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疆与中原接轨的地界,有很多关于这片原始丛林的传说,里面迷雾缭绕,终年不见日照,众驻军将士都对这里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如果普通人误入此处,只会迷迷糊糊地被绕出去,离开之后也会渐渐散失关于这片丛林的记忆。
阿乔穿着简单耐磨的劲装,脸上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这片丛林,感受着里面传出的对自己身体若有若无的召唤,这里应该有着天然的迷阵,经过人为的布置后,变得更加凌厉,若只是在外围走走还好,若是执意深入,恐怕会有性命之危。
没有多加犹豫,阿乔直接走了进去,一到南疆就变得十分亢奋的青蛇在前面带路,它的身体长得非常快,现在已经比之前粗了一圈,它在枯叶树枝上游曳前行,从容不迫,像是天生的丛林王者,路上许多毒虫蚁兽都刻意避开了它的气息。
阿乔一边走一边想,这个丛林危险程度也太高了一些,迷障沼泽,毒虫蚁兽,样样致命,复制粘贴一样的树木也非常具有迷惑性,稍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
除此之外,她注意到地面是倾斜的,这加剧了迷路的可能性,眯了眯眼睛,“67,帮我打开导航。”
“好。”
“地图载入中……74%……地图线路分析中……42%……最佳线路生成中……36%……”
“导航生成结束。”
阿乔便慢悠悠地随着导航的路线往前走去,大概走了大半日,终于遇到了一个哨岗,见到了今天遇到的第一个人。
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肤色比普遍白皙的中原人要稍黑一些,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南疆风格的布衣,手腕和脖子挂着异族风情的神秘银饰,手持一支虫笛,满眼警惕地看着阿乔,厉声质问道:“你是谁?”
阿乔看着他,晃了晃手上的铃铛,那少年看到她手上的手链,不仅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严肃。
幸好阿乔早有预备,拿出了蝶嫔留下的信物,盘瓠少年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仔细观察她拿出的信物,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款式虽和现在的有些差异,上面的纹饰和图腾却是正确的,他歪着头想了想,心中忽而一震,联想到眼前陌生中原人模样的少女的年纪,想起了失踪了十几年的前圣女。
他终于将手上的虫笛放了下来,一只拳头大小的蜘蛛从草丛中钻了出来,眼中敌意不减反增,冷声道:“就算你有信物,我也不能完全相信你,请你将手上的蛊器交出来。”
阿乔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心想自己那位母妃似乎在族群内并不受敬重似的,嘴角一挑,还没说话,青蛇就从她身后窜了出来,对着少年一个呲牙。
少年色变:“灵蛇!”他脸上神色变幻,最终不甘心地放下了给阿乔一个下马威的念头,毕竟在盘瓠族,能够契约灵蛇的人也在少数,这个年纪的盘瓠族人,大多只契约了五毒中的天蛛或风蜈。
“跟我来吧。”少年黑着脸在前面带路。
经过了几个隐秘的岗哨,阿乔终于看到了部族的人烟,他们齐刷刷放下手上正在做的事情,一齐转头去看阿乔这个陌生人,现场静默地有些诡异。
“小桑林,她是谁?怎么没从密道进来?”对于这个与世隔绝的族群来说,迷雾丛林之外就是“外面”。
小桑林才浑身一震,想起这个疑似前圣女后人的少女,居然是从迷雾丛林走进来的!看她身上的整洁程度,并没有遇到多少困难,可是,就算是他们这种从小在这儿长大的盘瓠族人,年轻一辈包括阿柳卡预备圣女大人,也没有一个能独自穿过迷雾丛林的,上一个达成这个成就的,还是上任圣女,蝶女大人。
想到这里,小桑林的脸上露出一点复杂的神色,难道这就是血脉之中天然流淌的天赋吗?
他沉默一会儿,闷声道:“她穿过了迷雾丛林,带着蝶女大人的信物前来。”
他们一听“蝶女”二字,便通通震惊地看过来,阿乔一脸平静,也没有多加掩饰,直接说道:“这是我娘留与我的信物。”
所有人就安静下来,神情复杂,有些年长些的盘瓠族人还叹了口气,一个长得健壮的中年男子听了岗哨的提前通知,从后山中赶了过来,“你跟我来。”
他的脸上依稀有着与阿乔相似的眉眼。
阿乔猜想这大概是自己的亲人,传来的是天然的亲近之意,于是便放心地跟了上去。
两人身后,小桑林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倚在门口阿柳卡,这个前圣女的女儿,天赋如同当年的蝶女大人一般出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阿柳卡来说,是竞争圣女位置的强劲对手。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站在阿柳卡大人这边的!
