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 又觉在情理之中, 早在福禧斋开门前就见张釉出手大气, 当时杨晔便讶异他这钱是哪里来的,没成想竟然做出这般败坏名声的事情来。
像醉霄楼这样的大酒楼,就是随便捞点油水也够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书生大手大脚的花,张釉摆阔许久, 做假账的钱来的快,但这一时间要还上可没那么容易,况且三日为期, 存心是想逼死人。
张釉正值考试, 这三天必然在惶恐中度过,若是侥幸把钱还上也就算了, 若是还不上院试第二场可就不是去考场, 而是去县衙了,醉霄楼老板这招可谓是狠厉。
此时的张釉正步行回村,他在长雨街颜面扫地,让一众人看够了笑话,现下说不定赶马车的小厮都知道这事儿了,若要他重新坐牛车回去,村民们必定又是问长问短。
现儿整个人魂飞云霄外,踉踉跄跄的往家里赶,他得去问问他爹该如何应对此事,这前前后后他拿了得有五十两银子,如今都花销的差不多了, 自己手上加着每月二两的薪酬,满打满算也就十两银子。
其实这些钱他也没怎么花在自己身上,先是买贵礼送带着他做假账的主账房,后又结识了县城里的公子哥儿们,隔三差五就香阁里请茶叫姑娘来陪,那银子花的跟流水一样,后头公子哥儿又给他介绍了三人,一个廪生,两个考场的搜子,为了贿赂仨人,又是一通花销。
到头来用在自己身上的钱也就每日回村的马车钱,还有那一身行头,说起行头,他精神一振,连忙把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这可是王公子送他的,指不定能换上些钱。
这阵子张大财没有接到工程,有些闲暇,回村里摘了不少鲜枣,准备带去送些给一起做工程的朋友还有领队,枣不值钱,但是免费送到人手里就是份人情,这是他每年都会干的事儿。
村子里打枣的人正多着,张大财爬到老枣树上去摘枣子,踩断了枣树的枝丫从树上滚了下去,好在没爬多高没摔着,但是挽起裤脚的腿却被断了的尖利枝丫划了一大条血口子。
张大财愤愤骂了老枣树一声,远远瞧见自家儿子像只落水狗一样回来了,全然不如往日里回来的意气风发。他暗道不妙,看着像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张釉支支吾吾的说出了事情的始末,张大财顿觉着五雷轰顶,两眼发黑,连腿上的伤都给忘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张风餐露宿晒黢黑的老脸气的发抖:“这是做的什么孽!”
张釉打小就挺争气,爹娘都以他为荣,平日里都是被惯着,还是头一次遭张大财责骂,现下心头不是滋味,可是更怕张大财不管他,当即给跪了下去,哭喊着:“爹,我知道错了,你一定要帮孩儿啊,否则我就要被送进官府了。”
“赶紧起来,还嫌不够丢人,怕村民们听不见嘛!”张大财到底是在外跑过几十年,纵使心中翻江倒海,却也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糊涂啊,打小眼明心亮,咋就往这些事儿上栽!”
“那带我的主账先生诱使我这样做的,当时他说做几笔就收手,醉霄楼账目流通大,定然不会被发觉,他威胁我若是不跟他一同做便想法子让老爷把我赶出去,那时我也无计可施,只能应下了。”
哪知后头有钱使着确实爽快,就是在让他处处吃瘪的杨晔面前也能耀武扬威,尝到了甜头之后哪里愿意轻易收手。他上月其实也害怕,明里暗里想要主账不做了,可是主账说他马上院试,得花钱去打点关系,最是花钱的时候,等过了这阵子,到时候他院试稳了,成了秀才以后,身份地位有了不说,就算东窗事发老爷也得顾忌他的身份。
他就是受了主账的哄骗,把事情一拖再拖,没成想事情竟然在这节骨眼儿上被发现,真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后头的话他没敢说出来。
“事情已经这样了,现下是赶紧想办法筹钱。”
家里兵分三路,张釉的娘回娘家借钱,张大财去上工的地方借,张釉则动用自己的人脉去借。
张釉不敢在县城里瞎晃悠,收拾的很是不起眼的去找往日混一起的公子哥儿,不敢走正门,还悄悄的去了后门,然而往日里一起喝茶取乐时这些公子哥儿与他称兄道弟,现下出了事情别说愿意借钱帮他,就是连家门都不让进,径直让家里的仆人把他赶了出去。
他既觉得心寒又觉得颜面扫地,最后只得带着玉佩往当铺里去,谁知道又当头受了一击,玉佩成色差,根本不值几个钱,当铺的老板打发了几十文钱就把玉佩收了,几十文钱还不够请公子哥儿们喝一盏好茶。
忙活了一趟,最后竟然只凑了几十文钱,一时间他怒火心结,走在街上也是昏昏沉沉的。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云街,瞧见了杨家的福禧斋,客来客往,好不热闹,自打听说杨家开了糕点铺子以后,他没少同身边的人诋毁杨家的铺子,没成想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杨家的生意,眼见人日子过得越发红火,他却潦倒至此,一种巨大的落败感袭击而来,他从来不想承认自己不如杨晔,现下知道是自己不如了。
他想着这一路来的起伏,心中十分气恨,若不是杨晔存在,他怎么会剑走偏锋,一时间脑子发昏,他竟然冲进了福禧斋里。
“你这人不是有病吧。”铺子里的客人被撞到,冲着张釉骂咧。
正在柜台前收钱的杨晔看见突然跑进来的张釉,道:“张兄要来点什么?”
