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泽冬海,少女漫画里的路人角色,因为太路人了所以在原著里连名字都没有被提及过。头部被棒球暴击让我重获前世记忆,带着上辈子所有的遗憾和这辈子全部的期望,我下定决心从此好好做人。
好的,去混个首相当当吧!
那么就得努力读书……
虽然我是这么打算的,但现在完全提不起干劲呀——。老师教的东西我前世都已经学过,由于获取不了新知识,因此每日的授课都变得非常无聊。
啊,也有例外,像是体育音乐那些不太学术性、方便开小差~的课,还是挺好玩的啦,再来就是我现在准备去上的美术课。
我拿着三块画板,夹在人群中、缓慢地朝美术室走去。好重,但比起重,「三块」这个尴尬的数量才是问题。一只手拿一块,剩下的那一块就只能挂在脖子上了,感觉自己看起来有点像铁甲机器人!
——或者说,那种全身骨折需要固定的病人……
走在路中间超引人注目的。
我当然不是那种画一幅画还要带很多装备的专业人士,之所以拿着三块画板,是因为另外两块画板的主人说着「洗完手、手很湿」,非要让我帮忙提着才变成这样的。
手很湿?樱兰的洗手间明明有一整排干手机。敢情我这俩好朋友是有□□手机吃掉过手指的童年阴影吧,现在的手指其实是义肢什么的,该说弄湿画板又不会有什么影响……想为难我至少也要用心找个好点的理由啊,不然我会有种被欺负得很严重的绝望感……
我抵达美术室的时候,其他学生好像已经到齐了。作为最后登场的一个,还这么地挫,生活真是每天给我降下试验呢。
“好慢啊,冬海。”
隔着两个支架,常陆院光早就坐好在常陆院馨对面,翘着二郎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什么嘛,这种态度!
“是你们走得太快了!”
我没好气地把画板递给他们,然后自动自觉退开到一边,找了个偏僻的窗边位置坐下。特意跑到那么远是因为樱兰每间教室都有中央空调,窗户平时都关着,唯独那一扇是敞开的,而我还是偏爱自然流动的空气。
我以前在高中的实验室里,曾经因为忘记开窗而引发过爆炸意外,那个场面真是想起来都有点后怕。从此以后,就只有开着窗户才能让我安心……那是一种「空气在流通啊~」的安全感,所以我从来都选靠窗的座位。不这样的话总感觉会爆炸。
“——那么,请各位同学两人为一组,完成一副对方的画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开学快一个月才有美术课,但这确实是樱兰高校中等部二年A班第一节美术课,课程内容非常老套,硬要说有什么值得留意的话,应该只剩下「二年A班学生总数是单数」这件事。
可惜,美术老师沉浸在艺术之中,连这件事都忘了留意。
“还有同学没找到搭档吗?”
我捂着自己的脸,默默举起手。
“啊…
猫泽同学。”
他发现了正独自坐在窗边,手肘压着窗台、托腮看向远方,若无其事地举起手的我。是啦,我就是没有可以组队的朋友,这是不争的事实……没朋友就没朋友,我又不怕承认。独行侠多帅。
只是,啊,好想死。
老师也察觉到我的尴尬,尬笑几声,“啊哈哈哈,差点忘了猫泽同学,你还没有找到搭档的话,就……”
他扫视美术室一圈,似乎在寻找能让我加入的组别。说什么差点忘了,你根本就已经忘了啊!
这样下去的话会被随便塞到别人组里去吧?尴尬程度要突破天际了,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让其他人难办比较好。
我也跟着尬笑几声,“啊哈哈哈,不如老师来当我的模特可以吗?画帅哥我很有一手哦。”
其实并不算帅哥的老师愣在原地。
“哎呀,老师看着自己的脸会忍不住批出不公平的高分,所以……”
他拒绝了我的提议,继续环视人群。没想到我昧着良心提出的意见,居然也会被拒绝……也罢也罢,今时不同往日,意外也是机遇的一种,说不准我能借机和组员们打成一片——
“能否拜托猫泽同学今天先换个模特,和可爱的常陆院同学一组?”
——我要被组员们打成一片了。
还有老师,这句话语序错了吧,应该是「能否拜托可爱的猫泽同学今天先换个模特,和常陆院同学一组」才对!虽然光看外表他们确实比我可爱!!
