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跟着进入考场后, 随着进场顺序排在了张釉的后头。
考生现在都在考棚龙门后的大院儿里, 考生很多, 维持考试纪律的考官把考生分排,每排五十人,点名依次上前去,有搜子检查他们带的考篮, 搜查全身,看是否有夹带,小抄等纸条。
杨晔长得挺高的, 搜子身高不如他, 检查头发时他还得半蹲下身体。
趁此他扫了搜子两眼,竟觉着在哪儿见过这两人一般, 甚是眼熟。
没等他想明白, 考官便点名让他去中厅大堂接卷子,大声唱哪个廪生保他,对应的廪生答复,这个过程叫唱保,结束后考生即可按照卷子上的座号入座。
杨晔两年前参加过一次院试,这些过程他都还有印象,那次院试是去府城考的,运气不佳,被分配到挨着茅房,俗称臭号,这节气天燥热, 可想而知茅房的味道是何其让人不愉。
原身基础功扎实,上次未通过考试其实有很多外在原因,一来奔波劳累赶去府城,身体有些吃不消,再者没怎么见过大世面,又是第一次参加院试,心里很是拘谨,还有便是挨着茅房,股股刺鼻的骚味儿不得不让人分神。
索性这回运气不错,他坐的考棚位置居中,不会受到这些干扰。
考生还未全部进考棚,他闲着便想瞧瞧这次是谁这么倒霉挨着茅房,于是他就看见明显赶着来的温寒朝那个考棚去了。
杨晔本想打声招呼,但见温寒鼻尖上都是汗水,估摸赶路很是劳累,趁着还有片刻考试,能休息一下也是不错的,他便没有打扰。
不过一刻钟,考试便开始了,衙役用牌灯在场内巡视,考题贴板也来回展示着,考场内一时间十分安静,只听得见监考走路的声音。
杨晔不紧不慢的研好磨,用镇尺压着卷子,在做这些的过程中想着如何答题,等把准备工作做好,心里也有了些底。
第一场正试的内容主要为帖经墨义,可以说是很简单也很基本的题目了,两者就好比现代考试的填空题和阅读理解,昔时他出过不少考卷,古往今来,出题老师们的套路都差不多啊,只是这时候更加死板一些,灵活性还远不如未来教育。
他一边答题,竟还一边批判起出题不怎么巧妙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考场里竟然有了声响,他做好帖经题目放下笔,瞧见对面考棚的竟然已经有考生开始吃饭了。
太阳已在正中,差不多也到了吃饭的时辰了,他把放在考篮里的食物拿出来,里头有阿喜准备的米饭和拌菜,他叫住衙役要了碗温水,就着把饭给吃了。
考棚不怎么透气,上午太阳找着他这一面儿,下午便照着另一面儿,下午的太阳可比上午的猛烈的多,在另一面儿的考生真是叫苦不迭,题答不上本身就烦躁,一热便是更加烦躁了。
太阳最大那个时辰,竟还有人晕倒直接被抬了出去,这一年又是白费了,心理素质太差身体素质也不行,杨晔庆幸接手了这幅身子骨之后一直在锻炼,否则闷在个小棚子里还真可能会晕倒。
休整了两刻钟,他便开始在草稿纸上做墨义的题,在草稿纸上他的字迹便潦草许多,又是删删改改的,最后誊抄在卷子上却十分漂亮。
阅读理解做完以后收尾的题目是赋诗一首,说实在这算是杨晔的短板了,他没那么多当代书生的酸腐情绪,自然也写不出什么感情值得后辈逐字逐句钻研的好诗来,既创不出惊艳的佳作,他只得投机取巧,套用写诗格式,以及一些常表达的情感,照着葫芦画瓢题了一首既不出彩,也不低于平均水平的诗来。
这场考试除了环境不怎么舒坦之外,总得来说考的还挺轻松。
另一堂考试在四天以后,杨晔答完题坐在考棚里左右也是无事,梆子敲响以后他便交了卷,提着自己的考篮出去了。
离开考棚瞬间感觉舒坦了许多,日头下去了,考场外凉风绕绕,十分舒爽。考场外众多亲属正在翘首以盼,每瞧见一人从考场里出来便伸长了脖子。
“阿晔,我在这儿!”
杨晔刚下阶梯,熟悉的声音响起并朝他而来,他嘴角情不自禁的流露出笑意,快步迎了上去。
阿喜接过杨晔手里的篮子,又掏出带着清爽香味的手巾给他擦了擦汗:“累了吧,已经给、给你做了好吃的。”
杨晔点了点少年的鼻子:“等了多久了?”
“我、我也是才到不久。”阿喜拉着杨晔的衣袖,像条小尾巴一样长在他的身上:“题目可难?”
