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京城的时候,程子聃看到道路两旁的一些老梅已经干枯凋落。
原本五月天正是老梅树长得好的时节, 可是这里的梅树却极度的衰败。程子聃原本是想把玉绵现行安顿在这儿的, 毕竟这里离着京城比较近, 有事儿也能知道,但是看到这等不吉利的老梅树, 程子聃顿时就没了兴趣。
梅树若是接了梅子自然是好的,赏梅也是风雅对的,可是枯败的老梅树却是代表着短命早夭。
那日他见了玉绵心焦上火能晕厥,便益发厌恶起这等不吉祥的东西来。
索性也便驾着马车直奔着此地十里处的龙堂镇去了。
因着男女不方便,程子聃还专门花银子请了一个粗使婆子, 那婆子已经照顾了许多人,但是从没照料过这等娇弱的,还不等说出一个字儿,就被程子聃耳提面命了好多遍, 要多多照拂,不可在衣裳食物上起偏差。
那婆子原本就是个老实的,听到程子聃一边一边的说,再加上程子聃又是个温柔和暖性子,她便以为玉绵和程子聃是刚刚大婚的小夫妻,索性也便上了心、
总归不能伤害了人家的娘子去。
玉绵在这里休养了几日,倒是身上轻松了不少, 便起身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纳凉。
程子聃进门,见到玉绵坐在小小的竹椅子上,朦朦胧胧的夕阳光照在她的脸儿上, 水嫩嫩滑腻腻的,极为可爱秀雅。
玉绵抬头见他来,一张樱唇微微一弯,微笑道:“可是忙完了?”
程子聃心里一暖,径直坐到玉绵的身侧,微偏了脸儿轻轻地凝视着玉绵,“龙堂镇今儿有夜戏,有白蛇传、战金山等剧目。”
程子聃说话声音轻轻的很好听,但是却没有那种逼迫性,反而举手投足间皆是尊重,不说强求不虚晃的介绍,只是说说龙堂镇夜戏的情况,选择权全在玉绵身上。
玉绵的手微微一动,她顿了顿,柔和道:“太后驾崩了,我是该回去的,毕竟宋寂还有那些马夫……又该如何向赵都督交代。”
程子聃静静地听着玉绵的话,表情全是温润耐心,“可是玉绵,人这一辈子,不能总是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别人身上,人总是为自己而活。”程子聃沉默一会儿,“我盼着你能找到你真正的自己,而不是时时刻刻的隐忍着。”
玉绵回神,见他一双眼睛清清澈澈地看过来,唇角微微弯着,淡淡的温和,如同人间四月天,让人只觉得心口陡然一轻,仿佛真能卸下万千的负担。
玉绵敛眉,手指微微一紧,自打叶氏走了,她便总是一个人,学着在余氏掌管的后宅里成长,学着保护身边的田翘,日子多久了……
久到自己都忘记了。
她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尽管在外人跟前都是笑嘻嘻的,可是她自己却明白自己一直顺着那根不存在的路走下去。
从来没人跟她说过,可以放下,也从来没人要她做自己。
正想着,忽然见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朝自己伸过来,“不管日后的选择,今晚我带你去看夜戏。”
玉绵抬头看着程子聃,见他眉目清朗,笑容和煦,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肩上的责任一下像是卸下一般,“嗯!”玉绵点了点头,道:“我还未曾见过夜戏。”
等玉绵和程子到了龙堂镇,早已经热热闹闹的。
众人围在围栏后面,月光从高处流泻下来,月亮的影子倒映在湖水之中,波涛澎湃起伏,雾气笼罩在起伏的波涛之上,整个天地似乎都被渲染成了澄明白色,玉绵头一回见到这等景象,不由十分惊讶好奇。
锣鼓声阵阵,由远而近,那些扮演剧目的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绝活儿,三十路手段刷的风风火火,那些观看夜戏的百姓笑声一片,掌声阵阵,紧接着便是翻跟头、耍杂耍,哐哐的,大半条街都很热闹。
甚至一旁春风楼的花娘都纷纷争相伸出头来,往那动静处探着头看。
玉绵很少见这等如此热闹的,忍不住也心情好了起来,程子聃回头,见她笑意盎然,明净如夏花,眉目中□□分的恋慕再也遮挡不住。
正看的热闹时,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拿着八卦图的算命婆子坐在角落里,眯着眼捯饬那些签筒和花签。
那算命婆子时龙堂镇最著名的命理婆子,只是大略摸摸人的手掌,便能知道这个人的命运路途,平日里一些有灾数的都是找她。
这算命婆子也是益发清高的很,从来不会为人算命。
玉绵和程子聃在路上走着,玉绵手里拿着一只糖人,程子聃手里提着松软的糖糕,挤在人群里头,看天边一朵朵绽开的烟花。
街上的人看着两人,一个清媚秀雅一个和煦润玉,倒真是郎才女貌,美玉生辉。
那婆子见到众人都在那里夸奖两人是好的良缘,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突然站出来,非要拉着玉绵算一算。
