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证据?”皇上蹙了蹙眉, 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下面的御史刘素奇, 等着他把证据拿出来。
朝堂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同时,看向了御史刘素奇。
瞬间成为全场焦点的刘素奇, 心中不禁有些隐隐的得意, 满朝文武,这么多人, 竟没一个人发现,只有他, 察觉到了, 南直隶秋闱里的猫腻!
“南直隶辖下, 有十四个州府,以往的秋闱, 各个州府,不说平分秋色吧, 也断不会有极大的差距, 可是,此次秋闱, 中举的一百七十名学子中,淮安府一府的学子,就有五十六名之多,占了全部中举人数的三分之一, 这样不合理的事实,明晃晃的摆在那里,不是徇私舞弊,又是什么?!”
南直隶辖下十四个州府,可是淮安府一府的中举人数,竟然就占了三分之一!听完了御史刘素奇的话,朝堂上的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你要说,他说的这是证据吧,也不对,你要说,他说的这不是证据吧,听起来,又确实是有些问题,大家的目光,又情不自禁的向吕尚贤看了过去,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皇上听完御史刘素奇的话,也是一愣,看向吕尚贤问到:“吕爱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吕尚贤往外跨了一步,弯身行了一礼,回到:“回禀皇上,臣也是放榜后,才发现的这个问题,臣是秋闱的主考官,只是负责,按照文章所做的好坏,来录取学子,其他的事情,并不在臣的考虑范围内!”
他的回答,义正言辞中,透出几分漫不经心,好似压根就没有把御史刘素奇,科举舞弊,这么严重的弹劾,放在眼里。
不过,他的这种态度,反倒是让大家有些相信了,他并没有徇私舞弊,如果他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如今,面对刘御史的弹劾,他又怎么可能,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毫不在乎?
然而,身在其中的御史刘素奇,却没有像其他那些旁观者般,将事情看清楚,反而被吕尚贤漫不经心的态度,给气到了,抬手指着吕尚贤,气急败坏的喊到:“事实摆在那里,容不得你狡辩,别想随便说两句话,就把事情推个干净,既然你不承认徇私舞弊,那就给大家解释解释,南直隶的秋闱结果,为何会有如此异状!”
虽然众人都觉得,以吕尚贤的为人,和他此时的反应来看,应该不会做出科举舞弊,这样的事情来。
可是,御史刘素奇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如果不能解释清楚,南直隶秋闱结果的异常,那么,负责南直隶秋闱的主考官吕尚贤,身上的嫌疑,就摆脱不了。
谁知,吕尚贤闻言,却再次摇了摇头,神态淡然的回到:“我不知道!我只是负责南直隶的秋闱一事,又不负责南直隶的学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刘御史既然这么好奇,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南直隶的学政,弄清楚情况,而不是在还没弄清楚具体情况前,就在朝堂之上危言耸听,用莫须有的罪责,随意攻击诬陷大臣!”
原本还有些得意洋洋,觉得只有自己,敏锐的发现了,南直隶秋闱里的异常,并勇敢的指出来的刘素奇,此时,却被吕尚贤质问的哑口无言,完全无法辩驳,嗫嚅了半响后,才有些结结巴巴的说到:“这…这是多么明显的异常,除了是…是徇私舞弊外,根本就不可能,有其他的解释!”
最初还有些慌乱的刘素奇,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突然猛地弯身,对坐在御座上的皇上,弯身行了一礼,义正言辞的高声说到:“事出反常必为妖,皇上只要派人,去南直隶调查一下,就一定能够找到,吕尚贤秋闱徇私舞弊的证据!”
这件事情,如果没有人提起,就算有些异常,也无所谓,可是,如今御史刘素奇,一口咬定,这种异常,就是吕尚贤科举舞弊的证据,要求派人彻查,不查,就难免落人口实。
可是,对吕尚贤人品,十分信任,否则也不会让他去主持,南直隶秋闱的皇上,也不想仅凭刘素奇的一点怀疑,就兴师动众的派人,去南直隶查探此事,到时候,就算最终查出来,没有徇私舞弊的事,也难免劳师动众,影响不好。
况且,此次南直隶的秋闱,还为他选出了贺书渊,这个有□□定国之能的不世天才,如果将此次科举舞弊一事,弄得人尽皆知,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都难免会牵累到贺书渊,这个此次南直隶秋闱的解元,影响他将来的风平和仕途,那他将来,在朝堂上,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必将大打折扣!