“别在这里装的若无其事,你早就想看我笑话了吧!我有今天全赖你,若不是你总与我攀比争锋,我又怎么会走上今天这条路。”
杨晔冷笑出声:“我说张童生,你莫要受了刺激在这儿发疯耽搁我做生意,和你攀比,你有什么值得我跟你攀比的?你有的我哪样没有?”
“这人不是同我们一起院试的考生吗,考试那日就在我旁边的考棚,身为读书人跑到人铺子里来撒泼,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看着怪眼熟的,诶,这不是今朝醉霄楼被赶出来的账房嘛,听说做了假账!”
“嘿,我上午在醉霄楼吃菜,就是他,瞧的真真儿的。”
“还读书人,呸,简直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铺子里一下子闹腾起来,张釉缩了缩脖子,赶紧推开人逃了出去。
杨晔道:“大家别见怪,这人和我是同乡,现在受了刺激,脑子不灵醒。”
“和这样的人是同乡也真够倒霉的。”
客人们纷纷应和道。
阿喜担忧的到杨晔跟前去:“他、他会不会再来找麻烦啊?”
“放心吧,他现在自顾不暇,不会再来了,若是再来我可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
三日后院试第二场,进考场的程序和之前无异,只是学政在宣读考试纪律时比上次多说几句,有考生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并且永不能再考,以此警示考试科考的纪律,考场肃静,大家不敢说话,但是心里都在思量是哪个考生。
杨晔心里倒是有数,不过得亏少了个考生,今儿同样姗姗来迟的温寒幸运的没有坐在臭号里,考棚的序号都是靠抢的,来的早的自然能有好点的位置。
复试的考题其实和前面考试的差不多,题型一样,只是换个方式考,题目中增加了些深度,其中还有几道算术题,杨晔做起来倒是顺风顺水。
今儿的天气比第一场考试要舒服的多,总算是没有被抬出去的考生,考试结束后,许多考生都神采奕奕的,全然不同几天前跟晒焉了的青菜一样。
出了考场,今日外头比往时还要热闹,大考过后都轻松,考好的没考好的话都相对的多,温寒今日考完以后精神气也很是不错,杨晔猜想他考的不错。
阿喜今日忙着在家里包装异地考生们的糕点,铺子里忙着,杨晔便没叫他过来接。
这下他便和温寒两人结伴一同走。
“杨兄可知此次科考意图舞弊的考生与你是同乡?”
