸爸！江枕眠！】
“......”
江枕眠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对于眼前被疯狂刷屏的会话框毫无半点情绪波动。
陈旭什么招都使了，见求饶撒泼卖可怜都不能激起他半分心软，沉默两秒。
不断刷新消息的微信会话框界面安静了。
五秒钟后。
茂城一枝花：【你是不需要让我再给你传授经验，也不需要再教你怎么在你们家小姐姐那儿摆脱掉弟弟头衔了是吗？】
这条信息一出来，江枕眠的眼眯了眯。
他漫不经心扯下耳机，手指动了动，慢悠悠地放在了键盘上，终于有了点儿反应。
江枕眠：【刚才在洗澡。】
陈旭信他就有鬼了。【你当我看不见十分钟前你手抖了摁过来的那个句号吗？】
江枕眠没耐心，很敷衍地打字。
指尖一顿，给他找借口：【学校为了锻炼学生的自主能力，除了带竞赛的老师之外，一律不允许家长陪同。】
陈旭盯着看了会，越看越觉得江枕眠牛逼，这官腔打的一套一套的，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由衷地感到敬佩：【江哥不愧是江哥，优等生连撒谎都天赋异禀。】
江枕眠眼皮懒洋洋地一掀。
他昨晚睡得晚，今早又醒的太早，这会儿盯着电脑困意就上来了。
江枕眠温吞地打了个哈欠，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水，不紧不慢打字。
江枕眠：【快说吧。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陈旭复制了江枕眠发过来的话，扭头原封不动地转发给自己亲爱的母上大人。
刚切换回会话框，看见江枕眠发来的这条信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茂城一枝花：【说什么？什么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房间里窗户开了条缝隙透气，冬天的早晨风有点儿凉，江枕眠去合上窗户，一走回来就看到了陈旭的信息。
江枕眠：“......”
他睫毛往下收，倾身关掉微信没再回复。
少年微弯着腰坐在床尾，手肘支着下巴，散漫地一抬眼，漆眸闪过一丝懊恼。
他真是疯了才会信陈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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