尽管心态已经崩了,表面上我还是强作冷静。
“……好的。”
从二人相对变成并列,在老师安排下,常陆院双子面向着我,而我也老实地走到了画板后,坐下之前微微鞠一躬。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请多多指教,可爱的常陆院同学。”
““别跟着用这种称呼啊你。””
两人同时吐槽。好厉害,说得这么快也能完全同步诶。
总之,结果就成了这样。
不过老师为什么选这两个人呢,难道看见我帮他们拿画板、就误会我和他们交情好了吗?我是没关系啦,但他们应该不喜欢被这样误解吧。
一看,果然摆着两张POKER FACE。这时其中一个人以嘲笑的口吻发声,“不过,你还真是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呢。”
“好可怜哦。”另一人接了下去。
怒气槽即将集满,我差点一个技能捏爆了手上的画笔。太损了吧!喂!又不是我想这样的!啊——可恶,看着这两张脸就来气,干脆瞎画好了……
但是作业的评分是个人的,就算我把他们画成胖虎和小夫,也只会害到自己而已。
“你们不就是我的朋友吗,哈哈哈。”
我用人工智能朗读软件一样毫无感情的声线回应。不能生气,生气就正中他们下怀了。
“愿意和冬海做朋友的人也只有我们了吧?”
“对啊,请时刻心怀感激。”
“——……呼……”
被这样轮番揶揄之后,已经不知道该生气还是笑了,我深呼吸一次,然后在脑内开启静音模式,默默地拿起3h的浅色铅笔在画纸上起稿。只要无视掉长相以外的所有东西,常陆院双子还是相当优秀的,无视掉长相以外的所有东西……
无视不了!啊啊、这两个人压根就是灭世级别的熊孩子。常陆院·灭世·光&馨。
用尽仅剩的精神力帮双子想绰号之后,我颓然地重新投入到课堂之中。人像画么……稍微加入想象力和自我风格似乎也没有问题,对象是他们的话,事情还比较好办。
前世看过不少樱兰的同人画作,记得有个钟爱双子的厉害画师画过一副让我印象挺深刻的画,参考着自己的记忆、想办法重现一下吧?
呃,虽说这样有抄袭的嫌疑……我会抽空去教堂忏个悔的。
在我专心施工、空气安静了几分钟后,对面忽然传来提问。
“你在画谁?”
“你们啊。干嘛突然问这种哲学问题……”
我用笔杆末端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的唇,思考下一笔该如何下手,漫不经心地回答之后又伸手往画纸上多添两笔。幸好「猫泽冬海」天生很有艺术触觉,工程进行起来很顺利。
只是刚才发问的常陆院小哥显然不想接受这个敷衍的答案。
“我们里的谁?”
“不知道不知道。”敷衍二连发。
“你打算画成什么样子啊……给我看看。”
他耐不住站起身想要一窥究竟,这行动力,肯定是光没跑了。我挪动整块画板来阻隔光的视线,俯身贴近画板,以此减少画作曝光的可能性。
“不行,不能看!”
不是我自夸,要是被他发现我把他们画得这么帅,肯定会误会我还喜欢他。偷看失败的光只好坐了回去,我这才放开了画板。
然后我发现一直没有动静的馨其实正在悄悄探出头来瞄。都被我发现了还怎么能让他得逞,我当机立断地提起沾着蓝色墨水的笔凑过去,就算他下意识缩回头,也为时已晚,我已经在他脸上画了一个圈。
“喂——。”
馨有些不满,在脸上抹了几下想要把颜料擦干净,但是越抹越脏,被光捉住手臂,“馨,等下直接去洗吧。”
有种报复成功的爽快感,我得意地笑了。
“怕了吧,记住了,好奇心就是人类最大的死因。”
这句昨天听来的电视剧台词换来两个冷冰冰的鄙视眼神……
啊,人生真的好艰难。
下课铃已经响过,不过美术课是放学前最后一节,没完成作品的人可以留下来继续。结果几乎所有学生都留了下来。今天我还有想看的电视节目,所以收尾有些潦草,匆匆画完后直接转身对着讲台挥手,“老师——我画完了。”
正在处理其他事务的老师闻声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我身后,“让我看看……”
他在看见画纸时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继而会心一笑。
“很棒的作品呢。”
唔,好心虚,总不能说是因为参考了厉害的画师吧……说出来也很难被理解。我干笑两声之后挪开了视线,“唉……因为模特很可爱?”