阿乔随着男子走进一间竹屋,竹屋外摆着一排小瓦罐,时不时会有一些毒虫探出头来,显得有些恐怖。
男子坐在椅子上,张了张嘴,沉默一阵,问道:“我是蒙爵,是你舅舅。你……你母亲怎样了?”
阿乔垂下眼帘,“我母亲已经逝世多年了。”
虽然早有预感,听到这句话,蒙爵还是觉得心中一痛,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两杯酒,一饮而尽,“那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先是喊了一声“父亲!”,然后激动又好奇地打量阿乔。
阿乔用平静的语气叙说了自己的情况,以及所知道的母亲的经历。
说完这一切之后,她就惊讶地看到作为族长,一向以神秘、强大、稳重形象示人的蒙爵,眼睛里已经闪着泪花,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自责,有愤怒,也有释然。
“阿……乔,所以,你经历了千辛万苦回到盘瓠族,是为了求助吗?你需要我们怎么帮你,你想要我们帮你推翻徒氏的统治,还是你想做天丰的女皇?”
“南蛮看似是一个国家,其实是盘瓠的领地,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发动南蛮一切军事力量。”
“就是,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负心汉!竟然敢辜负姑姑那样温柔又美丽的女子!哼,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就要忘记我盘瓠族的组训是护短!”
“表妹你放心,等下我们把真相公布,族人们都会同意出世帮你的!”
面对舅舅诚心实意地问话,还有两位表兄丝毫不讲道理的护短,阿乔的脑袋一下子卡了壳,来这里之前所准备的一番“亲情、财富、土地动人心”的策略忘了一干二净,眼睛环视三位亲人一眼,忽然沉默下来。
她想,原本的命运轨迹之中,徒乔宁愿孤身奋斗,也不愿来盘瓠族求助,她是否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面对这样诚挚的、热烈的亲情,阿乔改了主意。
“不,舅舅,表哥,我这次是回来竞争圣女之位的。”
阿乔微笑道,就算盘瓠族团结一心,也未必所有人都愿意出世掀起战争,只有当上了盘瓠族的圣女,才能光明正大地号令盘瓠族的族人,她不愿将所有压力都压到这三位真正的亲人身上。
……
蒙爵最终同意了阿乔的请求,召集族人公布了阿乔的身份以及目的,族人一片哗然,年长些的族人尚且见过蝶女大人天赋纵横族内的时候,更能接受一些,而年轻的族人更多的,是选择支持另一位圣女竞选人,阿柳卡。
小桑林忍不住出声道:“乔大人虽然天赋出色,但是连天蛛风蜈和圣蝎都没有契约,根本没有建立灵感,进入五毒池修炼是不是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阿乔的青蛇便滑了过去,做出战斗姿态,饶了这位勇敢的盘瓠少年一圈,吓得他整个身体都僵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阿柳卡脸色一变,心中也严肃起来,她虽然已经契约了五毒中的前三种,但真论战斗力,或许还比不过一条灵蛇,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契约灵蛇,却失败了,那股锥心刺骨、无处不钻的疼痛,现在想起来,还会让她打个冷战。
阿乔自信又无畏地道:“没关系,我会在五毒池中直接建立灵感。”
这番话一出,连蒙爵都忍不住对她侧目,恍惚中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准备了一个月后,阿乔和阿柳卡一同走进了盘瓠族的后山禁地,毒雾缭绕的五仙池旁建立灵感。
就算是从小到大都同各种毒物打交道的盘瓠族人,在毒雾之中也会感受到针扎似的痛觉,这种痛觉无处不在,疯狂地扰乱修炼者的思绪,到了半年之后,阿柳卡已经到了承受的边缘,这个时间放在整个盘瓠族历史中也算得上不错,但她一直没有听到对面阿乔离开五仙池的动静,便咬牙继续忍了下来。
这一忍,就是三个多月,阿柳卡浑身颤抖,吐出一口暗色的血液,终于睁开了眼。她撑着手,大口呼吸,眼睛下意识地搜寻阿乔的踪影,当她终于找到阿乔在哪儿的时候,惊骇欲绝地喊道:“这个疯子!”