因此,皇上的神色,有些犹豫不决,左右为难中,心底不禁暗暗怪罪起,御史刘素奇多事来。
听到刘素奇要求,要派人去南直隶,彻查此事时,吕尚贤也一下想到了,此次秋闱的解元贺书渊,能为国家,选拔出一名,有□□定国之能的人,是件何等困难之事,他绝不允许刘素奇来破坏!
原本还云淡风轻的吕尚贤,想到这里,突然语气嘲讽的开口说到:“科举舞弊一事,事关重大,怎能就凭刘大人一句话,便要劳师动众的派人,去南直隶彻查?如果最终查出的结果,并没有任何徇私舞弊的行为存在,那么所有受牵扯之人,名声所受到的影响,刘大人又要如何补偿?!”
刘素奇见刚才,还一副无所谓模样的吕尚贤,听到他说要派人,去南直隶彻查此事后,便立刻变了脸,以为他是害了怕,心中暗暗得意,面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冲吕尚贤说到:“南直隶秋闱结果,如此异常,吕大人不仅解释不清,现在,还要阻挡皇上,派人去南直隶,彻查此事,说吕大人心中没鬼,有谁能信?!既然吕大人不让派人去查,那就把南直隶秋闱结果,异常之事,解释清楚,如果你能解释清楚,让大家心服口服,就是我的不是,我自当当着皇上,和满朝文武之面,给吕大人你磕头赔罪!”
他的话音刚落,朝堂上,便传来一阵低低的窃窃私语声,谁也没有想到,仅凭那一点异常,御史刘素奇,竟然会做得如此决绝,竟是要跟吕尚贤彻底杠上了!
面对犯了倔脾气的言官,皇上也是十分的头疼,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生气,突然转头,看向礼部尚书韩青越,不悦的开口问到:“南直隶秋闱的结果,已经报上来,有几日了,你们负责此事的礼部官员,难道就一直也没看出来,这个异常吗?”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礼部尚书韩青越,没想到,战火竟然一下,烧到了自己头上,不由得被问得有些怔愣。
那南直隶的秋闱,又不是全国的春闱,有皇上派去的翰林学士,和当地的巡抚主持,不过就是上报个中举名单,他堂堂礼部尚书,哪有那闲工夫,去看哪个州府,考中了多少人啊!
可是,此时,在现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情形下,既然皇上已经问起了,他也不敢,这么回答啊!韩青越有些心颤的,下意识向主持礼部日常工作的侍郎于立阳,看了过去,希望他能知道点什么,赶紧给自己解解围。
礼部侍郎于立阳,看见礼部尚书韩青越,看向自己的目光,也不禁额头冒汗,心中心思急转,拼命想着有关南直隶秋闱之事。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难道南直隶秋闱结果,异常一事,跟那件事情有关?
想到这里,于立阳连忙出列,冲御座上的皇上,弯身行礼后,说到:“回禀皇上,之前您没有问起,我们礼部官员,也不好贸然插嘴,其实,之前南直隶的学政喻文兴,曾经给礼部,上过一个折子,汇报淮安府,松山书院的学子贺书渊,力主办理了一份校报,鼓励学子们多多了解时事,讨论时务策论,取得了良好的成果,因此请求,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这一做法,微臣以为,这届南直隶秋闱,淮安府学子考中者甚多,应当与此事有关,并不存在什么徇私舞弊之事!”
校报?又是贺书渊!原本还有些神色厌厌的皇上,一听到礼部侍郎于立阳的话,马上来了精神,十分感兴趣的开口问到:“什么校报?那力主办理校报的贺书渊,可就是,做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时务策论的那个,本届南直隶秋闱的解元贺书渊?”
