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门前停着两辆红漆平头大马车,春日的早晨,天气阴沉沉的,玉绵摆弄桌上的签筒,眉宇微微一蹙。
门口的马膘肥体壮,十几个小厮站在马车旁,眼皮不抬的将禁足的消息传给玉绵。
不知道是因为堂兄秦景进的事儿,还是蝙蝠袭击的事儿,总归赵都督是下了罚玉绵在家禁足一月的命令。
整个郡主府的奴仆都急的跟什么似的,但是玉绵却跟没事人一样整日里坐在秋千上逗猫遛狗,不等那些婆子催,她便转头眼睛笑的弯弯的,“朝里又不出女戒状元,难不成还指着我整日抄写三千遍女戒,考个状元?我能不能活过今年都是个事儿,还是悠悠闲闲,得过且过的吧。”
是了,旁的男人夜里进府都是向心上人表白,巴不得把世上的爱全都送给对方,可是赵都督昨日来,却是来兴师问罪的。
秦三小姐虽说被封了长乐郡主,可却是朝不保夕的,如今又被秦家嫉恨着,的确是倍受煎熬。
抄写女戒女训的,除了累手,没半点儿用。
玉绵站在那幅锦鸡图挂屏旁,手指细细触这会儿上面凸起的纹路,抿着嘴,想起秦景进的事儿,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秦景进远在千里之外,若是没人通风报信,他如何能借上她封郡主的事儿?越想心中越是疑云顿生。
平日里她跟这些婆子都是疏远着,并不多话,只有田翘,那个什么秘密都知道的婢女……
而最近田翘的行为的确有些反常,她素来是不喜嚼舌根子的,可是到了晌午就会坐在阁楼上,俯瞰着假山庭院,跟几个丫头谈天说地。
装扮上更是注意,开始涂脂抹粉,发髻上斜插一枚玳瑁簪,鹅蛋般的白腻脸蛋,俨然一副贵重丫鬟的装扮。
田翘进门,见玉绵脸色不好,不由走上前来,道:“小姐,您看这杏黄色的缎子如何?您若是喜欢,我今晚就开始给您裁衣裳。”
听到她这话,玉绵吁了口气,一张雪白的脸儿上盈着淡淡光泽,如果田翘真与秦景进暗中勾结,那便真的……留不得了。
“前阵子宋姨娘送我一盒子蜜和香,你可喜欢?”玉绵目光略略扫过那蜜合香。
她未曾用过,但是上面却有一个细不可查的指印子。
听到玉绵的话,田翘慢慢看向那蜜合香,再回头碰到玉绵的视线,不由一怔。
“田翘,你也知我朝不保夕,你的身契就压在蜜合香下。”玉绵缓缓扯了扯嘴角,坐在窗前,淡淡道:“拿走,不要再回来。”
听到玉绵这幅模样,田翘当时眼眶一红,鼻子里也酸酸的,跪着到玉绵的脚下,热泪便顺着侧脸滑下,哭得梨花带雨,“小姐,不是……奴婢日日不忘小姐救命之恩……”
“田翘。”玉绵转身,秀美的小脸上盈着冷静。
“是……奴婢有罪……您不要赶奴婢走。”田翘鼻子一酸,“奴婢簪子碎了,无意间被百工坊的白公子捡了去……”
百工坊白铜,玉绵知道这个人。
大梁贵族白氏后代,因家族败落,进宫为百工坊做匠人,相貌英俊但却是个极喜欢显摆展示的男人。
田翘只有十九岁,未经世事,被白铜稍稍忽悠,便上钩的。
若是白铜跟秦景进有些关联,那么秦景进这事儿也便在情理之中了。
“小姐,奴婢再也不……”田翘抬头正待发誓,转眼看到玉绵已经坐在梳妆镜前,发髻上插着一只小小的木芙蓉绒花,年纪虽小,但却出落得犹如清冰凝竹,极为玉雪可爱。
田翘呆了呆,正要接下去话题,却听玉绵悠闲地靠在梳背椅上,“前日,我的那本占星的书丢了,田翘你帮我去找找。”
田翘听到这里,心头一阵欢喜。
占星书就在一旁的花几上,玉绵之所以这般说,自然是原谅她了。
田翘着急的抓起那本子占星书,看到上面枯黄的纹路,却不住叹息。
当年叶氏要不是执意进秦府,要不是那般孤高,现在的小姐就该是陈国公主,而不是这般成了大梁秦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日日里装聋隐忍,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这想法还未散去,就见赵都督那边来了人,请玉绵去兵部。
这次在柳城郡,秦老太爷的旧部田会冷静多谋,击退了契丹的进攻,甚至出骑兵打的契丹军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这事儿对大梁来说是件大喜事儿,玉绵看着兵部的官员一阵猛吹,初初的确是精神振奋,恨不得亲自去疆场去看看田将军的。
只是因着方才坐马车颠簸,精神有些萎靡。再者她平日里养成了午睡的习惯,现在听着兵部的官员为了邀功,在赵恒跟前大吹大擂的谈兵法,一时间眼皮发沉有些发困。
原本,她就不懂兵法,再加上那些兵部大臣说的兵法又高深莫测的,玉绵云里雾里地就打起了盹儿。
赵恒端坐在正座上,透过众人斜睨了玉绵一眼,原本是想让她见识见识大隋的兵强马壮的。
不想她竟满脸困容,小脑袋像是铃兰花一般困的一点一点的。
赵恒纤长的手指微微敲着椅子把手,目光从玉绵身上移开。
当然,这次让她来兵部,并非只是让她开开眼界,而是田会是秦老太爷的旧部,这个人早先就一个人来到了他的府邸,向他提供了重要的秘密。
秦老太爷的确是个聪明的,为了保住秦家,早就将旧部分散各地,若是赵恒想除掉他们,也要一个个的分别击破,颇为费时间。
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并不顺着秦老太爷的思路攻击分散的旧部,而是安排玉绵入朝入政。
大梁有女官为政的传统,玉绵是秦老太爷的孙女,再者有他坐镇,不会有人敢攻讦。
而玉绵入朝后,他的计划就会全盘开展。
他要利用玉绵把秦老太爷埋下的那些旧部,全都汇合到一起,然后一举收拾掉。
凭借他的能力和手段,这事儿是势在必得!