玉绵自己便是通命理的,自然不信她那套胡扯,而程子聃却是温柔款款的看着那婆子。
那婆子捋着袖子,双眼放精光,扫了程子聃一眼,将地上的紫水晶镇石挪开,轻靠在墙壁上,微微舒了口气,放松了身体,道:“镜中月,水中花,看似好姻缘,可惜天狼星横截,寻常人怎么能扛得住星宿天命之人呢。”
程子聃听到这句,手指微微一顿,尽管脸色依旧温润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但是清澈的眸子里明显闪过一丝失落。
众人看程子聃温煦和雅的模样,不由一阵心疼,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胆大夫人,拉了拉程子聃的衣袖,敞开嗓门道:“算命的人总是嬉皮笑脸混饭吃的,甭信她,一会子怕是要卖给你什么转运的灵石来改善姻缘了,指不定就三千两五千两的……”
那婆子却是冷冷一笑,直接卷起那些算命的东西,径直走开了,“命里有时终须有,人家姑娘跟那天命之人是宿世的因果,莫要强折无缘花,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其中街上一个拄着禅杖的老和尚,用手重重揉揉眼睛,看着玉绵两人,半晌忽然一个喷嚏声,众人看向那老和尚,而齐王府门前却是一阵阵的烟花绽开。
玉绵抬头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烟花,尤其是最后一颗,更如同柳树的枝丫一般,微微的垂着,最后化为一缕孤烟,早早被风吹散了。
什么天狼星宿,什么天命宿世姻缘,她自己一个钦天监的女官都不曾看透自己的命数,旁人又怎么能看透那云遮雾绕的天命。
天命最明显的就是她十六岁生辰时,生祭了大梁,早早下地陪伴祖父和母亲去。
姻缘这事儿素来是跟她没什么交集的。
程子聃看到玉绵眼中的那抹情绪,不由压制住了内心的失落,朝着玉绵一笑,温和道:“走,这龙堂镇还有一条街,是极为活色的,各种工匠人,你发簪上的玉扣坏了,正巧过去看看。”
玉绵转头看向程子聃,不由心里一暖。
龙堂镇的北街是诸色杂卖,什么卖小猫的,卖养狗用的饴糖渣的,还有一些出卖各种手工艺和小摊子首饰。
其中一个小商贩,见到玉绵来,便拿出一小把冬瓜糖,笑呵呵道:“来来,姑娘尝尝咱们的冬瓜糖,还差九十九年,就是百年老字号了。”
玉绵听了这话不由一笑,那不是刚刚开张的新铺子。
程子聃看到玉绵笑,一双温柔清和的眸子也是弯了弯,跟那冬瓜糖一般。
绕过这些诸色杂卖,再往前便是卖小食品的摊子,上面有卖羊肉、鱼虾蛤蜊的都在这儿,这等地方也是老鼠流浪的猫狗比较多的地方,玉绵见到那些蛤蜊倒是起了些要煮汤喝的念头,便弯身去挑选蛤蜊。
这一弯身,那些冬瓜糖便掉落了出来,刚巧不巧的就被地上的蚂蚁给钓住了。
程子聃不经意地扫过地上,忽然见那些蚂蚁一个个多的已经蹬腿蜷缩的死在了冬瓜糖旁边。
程子聃眉头一皱,忙拉起玉绵,低低道:“此地不宜久留。”
玉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那些只舔了一口就死了的蚂蚁,也俱是大惊失色。
两人没再说什么,而是默不作声地走了。
太后暴毙,宋寂坠落山涧,赶巧都是玉绵在场,这场凶灾的确就是冲着玉绵来的,只是究竟是谁,玉绵却是猜不准的。
在逃走的路上,都是缺这少那的,还失了方向,多亏一个俏丽的周小姐从途中搭救,这才从茫然中得了清明。
那周小姐是个稳重周全性子,见到玉绵便大略猜出了一二,更是言语客气宛转但是没有想留的意思 。
待转头看到了从马车后走出来的程子聃,忽然脸就红了。
见程子聃款款温柔的道谢,周小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半晌忽然拉住玉绵的手,朝着程子聃道:“家父偶感肺疾,不方便见客,但是两位若是不嫌弃,可以暂居在我家。”
程子聃薄唇微微一弯,“不劳烦周姑娘。”
“称我瑞珠便好,千里相逢,自然是该请到家中的。”周瑞珠是个聪慧勇敢的姑娘,对程子聃更是一见钟情,见他执意要走,便又挽住了玉绵的胳膊道:“公子无妨,倒是我瞧着玉绵姑娘身子骨并不经得起折腾。”
蛇打七寸,这话倒是一瞬间拿捏住了程子聃。
周家祖上曾官拜宰相,遗留了百年的贤德厚重的家风,周瑞珠聪慧大方,周家一家人也是极为温厚。
一听说瑞珠带了朋友回来,周老夫人便专门来看望。
还特地带了些新鲜的西番国的水果子,一进门就笑呵呵的,“旁的不说,珠儿领回来的便是府里的贵……”
话还未说完,周老夫人接下来的字儿就被咽了下去,抬眼看去,竟是看到了那般好看的女孩子。
一身淡绿色的衣裙,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尤其是那双清澈的杏眼,更是将五官衬托对的格外的清媚。
周老夫人是个热情好客的,当下便拉着玉绵的手坐在一侧的软塌上,一双微微带着皱纹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玉绵,“叫什么名字?”