杨晔猜就是张釉,他今儿确实没瞧见人来考试,只是没料到连温寒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知道了,他道:“有些猜测,倒是真没想到是他。”
“这事儿前一日便在学堂里传开了,夫子知道后作为反面教材教导我们,一旦舞弊被发现,不但是自身会受罚,就是互结的也要连坐,若是在学堂念书,就是学堂的名声也会受到损害,谢天谢地,杨兄没有和他互结。”
当初杨晔见着张釉请人吃饭,他便有了些猜疑,就算张釉没有去巴结有钱公子哥儿他也不会与之互结了,互结这种事,还得找靠谱的人才行。
张釉出了做假账的事情,名声败坏,受了他贿赂的廪生倒是不在乎他的名声,只在乎他兜里是否还有银子,上门找到张釉见其真拿不出银子了,当时答应与之舞弊才收到一半的钱,廪生哪里愿意担着风险做那赔本儿的事情,扭头便去找学政把张釉给举报了,拿出先前收到的钱说张釉要在第二场复试作弊,一时间人证物证据在,张釉百口莫辩。
与之互结的公子哥儿跳出来推卸责任,又有廪生求情,最后受罚的便只有张釉一个人。
“张釉和我们学堂的书生走的近,那些书生也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早些时候夫子安排下去的课业贪懒不做便想让我代之,遭我拒绝之后便处处为难。”
所谓狐朋狗友,大抵如此了。
张家砸锅卖铁拉了一屁股的账好不容易把醉霄楼的钱还上,歇了口气以为张釉总算是躲过了去县衙的命,没成想后头竟还有大招,终究还是去县衙了走了一趟。
这下子连童生的名号都没了不说,还终身禁考,这辈子的功名路算是废了,张釉经逢这么一遭,身体突然垮下,一病不起。
即便是这样了,心里却还惦念着昔日和梅小芝的那点情分,想要梅家帮扶一把,结果遭了梅家好一通羞辱,梅小芝眼见张釉是不行了,杨晔又攀附不上,最后退而求其次,让爹搭线嫁了县城一位年过半百的富商当侧室,在县城里享福去了。
办席前,这老爷为了充席面儿还去福禧斋订购了一批最便宜的糕点,福禧斋还白得了一桩生意。
院试后的一两天里阿喜都忙着把先前的订单完成,等忙了这两天以后,两口子便回村去了,院试成绩要十日以后才出,杨晔约了温寒在村里摘枣。
“儿时我爹尚在世,偶尔去县城里做事回来会省下坐牛车的钱,路过枣村的时候进来给我买点鲜枣,家中贫寒,少有零嘴吃食,那时候最爱这个时节。”
温寒见着一树树枣子,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美好的童年值得人一生回味,哪怕往后的日子过得再为艰苦,回想起儿时也是幸福的。
杨晔没有什么美好的童年,少时的伤痛用了许多时光都不曾治愈,却没想重活一次,有人走进他的心里让他忘记了过往的伤痕,他很满足于现下的生活。
“那温兄可是只有母亲在世了?”
温寒点点头:“母亲一人带着我,供我读诗实属不易,如今身子骨已是大不如从前。”
“温兄读书刻苦,自不会辜负令堂的期许。”
“但愿如此。”温寒忽然又道:“夫子私下同我说这次院试录用之人不足百分之七,比往年少了许多名额。”
杨晔还不知此事,在学院里上学到底是要多知道些门路。
今年他们所在的府城参与院试的考生不少,总得筛选出去许多,否则就是遍地秀才走了。
院试请五百里外的书院山长及其幕友来评卷,第一场录取的人数是总录取秀才名额的一倍之多,第二场复试在从这些人中按照名额择优录取,通过竞争的方能成为秀才,从此跨入士大夫阶层,也算是有了功名在身的人,享有见知县不跪,轻易也不会受到刑罚的特权。
这是许多读书人向往的一个名号,可是并非所有读书人都有缘考中秀才,有的人白发苍苍也从跨不过童生这个阶层。
正因为难考,竞争激烈,在等待放榜的日子是尤其难熬的。
杨晔却是乐的轻松自在,能不能成在交卷那一刻就成了定数,并非坐立难安就能改变自己的成绩,与其如此,倒不如放宽心等着。
温寒是县试和府试的第一,不单自己和家里寄予厚望,学堂里的夫子同样也期待他的成绩,期待的人越多,压力也就越大,他怎能不忧心,可见了杨晔的豁达心态之后,他反而受了感染,心里宽松了不少。
摘了一天的枣子,晚些时候杨晔装了两大篮子枣带回去,自己村子里有的东西往往不稀奇,没有的村落可欢喜着枣子。
温寒帮了忙,接受杨晔的枣倒是自在了许多。
约莫着过了几日,杨晔和阿喜又开始做花酱了,今年囤了玫瑰花,不像在县城花铺里买那么贵,省下了一些成本钱,花多,索性就一次性多做些花酱。
晚些时候杨成从县城里回来,见着院子里放了一排溜的罐子,他快着步子进屋去:“这回做这么多花酱,恐怕暂时是用不上这么多了,咱们的糕点现在要消减一些,怕存久了不如新鲜的味道好。”
“怎的了,可是生意不好?”
杨成叹了口气:“自打院试生意红火之后便一下子消沉下去了,考生走后生意会变差些倒是也不奇怪,但怎么也该回到院试前的水平啊,可是这几日的生意差的厉害,能说是惨淡了,今日才听黄管事说一品香存心压我们的生意,现在他们铺子的糕点大降价,客人就是再喜欢我们的糕点那也耐不住别家便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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