刚好被提及的两人正一脸恍然地看着老师,似乎没听见我的夸奖。啧啧,真可惜啊,我猫泽冬海可不是会随便夸人可爱的。
我把画从画板上拿下来,交到教师桌上。
“那么,我可以先回去了吗?”
老师想了几秒,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可是你的搭档还没完成吧?等到完成之后三个人一起回去也可以啊,顺便增进一下友谊。”
“啊…可是……”
我想直接说自己赶时间,又觉得要是被恶趣味的两人知道了我有事要办(=回家看电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我、打压我并以此取乐。得再想个借口……
然而不等我再次推搪,两位「搭档」就同步开口:
““没关系,大体已经完成了,只差一点细节。猫泽同学先回去也可以。””
“……”
「猫泽同学」啊。明明私底下一口一个冬海地装熟,在别人面前倒是迅速和我撇清关系。
“不好意思啊、常陆院同学,再见。”
我在老师身后偷偷对他们做了个鬼脸,不管他们的反应,转身就走。
那以来过了几天——
具体是几天?我没有特别留意。
总之,来自双子的奇葩命令和威胁忽然减少了,该说、连接触的次数都有显著下降。主动去搭话倒是会好好回应,但对话整体非常平静,连可以吐槽的地方他们都不吐槽,淡然得可怕。
玩腻了?还是说在生气……?啊,搞不好是因为被别人误会我们关系好,所以才有意识地开始疏远我?
果然,这两个人还是不想被其他人以为真的是我朋友吧。知道这一点之后我居然完全不难过,只觉得「果然如此」,看来连我的潜意识也很清楚自己不过是被耍着玩了呢……orz
转变太快显得有点诡异,大概小恶魔都是这样随心所欲的。虽然有点不习惯这种清静,不过也好,少了欺负我的人,我还比较轻松。该重新安排一下失而复得的私人时间了~耶~
干脆去借点书看吧!
在此念头驱动下,放学后我参观了樱兰的图书馆。其实可以拜托仆人去买,但我始终觉得亲自掂量一下比较容易选到喜欢的书,动不动就买也不环保。
话说回来,樱兰的图书馆真的就和作者说的一样、丝毫不像是图书馆啊。这里摆满了桌椅,大家都在高声谈笑,几乎就像是咖啡厅。
为什么他们会泡起红茶来呢……难道禁止饮食的图标在这里就真的只是表达了「不能吃汉堡和喝可乐」吗?
我在中等部的图书馆没有找到特别想借的书,就跑到了高等部。如今想来这大概是个错误的决定,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这里几乎没什么大众出版社出版的流行文学,只有原文书和大概是真迹的古籍。不愧是有钱人的图书馆!这里的高中生都在看这种东西吗?!
这样一来我的搜索范围就限制在本土小说家的作品里了。除我以外,整个图书馆里都是穿着高等部制服的学生:毕竟这里是高等部的地盘。
呆太久说不定还会被前辈找麻烦,用字典拍我的头之类的。还是赶快找书好了…。
拜托职员帮我带路之后,我来到了放悬疑推理类小说的书架前。
放置藏书的区域没有人在,加上整齐排列、书籍堆得密密麻麻的书架多少起到了些隔音效果,这里倒是安静得跟世外桃源一样。我微蹲,专注地扫视一行行书脊,余光瞄到那堆《什么什么杀人事件》、《什么什么古馆谜团》之中有一本书名特别文艺清新的《鹭和雪》。
作者是……北村……KAORU(薰)。
抱着「随便拿来翻翻看好了」的心态,我向那本书伸出手。
就在这时发生了奇迹一样的事情。
这一带刚才还空无一人,但现在,我的手,居然碰到了别人!
下意识把手抽回来再退后半步,我抬头,面前的少年同样回以有些愕然的表情。
巧得不能再巧,他是常陆院家的……
“KA……”
才发出一个音节我就哑了下去。糟糕,因为刚才看见作者的名字叫KAORU,读音和「馨」一样,结果不小心就叫了出口,这里不像教室一样可以靠座位辨认,我还不确认他是谁。
他似乎是独身前来的,没准备和我说话,片刻的慌乱过后又重新伸手去拿那本书。来借书啊?我记得平时光总是坐在座位上打游戏,而馨一直都只是旁观、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
既然如此,这个应该是杀伤力较低的馨。
我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他准备把书拿下来的手。明明这书是我先看上的!
