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喜怒不形于色,他若是不显露,朝廷里的人便是用尽了脑汁也猜不透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如今秦景进不顾前线的战士,全凭骄纵傲慢就撤了军粮,尽管赵恒没有大发脾气,可是脸色却阴沉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一般的压抑。
赵恒垂首扫了玉绵拉着他的袖,不由冷哼一声,将衣袖冷漠提出。
虽说这事儿是秦景进做的,但还是头脑发蠢,置前线将士不顾,若是计较起来,七连八绕的也能牵扯到玉绵。
玉绵看着赵恒微带愠怒的背影,手指不由微微一缩。
刚要小步追上去,忽然头顶响起一片“扑啦扑啦”的翅膀拍打声,紧接着大片黑压压的蝙蝠争先恐后地袭向赵恒。
这一刹那,在院子里忙活的丫鬟婆子吓得都忘记了呼吸。
刚撤了军粮,又大片的蝙蝠袭击,这种巧合的太过巧合的事儿,饶是谁都会怀疑玉绵和秦景进是合伙谋害赵都督的。
见到赵恒紧紧皱起的眉头,那些洒扫的婆子都吓糊涂了,一双双眼睛直直看向玉绵。
玉绵掌心吓得冒了一层冷汗,随后却聪敏地将石灯座里的油灯取出来,将一旁的火把点燃。
蝙蝠畏火,一见到这般明亮的火把,立刻四散飞开了。
赵恒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挑,长剑便露了一抹阴鸷的锋利。
玉绵看到出鞘的长剑,顿时咽了一口唾沫,赵都督虽然不苟言笑,但战场上走过来的人,凶残嗜杀、独断专行却是天性。
玉绵深吸了口气,小步进了房。
赵恒见到她这般不合常理的举动,不由微微皱眉。
再抬头,只见朦朦胧胧的月光下,她明媚可爱的小脸儿上盈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小手捧着一件崭新的灰鼠色的衣衫。
“都督,天寒,衣裳湿了会生病。”玉绵将那间崭新的衣衫朝赵恒的手边递去,海水般的清澈的眸子尽是讨好。
赵恒目光落在她那双白腻的小手上,随后又顺着那双小手看到那灰鼠色的衣裳,衣领处绣着古朴磅礴的云雷纹,内衬还用丝线绣着庇佑平安的经文。
经文这等物事,便是抄写也不轻松,字体和排列都很有讲究,也不能有错字,而这内衬上却是一针针绣的,是整整齐齐的梅花小楷,若是改用金线应该也算的上惊世骇俗的名品了。
赵恒扫了一眼举着衣裳的玉绵,面部清冷严肃,目光里全是探究打量。
他权倾朝野,早已见惯了朝廷里那些谄媚手段,再加上常年在刀尖儿战场上,心思早已清冷漠然的要飞升成仙。
可是天都没想到,他竟然被跟前这小东西捧上来的这件布料并不怎么好的衣裳给哄好了。
婆子丫鬟都吓得凝气屏神,可是赵恒却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愠怒,再她主动拉他衣袖时就戛然而止。
很是奇怪,从未有过的感觉。
玉绵月眉一动,手腕子也因为举得时间过长,酸的开始发抖。
也是,自己的堂兄刚办出那等蠢事,自己府宅里又飞扑出蝙蝠,如今她捧出衣裳,自然会让人怀疑她此举何意——
正要将那衣裳放在四方桌上时,忽见赵都督修长的手指接过了她手里的衣裳。
婆子们见赵都督面色转圜,顿时松了一口气。
赵恒换上了干净崭新的衣裳,因为被雨打湿的烦躁心情也消散了不少。
他这几日因为朝事,忙的休息不好,可是闻到这衣裳上熏得淡淡的柚子香,倒是觉得心里格外舒适些。
玉绵坐在一旁小心地将白毫银针放进紫砂壶里,细细地碾碎白牡丹添进茶壶口儿。
那衣裳的柚子香是叶氏传给她的,她和叶氏都很喜欢这种香。
只是制柚子香,却极为麻烦,一道工序都不能少,采集柚子花的时间也很有讲究,采完的柚子花必须用清晨新鲜的露水一瓣瓣的洗干净……
她平日里嫌麻烦,也只有这一件衣裳,是她前几日制柚子香,无意间熏好的。
见赵恒面色渐渐和缓,玉绵这才拿起紫砂壶小心地给他沏了一盏茶,眯着眼睛用小勺儿将白牡丹花瓣子挑出来,轻轻道:“先前先帝在世时,我那位堂兄跟我们秦家也不是很亲近。”
赵恒累了一天,这会子嗓子也的确有些干,见玉绵递过白毫银针茶,也顺手接了下来。
原本他是不喜欢白毫银针的,可是跟前这小东西烹出来的,却喝一口唇舌就一阵芳香四溢,味道也极为清鲜爽口。
赵恒放下茶盏,手指微微摩挲白瓷茶盏上的百花纹。
玉绵将茶盘往一侧的茶几上一放,朝着赵恒继续道:“鸿禧朝时,苏妃娘娘曾出奇地生了一场病,缠绵病榻了一年,直到后来才查出是那位堂兄不小心将新的枇杷叶和枇杷核入了苏妃的膳食……”
“也正是因为这档子事儿,那位堂兄才被削了光禄大夫的官职。”玉绵小口吃了一颗青梅蜜饯。
赵恒见她被酸的小脸儿紧皱的模样,摩挲茶盏的手不由一顿。
随后却睫毛一敛,长眉微微一皱。
这件事,的确有,但却不止于枇杷叶这点儿事儿。
秦景进给先帝进贡了上千貌美的秀女充实后宫,但是这个宠冠六宫的苏妃却跟秦景进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到底是病还是怀孕产子,这事儿可是传的纷纷纭纭。
后来苏妃因犯错被先帝废黜到静安寺出家,三年后就病亡了。
但民间却有传闻,说在秦家别支亲戚秦复家里见过苏妃。
也正是三年后,秦景进突然跟中书舍人秦复的关系如铁如钢的好。
细细猜来,大约是秦景进看中了秦复家里的那张免死金牌,拼命想法子把苏妃送进秦复的后宅,来巴结秦复。
只要苏妃在,秦复不死,他秦景进就有了靠山。
这张免死金牌对旁人来说,是天大的庇护,可是放在赵都督眼里,却不过破金属铁皮一张。
这金牌既是能赏赐,自然就有办法收回……或者作废。
想到这儿,赵恒将白瓷茶盏推在一旁,径直出了门。
空中还下着蒙蒙细雨,守在郡主府门外的姚管家扫视了四周一眼,见赵恒出来,忙撑伞为他遮雨。
姚管家看着洼地上存贮的一圈圈细雨,不由回头朝着身后的府邸看了一眼。
的确,不管前朝还是后宅,总会有很多出乎意料的事儿,平日里这些事儿全然看不到摸不着,但是在不经意之间,就会像彩虹一般浮现出来。
正像是自家都督,最是清冷严肃,最是冷面薄情,谁都求不来的情分,就算是宫里的太后和皇帝都不曾见过的‘原谅’二字。
竟然被一个最不受重视,最备受欺凌的庶女轻易间就得到了。
姚管家看着郡主府的木质牌匾,意味深长地勾唇,秦家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为国分忧的秦老太爷走了,又来了一个出众敏慧的巾帼。
秦玉绵……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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