触到周老夫人微凉的手指,玉绵道:“小女玉绵。”
周老夫人看着玉绵腕子上那只白玉镯子,玉质细嫩,但是款式却是极为古朴,应该是传了不少辈儿的传家镯子。
看到那镯子又扫了程子聃一眼,道:“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竟娶了这般漂亮的娘子,若是这丫头未定下婚,我倒是想把我儿子介绍给这丫头认识。”
明显,周老夫人是认错了,看到那只祖传的白玉镯子,又看到程子聃对玉绵关心有加,便错认成了他两个是新婚小夫妻。
玉绵却觉尴尬窘迫,尤其是程子聃还一副忍下来的表情,温柔的笑着,极为认同似的,看着她格外尴尬脸红。
程子聃满脸微笑着,但是周瑞珠心里却憋着一鼓气,她是为了程子聃才邀请两人来的,早知道他娶了妻,她才不要插手这些。
只是周夫人热情,也没有那等棒打鸳鸯强行让女儿上位的心思,所以差下人在后院子的第三进院子里安顿两人住下。
玉绵性情软和和气,倒是跟周夫人相处的不错,就拿这蛤蜊汤来说,玉绵站在小炉子旁细细的洗着蛤蜊。
程子聃原本是忙着旁的的,看到玉绵在那里忙前忙后,从书桌后面走到了玉绵跟前,一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手看,他看到那双柔滑的小手,脑中映出的便是要跟她过一辈子的念想。
一生一世一双人,儿女绕膝。
“绵儿……”
玉绵听到他这称呼,不由张口结舌。
“玉绵……”耳边传来程子聃清朗的声音,“不管是金刚阵还是二十万两的吉利钱,我都是愿娶的。”
程子聃靠的玉绵很近,他淡淡的声音和喘气儿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玉绵,我等你,一年、两年、三年……直到你愿意为我敞开心扉。”程子聃声音极为柔和,但是语气却是极为笃定。
玉绵听到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手里的蛤蜊一下掉落在水盆中,她从来未曾对程子聃动过男女感情,且…… 他说这话时,玉绵脑中忽然就浮现出来未来一年可能的下场,江山易主,自己也是……
想到这些,玉绵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沉沉在心头,气都喘不出来。越想越觉得憋闷,甚至太阳穴也疼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要摆脱自己棋子的命运,可是程子聃却告诉她可以为了自己而活。
人生中第一次任性,可是接受任性之下的结果却是难的。
她原本想着太后暴毙,不管背后是谁设计,只要赵恒有心,借着这次事件就可以将背后那些人全部都收拾掉,甚至现在还可能拉皇室下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赵都督却从未走这步棋。
甚至还满山涧的差人找玉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程子聃倒是不明白赵恒此刻的心思,毕竟成熟的政客,是会把握住一切机会的,尤其是赵都督这般洞若观火的。
只是,他带着玉绵出来,却有些后续的事要安排,毕竟陈留侯府的人,他不能拖进去。
他必须找一个跟他极为相似的人,来掩人耳目。
所以,赵恒的探子到了陈留侯府,看到的和回报的都是陈留侯府世子程子聃开始跟着林总管习武,还将木栓断成两截。
赵恒只想着要尽快找到玉绵,至于程子聃是练武还是习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所以赵都督也没顾得上仔细听探子的话,而是拧眉朝着玉绵的府邸去了。
而玉绵却是在周府藏得严严实实,从龙堂镇到周府有一段小小的沙漠盐碱地,一般不是周家人根本辨别不出方向,所以经常有人因为掉相渴死在里面。
所以,越来越少的人来周家,尤其是从京郊来周家。
玉绵在这儿,是极为不好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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