“KAORU(馨)?”
被我喊完,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微妙,既不说话也不动作,我于是进一步询问,“是你吗?”
按照我的推理,我应该没猜错才对。好歹我也看过不少推理小说,随便动动脑子就能轻松成为名侦探,就差案子而已……
什么的,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千万不要发生什么需要推理的案件啊!我要和平的生活!!本书应该是轻松活泼的轻小说才对。
思索一会儿后,少年还是没有正面回应我。他只是伸出食指挡在他自己的唇前,示意我安静一点,继而又向我勾了勾手指,我没多想,直接就把耳朵凑了过去。
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安静点、这里是图…”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呼——’地轻轻往我耳朵吹了口气。
“!”
耳朵颇为脆弱的我反射动作似地缩起脖子、惊恐而迅速地挪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好痒!要起鸡皮疙瘩了!
而成功偷袭我的馨则是按着肚子,嘴唇紧闭、嘴角勾起,肩膀一抽一抽地憋笑,偶尔憋不住,还会漏出细微的气流音。“……哈、……”
我用百感交杂的眼神看着馨,待他稍微平静下来之后,也向他勾了勾手指,让他把耳朵凑过来。他沉浸在嘲笑我的愉悦中,乐傻了,没有提防,呆愣地照办。
我用手护住他的耳廊避免漏音。
“——哇!”
距离太近,而且毕竟是图书馆,我喊得并不大声,不过要吓人还是足够的。这次变成他捂耳朵受惊地往后退。
“噗、笨蛋……”
我好像能理解他刚才为什么要对我恶作剧了,原来对方的反应可以这么好笑~
这次轮到常陆院馨百感交杂地看着我。连我自己都察觉到我多半笑得很夸张,以至于需要搀扶着书架才能站稳……
他没打算继续报复我,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向我搭话。
“你来这里干什么?”
好家伙,居然非常自然地开始用普通音量说话,果然刚才是为了捉弄我才假装要保持安静的吧。我也正常地回应了他。“算是来借书看…?
你呢?这里可是高等部的图书馆啊。”
由上而下打量了他,发现馨确实还是身穿白色初中制服、顶着齐刘海、脸圆圆,那副我所熟悉的年少模样,可以排除「~恍然间过去了数年大家都已经升上高中~」的神奇展开。
“我知道,所以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的话是因为职员说我要的书在高等部的图书馆,才刻意过来拿。”
“难道Kaoru同学要借的书就是Kaoru老师的《鹭与雪》?”
“……是这样没错。别故意重复两次我的名字啊。”
久违地被吐槽了。
我趁他发愣的时候一把抢走了书架上的书。
“不巧,我也想看这本。”
“……哈?这是系列小说的第三作,你前两本看过了吗?”
他回应了!而且是用一种想要讲道理的语气!总感觉又变得更加陌生了,有种可怕的距离感!搞什么嘛,之前还跑来批评我,实际上对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明明是他们吧。
完全不明白啊,我该怎样和他们相处才好?好麻烦!搞不懂!
……不满的情绪大概能壮胆,我决定在他面前拽一把。
“我没有看过。看完觉得好看的话再来借前作就好了,而且我就是不想让给你。”
我双手握住两边书角,往旁边一拉,放在他不能一下子就够到的距离。他不打算来抢,双手抱胸,倚着书架,明显有些不太高兴:“你做事还真是完全不按顺序。先借第一本不行吗?”
哎,这馨比起光来说还是相当理性的。
我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定论,继而再次在玩脱的边缘试探。
“我就是喜欢不按顺序来。反正这本书归我了。”
我心中升起了微妙的罪恶感。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呢?但这比起他们对我做的事情,只是小巫见大巫吧……?
“嗯——?”
然后馨眯起眼睛,稍微凑近我。
“比如说,在喜欢上某人之前、就先递.情.信告白,之类的?”
说到重点的时候还可以放缓了声音,确保我能听清每一个字。恶趣味!!
“……对不起。我错了。”
本来就只是为了发泄才去抢,我其实并不执着于这本书,加上还吃了瘪,我于是默默把书递了出去。馨满意地接过,然后顺手摸了摸我的头。有种被当成宠物看待的感觉……
在我以为他在达成目标之后就会像最近几天一样采取冷淡态度、马上终止交流时,他居然抛出了新的话题。
“冬海。你寄情信的原因是、喜欢光吗?”