玉绵困恹恹的打着盹儿,忽然脚下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惊醒了。
再睁眼,只见自己一双绣鞋大大方方地踩在权倾朝野地赵都督脚背上。
她猛然一惊,吓得困意全无,就是太后也不敢踩赵都督的脚,自己可真是抚了逆鳞了。
也是一着急,脑中忽然想起昨夜里观测到的那刻星子,毫无预兆,立在陈国和大梁之间,璀璨非常,极有天子气。
玉绵想到那颗星子,不由侧目看向赵恒。
身穿白色的圆领袍衫,容长脸,冷若冰霜,却又气度高华,跟那颗极具天子气的星象很相似。
正看得认真,忽然见赵恒抬眼清清冷冷地向她看过来。
玉绵心里猛然一跳,随后又忙闭上眼睛,试图装睡。
赵恒见她这幅稚嫩模样,一双清冷的眼里不由闪过嘲讽,还真是打脸,他想让她入朝,还想着她可能会有秦老太爷的几分风姿,不想只是个毫无经验、年幼无知的。
赵恒目光微移,落在她那只踩在自己脚上的绣鞋上,若隐若现地脚踝,白玉般的莹润。
玉绵却觉得芒刺在脚,偷偷睁开眼,看看赵都督的脸色,知道这次是真的抚了逆鳞、犯了大错了。
她轻轻移开脚,见他目光从她脚上傩开,不由小心翼翼地从袖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盒子,送到赵恒眼前,讨好道:“芙蓉卷儿,都督饿不饿?”
赵恒敛眉看着那双白莹的小手,鼻尖都是她手上的淡淡香气,眉宇立刻皱起来,“不吃,拿开!”
玉绵听了,微微摇头,随后楚楚可怜地把小盒子收回,眉目间像是被欺负了一般的委屈。
“……”赵恒扫了她一眼,想到她耳聋,便头一回发好心道:“我不吃甜!”
玉绵直直看着赵恒那张脸,似乎想仔细辨别下他的口型,猜测他话的意思的模样。
原本是熟悉的扮聋,可是看着赵恒那张俊脸,看着看着就入了迷似的,仔细看来,他的眼睛极为俊雅,睫毛很是纤长,根根分明。
赵恒清冷地看向玉绵,鼻尖全是她手上的淡淡香气,脑中甚至盈着她方才楚楚可怜的模样。
两种目光,相互交织,对视了好一阵,玉绵忽然小脸儿一红,忙深吸了一口气,挪开了目光。
“枣子可好?”她又从袖子里掏了掏,又一只小小的圆盒。
赵恒垂首一看,小圆盒子里全是圆溜溜、通红的大枣子。
他从来接触的都是些温婉贤淑的姑娘,再不然就是清冷高贵的女子,而那些女子为了留下好印象,处处在他跟前展示容貌琴棋书画,可是跟前这小东西却截然不同。
很轻易地就消弭了他的冷嘲、愠怒,动不动就从袖里拿出些小盒子,稀奇古怪的什么都可能从盒子里出来,他从来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等灵慧好玩儿的女子。
赵恒盯着玉绵的袖子,一双清俊的眸子期待的看着。
玉绵见他盯着自己的袖,大大的眼睛一弯,笑盈盈的将枣子按在他掌心,“猜得出你喜欢枣子,甜丝丝的,如何不喜欢?”
赵恒勾勾唇角,甜丝丝的,像枣儿一般……的确,如何不喜欢?!
一旁的兵部尚书偷偷瞄了赵都督一眼,心里一阵盘算,看来要找些甜枣般千娇百媚的女子送进都督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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