阿乔早就已经不在五仙池旁了,她直接浸泡到了五仙池之中,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阿柳卡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怎样痛彻灵魂的感觉。
盘瓠族的先人,不知耗费了多少毒物才炼成了这么一个五仙池,光是池子产生的毒雾,就已经带有剧毒,仅仅接触都能让皮肤产生刺痛,只要在这个毒雾之中坚持一个月以上,就能建立灵感——也就是与各种毒蛊的天然亲近,以及提高自身对毒的抗性。
这也是所谓盘瓠族天赋异禀,百毒不侵传说的由来。
盘瓠族都是一群疯子,从小到大都将自己当做毒尸来炼。
而现在,盘瓠族的疯子阿柳卡,都为阿乔的疯狂举动而感到不可思议,她脸上神色变幻,一阵不甘心涌了上来,咬咬牙往五仙池走去,越往前走越是感觉那种针扎似的痛楚钻入了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阿柳卡完全是在凭着意志力在前行,尝试着将手浸泡在五仙池之中——“啊!”她忍不住尖叫出声,这种痛苦超出了她的想象,在这一刻,仿佛手掌都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灼烧的痛意甚至随着手掌蔓延而上,噬咬着她的手臂。
她立刻抽了出来。
等到超出预计的时间还没有见到人影出来,盘瓠族的族人又是担心又是欣慰,等到第八个月,终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有眼尖的族人认出了她:“是阿柳卡大人!”
“阿柳卡大人的意志真是强大!”
闻讯赶来的蒙爵点了点头, “做的很棒,阿柳卡。”紧接着问道,“阿乔呢?”
听到这个名字,阿柳卡一脸恐惧,“她……她是个疯子!她跑到五仙池里去了!”
所有人顿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之后,打了个冷战。
一年后,徒乔还没有出来,但是从蛊丸传来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衰弱。
蒙爵日渐沉默,他的儿子已经在思考要不要违背组训,闯进去将表妹带出来。
“从五仙池出来的人,不得再入五仙池,这是组训!”
“可是我只有一个妹妹,她是姑姑唯一的血脉了,世界上难道还有比亲人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吗?”
说到自己妹妹,一直自觉对她有所亏欠的蒙爵也不说话了,思索再三,叹了口气:“如果一个月后她还不出来,你就进去吧,以后就跟着阿乔去中原,不要经常回来了。”
与此同时,由于生死蛊的联系,在遥远的京城中,徒钰和许夙也难免受到了牵连。
这一年多里,两人手中的势力日益壮大,开始浮出水面,与一些势力发生了斗争。原本凭借着隐藏在暗中的优势,加上蛊毒控制人心,两人都算得上一帆风顺,每当到恰好碰上出海归来的廉亲王徒析,这位手握权柄,且备受皇帝信任的年轻亲王始一归来,就敏锐地发现了蛛丝马迹,给了两人当头一棒。
恰逢阿乔在五仙池中进入了关键时期,两人受到牵连,身体虚弱下来,徒钰虽然没被发现,却也被九皇子手下的人寻到空子,种下了天下奇毒,好在有生死蛊在他体内与之较劲,一直没有爆发。
他的手下看着主子日渐消瘦,忍不住劝道:“殿下,公主生死未卜,但是您的毒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听说我们中原也有厉害的毒师,不如……”
“梅一,”徒钰淡淡地喊了一声,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冷厉,“我信她。”他冷笑一声,“毒师是敌非友,无需再提。”他这毒怎么来的,恐怕与那位毒师脱不了关系,若是找上门去,才算得上是自投罗网。
梅一不甘心地低下头,却也知道那位长公主如今是殿下和许夙大人心中的禁忌。
虽然他们心中未必没有关于阿乔的猜测,但一日没有确切消息,就一日抱有希望。
某一日,许夙和徒钰正在秘密商讨,突然同时脸色一变,从胸口处传来一阵锥心之痛。
他们互看一眼,皆从对方眼神深处看出了恐慌。
许夙嘴唇颤抖着,几次想平复下来,却始终没办法进入状态,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左手置于胸前,那里放着阿乔给他写的信。
过了半晌,他道:“明日我将手上的势力和资金都交于你。”许夙抬起头,坚定道:“我去找她。”
徒钰张张嘴,一时无话可说,苦笑之后,才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位同伴以及私底下暗自较劲的对手:“你疯了。”
虽然徒乔给他们留下了盘瓠族的线索,但也曾对他们坦然说过,自己并不知道盘瓠族进出的密道,此去南疆只能强闯迷阵,她虽是半个盘瓠族人,也是九死一生。
若是外人去了,基本便是自寻死路。
许夙却摇摇头,“这一年多来,我从未如同此刻般清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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