“不,我只是一个看脸的肤浅之人,在还没有分清你们的情况下为了找个伴侣而随意告白,但是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改过自新了。”
哔哔,因为触及了敏感话题,已经自动开启对答如流模式,即将流畅地开始招供。
话说、他刚刚又重新叫我冬海了呢。
招供是招供了,不过馨并不罢休,视线移到一边、心不在焉地追问。
“诶——。那为什么是写给光、不是写给我?”
我一脸严肃地公布官方回答:“因为光字的笔画比馨字少很多。”
“就因为这种理由么——。”
拖长的尾音耐人寻味。现在才发现好像有点迟,但他、或者说他们,的声音,真的还挺好听的。什么叫「这种理由」啊!真失礼,这个理由明明充分体现了猫泽冬海难得的聪明机智。
“……”
馨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抬起才刚放下的手,再次抚上我的脑侧,撩起一绺头发,缓慢而怜惜地顺着往下摸,“只是对脸有好感的话,就代表我也可以成为你告白的对象吧?你还蛮有意思的,虽然我们对彼此的认识不深,也许顺序不对,但是……”
最后细细揉捻着我的发尾。
“你要不要试试和我交往?我觉得这样应该会挺开心哦。”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温柔,但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到底我根本就不会看人脸色,更遑论以眼神读心了,我又不是漫画主角。
不过有些事情,不用读心也猜得到……
我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赌上我爷爷的名义,你下一句话一定是「开玩笑的啦」。”
抱歉,可爱的常陆院同学,但是中二小男孩散发出的费洛蒙不足以扼杀我的理性思考。不管怎么说,我找不到「常陆院馨」在「放学后」的「图书馆」里突然向我告白这件事背后有什么逻辑可言。时间地点人物都太不靠谱了。
如果是完全不了解他的人,或许还会上当吧,但我这种拥有上帝视角的资深读者是不可能受骗的。
“被发现了——。你的直觉有时候敏锐到可怕呢。”
整人失败的馨吐了吐舌头,转身开始在书架上翻找,漫不经心地开口。
“先说好,只是假设。假设我真的向你告白呢?”
嗯嗯嗯……这家伙还玩上瘾了?
我默然,过了一会儿伸手揪住他的衣摆,一脸认真。
“我会答应哦。”
“…嗯?”
“开玩笑的。”
糟、糟糕!他的表情好呆!实在太好玩,我要笑出来了……原来恶作剧真的会上瘾。
馨已经懒得理我,继续翻找书架,两三下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他把那本书递给了我,书名是《玻璃天空》。
“拿着,从这个系列的第一本开始看吧。”
“……谢谢。”
原来是在帮我找书,莫名其妙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果然,还是照他说的那样按顺序来比较好吧?我低头端详书的封面,封面的插图非常漂亮,让人忍不住细看。
……
“馨,你没有在骗我吧?”
“没有。”
“书的右上角写着「贝琪小姐系列第二作」,「第」字和「作」字之间的字好像不是一。”
“哎呀?那我可能是记错了……噗。”
“我听见你偷笑了哦……”
★
我是常陆院馨,常陆院家双胞胎里勉强算是弟弟的那位。从出生开始,我就一直和哥哥光在一起,世界在我们眼中只分开成两边,我们,和我们以外——
我和光相似,但又并不相同。不是我的是光,不是光的是我。
其他人全都不重要。
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在世界上生存着。
很多很多人尝试过接近我们,却根本没有正视「我们」的存在,向我们掐媚也只是为了家世和外貌等等原因。大家都很无趣。
已经数不清自己见过多少无趣的人,但我们仍然抱有期待,对「总有一天、会有人好好看着我们,然后分出我们」这件事抱有期待。
不,其实是又害怕、又期待。也许只有我在害怕吧,而光,一直都只是期待着那天。
然后猫泽冬海出现了。
她没能满足我们的期待,不过,因为好玩的缘故,我和光决定暂时把她当成玩具,总是开玩笑似的让她去完成奇怪的命令。这个过程有趣得让人沉迷,作为解闷活动来说有效率到令人吃惊的程度。
而且,总感觉她本人也挺乐在其中。
比如说美术课时让她帮忙拿画板,我们躲在走廊转角处偷看时,发现她正很愉快地扮演机器人、还自己给自己配「哒哒哒哒哒哒哒」的子弹发射音效。
白痴也要有个限度吧!