什么情况?满朝文武,都被皇上的话,给弄蒙了,这个贺书渊,到底是何许人物,不过是个小小的南直隶的解元,竟然能让皇上如此感兴趣,就连他写了什么时务策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原本说完这些话,还有些惴惴不安的礼部侍郎于立阳,被突然来了兴致的皇上,吓了一跳,不过随即便反应了过来,连忙添油加醋的,把贺书渊在松山书院,力排众议,办理校报,并掀起了淮安府学子,讨论时务策论的热潮一事,从头到尾,讲诉了一遍。
“原来如此!这个贺书渊,可真是个不凡之人,还没等‘达’,便已经能够兼济天下了,此次秋闱,能够为国家选出此等人物,实在是国之所幸啊!”联想到贺书渊做的那篇,能够为朝廷解了燃眉之急的时务策论,皇上不由得十分感慨的出声感叹到。
满朝文武,听完礼部侍郎于立阳的话,再看到皇上此时,一脸的欣慰和感慨,哪里还不知道,他十分看好这个,南直隶秋闱的解元贺书渊,都十分有眼色的一齐躬身,齐声道:“恭喜皇上,得此人才,实乃国之所幸!”
皇上虽然高兴,可是,又哪里听不出来,他们其实恭维拍马的成分居多,并没有多少真心,于是笑着摆了摆手道:“诸位爱卿,现在也不用为了附和朕,言不由衷的夸奖,等到听完,他做的这篇,你们争论了良久,为了解决北方蛮夷之族,在边境,屡屡挑起事端的事情,所做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时务策论后,再下结论,也不迟!”
说完后,便示意吕尚贤,将贺书渊所做的那篇,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时务策论,念给大家听。
吕尚贤微微颔首,将早就准备好的那张试卷,从怀里掏了出来,展开,朗声念了起来。
等到吕尚贤高声,读了起来后,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的众朝臣脸上,渐渐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之色,这个贺书渊,不过是个才中了解元的小小学子,怎地竟有如此的眼界与见识,竟然能将满朝文武吵了许久,都无法解决之事,想出如此完美的解决之策!
震惊之余,户部尚书许广文的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之前,他听护送自家儿女,回淮安府,给老夫人过寿的管事说起过,小少爷在淮安府时,曾经走丢过,就是在这个贺书渊,所办的报纸的间接帮助下,才最终找了回来,因为这件事情,小姐还和他,有了交集,好似对他还颇有些好感,原先,他没当回事儿,原来,这个贺书渊,竟然如此厉害吗?
就在户部尚书许广文,沉思之时,满朝的文武官员,都已经被贺书渊的眼界和格局,所折服,惊讶赞叹之声,不绝于耳,纷纷跟自己左右之人,兴致勃勃的讨论起,这个策略,实施起来的种种细节,倒是把原先挑起事端的焦点人物,御史刘素奇,给晾到了一边,无人理会。
原本听到礼部侍郎于立阳的解释,还有些不甘,想要再争辩几句的刘素奇,此时,却是越听,脸色越灰败,别说于立阳刚才的解释,确实有些道理,就是没有道理,为了保下这样的惊世之才,皇上也必然不会允许,此次南直隶的秋闱,有任何差错,否则,那个贺书渊的名声,一旦有了污点,将来如何能作上首辅之位!
坐在御座上的皇上,看着下面满朝文武,又是震惊,又是赞叹的样子,心中竟升起了一丝诡异的得意之感,又看到被众人晾在一旁,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的御史刘素奇,笑眯眯的开口说到:“南直隶秋闱结果的异常,刚才礼部侍郎于爱卿,已经解释清楚了,刘爱卿,可还满意?”
满朝的文武,此时听到皇上的话,也都纷纷转回注意力,向刘素奇看了过去。
被众人忽略的刘素奇,原本还有些庆幸,没人注意他,也没人提起,他刚才跟吕尚贤,信誓旦旦说的话,不然,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谁知,现在,主动提起这件事情的,竟然会是皇上!
满意吗?他自然是不满意的,可是,他敢说么?那也自然是不敢说的,那个贺书渊,既然能做出这样的时务策论来,那在他的带领下,掀起了时务策论讨论浪潮的,淮安府学子们的时务策论水平,自然会比其他的州府强,考中的人数,也自然就会多,就算真的派人去查,也未必能查得出什么,非要硬抗到最后,也未必会有好结果,反而会让自己背上一个嫉贤妒能,污蔑陷害其他大臣之名。
思来想去,刘素奇只能颤颤巍巍的回到:“满…满意!”
“哦…”皇上淡淡的哦了一声,就那样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刘素奇突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丝丝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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