忍着笑抄近道去美术室等她,进来时倒是已经放弃了机器人游戏。说了两句之后,她把画板递给我们,然后就一个人坐到了教室角落、窗户旁边。
那是唯一开着的窗户。
我和光相对而坐,从我的这个角度刚好能完整地看见她。风从夹角处吹进来,少女披散的发丝被邀起,配合午后两点这个微妙时分的阳光,闪烁着在空气中反复扰动,也算是有一份与美术课相衬的艺术感。
她看着窗外时神色分外黯然,这种表情竟然会在她脸上出现,还挺让我意外的。到底在想什么呢,此刻的她。
觉得她很特别,自然而然地,我慢慢开始注意她的事情。我似乎是第一次对「玩具」投入这么多的注意力,但是我没办法去控制,这是不是说明、她和以往的其他人有些不一样呢……
又来了。我究竟在期待她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呢。
美术课的内容是两人一组给对方绘制人像画,我自然是和光一组。啊对,后来还加上了没有组员、空出来的猫泽冬海,她在班上似乎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老师要把她加到我们组内,毕竟,我和光的长相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猫泽冬海不用思考要选谁当作品的模特,只要随意地把「常陆院双子」的特征勾勒出来就好。她甚至无须专注于一个对象,可以偶尔看看光、再偶尔看看我,毫不留情地抹杀掉「两人之间存在差异」的可能性,用画笔糅合明明是独立的两人、再化作一个个体。
明明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觉得光和我一样猜到了老师的用意,所以他并不怎么高兴,我也如是。挪好座椅和光并排,猫泽冬海装模作样地面向我们鞠了一躬,然后才坐下,她滑稽的样子稍微中和了我刚才那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心情。
嗤笑了没有朋友的她之后,她似乎生起了闷气,不发一言地开始画画。
我也开始往颜料碟里挤颜料,第一格就是她眸子的蓝色,和习惯不一样的这个行为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禁有些恍然:很少画其他人的画像呢。
该说是很少画人像。要画时总是以光为对象,到中途就会有产生那是自画像的错觉。我们真的很像,我自己也知道。
我们其实不讨厌、甚至是喜欢这样极端的相似程度。但是,我们又期望着有一个人能看出我们之间细微的不同,尽管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清那个细微的不同到底是什么。
真矛盾啊。
因为是面对面坐着,我只能看见猫泽冬海画板背面的木纹,看不见画作。我和光都留意到她只用了两种颜色——蓝以及橘,来完成那张画。……到底会画成怎样?
如同预测一样,她的视线并没有固定在一个人身上,而是在我和光之间徘徊。
“你在画谁?”
光皱着眉头询问。
“你们啊。干嘛突然问这种如此具有哲学气息的问题……”
哲学……?这个人是以什么系统来理解别人的话的啊。光追问了一句,又被敷衍过去之后,直接起身想要去一窥究竟。结果,为了保护画作,猫泽冬海紧张地用身体护着画板,甚至无视未干的颜料沾到衣服的风险。
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好奇,本来兴致缺缺的我也尝试探出身去偷看,但是没成功,被她发现了。她提笔就往我脸上画。隐隐传来颜料冰凉的触感,伸手去摸,指腹便沾染了蓝色。
真过分……
“记住了!好奇心就是人类最大的死因!”
这算什么,电视剧里听来的台词吗?我和光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接下来几乎是绘制画像的全程,我们都是用这个眼神来观察她。
然后下课铃响了。
她下笔的步调似乎跟随心情一起变得急躁,在纸上一挑、一挑的,看起来画得杂乱无章。我在观察她神态时顺带发现了这一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作品的分数是打给作者的,乱来也只会影响到自己而已。她应该知道这一点吧?
“呼——”
忽然做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她放下画笔转过身对老师挥手,“老师——我画完了。”
那么,老师会怎么评价这幅大作呢?
我也跟着停下手上的动作,默默观察着老师的反应。
“让我看看……
嗯。很棒的作品呢。”
……什么?
本以为老师只会苦笑着对猫泽冬海说“略显抽象啊”的,这样不就让我更加在意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再次尝试窥探,她就站起身、拿着画纸交到讲桌那边。“那么我可以先回去了吗?”
“可是你的搭档还没完成吧?等到完成之后三个人一起回去也可以啊,顺便增进一下友谊。”
“啊…可是……”
面对老师的意见,她一副难为的样子,若有若无地朝这边看了两眼。其实被这样使唤、当成玩具,她心里也并不乐意吧。也没关系。虽然有趣,但猫泽冬海始终只是「其他人」之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只是,我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烦闷的感觉。
““没关系,大体已经完成了,只差一点细节。猫泽同学先回去也可以。””
她沉默数秒,似乎在确认我们的意思,半晌还是象征式点头道歉:“不好意思啊、常陆院同学,再见。”
说完这句话,她躲在老师身后向我们做了个鬼脸就离开了。确认脚步声渐远之后,我们继续刚才没完成的偷看行为,走到讲台前找出猫泽冬海的作品。
视线在触及画面之后就无法再移开。
那是典型的二分法构图,以色调冷暖度极端分明的两种颜色,分别刻画了两个少年的侧脸。画作主体是人像,周围有两色的泼点作点缀,全图素色,主要通过深浅来营造光影、也有两色混合的地方,虽然线条还很杂乱,但以初中生来说水准算是出彩。
左上部分主要运用橙色,右下部分则是蓝色。画作中异色的少年背对着对方,一人仰起头凝视远方,另一人微微低着头垂下眸子。明明神情和外观都一样,画里的两个人却并不相似。
什么嘛,原来有好好地把两个人都画下来。
这就是她眼中的我们吗……?原来、是有分别的啊。
我和光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不代表什么都没有想。
不管是离开美术室的路上,在盥洗室弄掉脸上的颜料时,回到教室之后,我们都默契地避开不谈感想。
“真够扭曲的,她那个表情……”
直到上车准备回家,光才嘟囔了一句,还尝试去模仿猫泽冬海离开前做的鬼脸。那个诡异的鬼脸在我脑海里浮现而出,总感觉有点想笑。
不,已经笑了,和光一起。
笑完之后沉默下来。
“好像有点厌倦了。我们暂时停下来吧。”
厌倦了……还是说、害怕了呢?
像这样把别人耍着玩并不是容易厌倦的事。我们会这么说,只是因为有些不安罢了。
我们只是害怕自己会不知不觉间习惯「其他人」存在。一直以来,我们的世界都只有对方——知晓馨存在的光,以及知晓光存在的馨。只要对方还在、我们各自的存在意义就能得到肯定,我们也不觉得还需要什么。
但是,我并没有「维持这种状态最好」的自信。想要得到肯定,被当成独立的个体,却还没有从二人世界里出去的勇气。既担心一直以来的平衡会被破坏,又担心这样的平衡会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那个人从出现到现在,已经数次颠覆了我们的预想,让不敢随便抱有期望的我们有些乱了阵脚。
我有时候不敢肯定,自己和光是不是在考虑着完全一样的事情。最清楚我们两人的差异的人、不就是我们自己本身吗?对于同一件事有不同的观点,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明明应该是期望着有人能分清我们的。
意识到现况可能会因此而有所改变之后,又开始胆怯了。
还有…就是……
嗯……
我想,既然前面都说了这么多委婉难懂的话,在这一点上、还是直白些吧。
——如果出现了第一个能分清我们的人,我希望能是个更靠谱的人……至少不要是个笨蛋。
困扰了我们这么久的问题,要是被一个脑袋空空的人解答了的话,至今为止的纠结不就会显得太过愚蠢了吗……?
维持着「暂停」的状况,我们开始减少和猫泽冬海接触。她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个转变,依然吊儿郎当地过着学校生活。有好几次我看见她尝试混入正在上体育课的隔壁班,怎么回事啊这个人?太奇怪了,为什么以前会没注意到身边有这种怪人呢?
不,猫泽冬海从以前开始就是这种怪人吗……?
这样的「暂停」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极为偶然地想了一想。
结果就在图书馆碰到了她。最爱恶作剧的,其实是命运吧。
几乎是在看到我的下一瞬间,她就开口想叫我,但再下一瞬间,又开始迟疑。最后还是正确无误的把我的名字说了出口。
难得被叫对了,我却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大概是习惯了被称作「常陸院」,反而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陌生。……这家伙还真是自然地就用名字来称呼我了呢,简直就像真的成为了朋友一样,虽说是我们先用名字称呼她的。
想要像骗其他人一样混淆她的认知,一句敷衍的「错了、我是光」却哽在喉间。为什么呢,是因为她说过“狡辩过去的话,能分清的都变得不能分清了”吗?我一时间无法为自己的行为找到更合理的解释,不禁感到没由来的懊恼。
见我没有应声,她困惑地再问,“是你吗?”
这种仿佛把「笨蛋」两个字刻在额头的呆愣表情,也只有她才能演绎得这么精彩了……
一时间忍不住采用了平时的相处方式,对她做了个小小的恶作剧。只是对耳朵吹口气而已,她闪避的速度却快到有点恶心……好好笑。
笑完就被报复了。
“噗、笨蛋……”
她嘲笑我,并投入到一种无法自理的程度。被笨蛋骂笨蛋,真是一种复杂的心情。
这个笨蛋还想和我抢书。
本来借不到也没有所谓,但是她近乎挑衅的行为还是激起了我想要虐她的心。当然,一切都很顺利,一提起情书的事,她就没有骨气地认怂了。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别那么嚣张啊!真是笨到家了!
该不会,第一个出现的、有机会破坏我们世界的人,就是个这样的笨蛋吧?
又开始忐忑着「该不会」,我尝试出言试探。
“冬海,你寄情信的原因是、喜欢光吗?”
我觉得她也许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我们的分别。一开始时、她是有意识地把信的收件人写成光的吧,能写出那种破廉耻的情信,她应该至少也观察过我们一段时间了。
“不,我只是一个看脸的肤浅之人,在还没有分清你们的情况下为了找个伴侣而随意告白,但是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改过自新了。”
她以一种人工智能朗读软件的平淡语调快速地解答我的疑问。因为太流畅了,总感觉欠缺诚意,不是发自真心的。我追问。
“诶——。那为什么是写给光、不是写给我?”
不光是套话,我之所以这么问,还因为我真的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好奇。
“因为光的笔画比馨少。”
哈?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
对象是她的话好像说得通……不,慢着,也许她只是在伪装。
我还是不死心,忍着敲她脑袋确认里面是不是没有东西的欲/望,轻轻伸手触摸她的发丝。
“喜欢这张脸的话,就代表我也可以成为你告白的对象吧?你还蛮有意思的,虽然我们对彼此的认识不深,也许顺序不对,但是……”
她的头发不算柔顺,但细细软软的,手感不错。虽然现在的发型不怎么适合她。
“你要不要试试和我交往?我觉得应该会挺开心哦。”
这些本来是准备在拒绝告白时骗人用的台词,不知为何、现在问出口,反倒让我自己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说到这份上的。
她好歹也曾经迷恋过我和光的外貌,被我这么说的话、无论如何都会有些动摇吧。
会怎么回答我呢?
结果是,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后重新抬起,我看见她的双眸中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赌上我爷爷的名义,你下一句话一定是「开玩笑的啦」。”
哈啊……这个笨蛋只有在奇怪的地方特别敏锐。
有种不知道该舒一口气还是失望的感觉,和她对话经常以复杂的情绪收场呢。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装金田一……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被发现了——。你的直觉有时候準到可怕呢。”
稍微夸了一句就摆出那种得意洋洋的笑脸,果然就是个笨蛋,虽然有点可…不不不,我在想什么啊?!
有点不甘心,我转身开始找书,同时假装不在意地继续尝试逗她玩。
“先说好,只是假设。假设我真的向你告白呢?”
事到如今,提问的动机已经从「想要试探」变成「单纯好奇」。我大概不会真的想要向这个人告白吧,所以不问的话,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人在被我告白时的反应。
忽然衣服被不自然的力度拉动,我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发现是她在拉着我的衣摆,和我对上目光之后微微一笑。
她也有,这种正常女生一样的表情呢。
“我会答应哦。”
…诶?
什么……?
“开玩笑的。”
“……”
柔和的笑颜被得意洋洋的坏笑取代,我就知道自己又反过来中套了。
真是的……被我和光传染了吗?性格真差。这家伙完全没打算正经地回答。这不是反而让我更好奇真实的反应了吗!
(刚才的心跳加速、绝对是错觉吧……?又或者说只是被吓到了……)
为什么呢?
猫泽冬海明明只是个无趣的「其他人」。
我却偏偏对她好奇起来了。
……
……
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让好奇心成为我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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