“还成。都还过得去。”
阿喜见杨晔胸有成竹,便是觉得这堂考试没有多大问题,他心下十分喜悦。
两口子说着考试的事情,一边往回走时,忽然有人叫了杨晔一声。
杨晔回头,瞧见竟是温寒。
“温兄也交卷了。”
“杨兄切莫走近了,当心熏着你。”见着人靠近,温寒连忙摆着手道:“本是无意这么早提交卷子,但是这天儿在臭号实在不好受,题答完简单阅览后便交了,倒是杨兄卷子交的早。”
温寒挨着臭号,太阳一蒸,现下身上都染了些气味,若是不凑到人身上是闻不见的,但是温寒被熏了一天,总觉得置身于那般环境里,身上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于是礼貌性的和杨晔保持距离。
杨晔自是知道他的为难处:“温兄时运确实差了些,担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定然能取得好成绩。”
温寒拱手:“借杨兄吉言。”
侧目间他瞧见站在杨晔身旁沉默不语的漂亮小哥儿,疑惑道:“这位是?”
阿喜连忙放开了杨晔的袖子,朝温寒行了个礼,开口正要答话时,杨晔抢在他的前头道:“是我夫郎,阿喜。”
“杨兄竟已婚娶!”温寒言语间满是惊讶,他看了阿喜一眼便不敢多瞧第二眼,昔时一心沉醉读书,立誓要考出点成就来,虽已到了能娶亲的年纪,可从未肖想过这些事情,再者家里贫寒,也无媒人上门说亲。
原是如止水一般不陷于儿女私情的心,今下见杨晔温香软玉在旁,竟然荡起涟漪来,生出了羡慕意味。
“婚娶是迟早的事情,有人爱早些,自也有人爱晚些,温兄此番若中了秀才,那可逃不过媒人踏破门槛的闹腾了。”
温寒闻言心里颇感安慰,也生出了些笑意来。
“这什么味道如此难闻?莫不是谁出恭后没净手?”
“呀,这不是温寒嘛,味道像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平日里不修边幅也就算了,怎么连个人卫生都不搞好!”
不善之声打破和谐的气氛,两个公子哥儿从考场里出来,后头还跟着个张釉,几人途径温寒身旁时大声嚷着,随之还捂住口鼻做出夸张的动作,考场外人本身就多,如此一闹,许多考生和家长频频朝这边看。
温寒一时间无从辩驳,臊了个脸红,只恨不得找个地洞给钻进去,他急急忙忙对杨晔道:“杨兄,我先走了,下场考试再见。”
杨晔眉头一皱拉住了温寒,对着存心找麻烦的公子哥道:“天气炎热,男子汉大丈夫出些汗有什么奇怪,难不成这位公子酷暑时节从未出汗,亦或是出的汗是出恭的味道?”
“真不知该说公子是身体如同女子一般少汗,还是该说你嗅觉不大灵敏。”
周遭的人低声笑了起来,公子哥脸一红,左右答哪句都是被骂,愤愤然甩了把袖子,讨了个没趣儿与同伴扬长而去。
温寒面露感激道:“多谢杨兄出言相助。”
“这些公子哥儿言语跋扈惯了,你若是一味忍让,他们只会得寸进尺。”杨晔爽朗道:“天气热,考试一天身体难免不舒爽,我夫郎烧了热水,温兄不妨到寒舍小坐,冲个凉再走。”
温寒有些犹豫,他同杨晔不过数面之缘,杨晔却替他解困,如今还要上门叨扰,心下感觉有些不妥,可是又怕自己身上难闻,走在县城里又惹尴尬。
“走吧,我家中已无父母,只有长兄在,左右都是些年轻人,不必拘束,我大哥定然会欢迎温兄。”
如此一说,温寒倒是更不好拒绝了,他又给杨晔行了一礼。
到福禧斋时,温寒才知当日学堂里的人说的地儿是什么地方,糕点铺子是有钱人才能消费的东西,可想而知开这铺子的该是何等神通。
杨晔既有这番家底在,待人还如此平和,无疑让他更加敬佩起来。
见铺子里有许多客人在,温寒主动道:“能从后门进去吗?”
他怕坏了铺子里的干净。
杨晔随了他的意,三人从后门进了院子。
“我们平日里少有在县城里住,多数是回村里,这边小了些,住不下。”
两人闲谈着,阿喜给倒了茶,又去备了水,杨晔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借给温寒,虽然自己的个子比他宽大不少,但现下也没有别的衣物能用了。
温寒去冲凉的功夫,杨成和许秋荷问了杨晔考试上的事儿,随后收拾着提早把铺子打了烊,大家都没吃午饭,中午的时候许秋荷跟阿喜去买了些好菜,就等着杨晔考试完了回来一起吃。
等着温寒洗完澡收拾好出来时,瞧着院子里已经摆了一桌酒菜了,杨晔招呼他过去吃饭,倒是真如他所说,都是些年轻人,不似有长辈在的拘束感。
温寒中午难忍臭号的味道,实在下不了口吃饭,硬是挨着饿考完的试,现下精米好肉好菜,他也忍不住多动了几回筷子,大开眼界的同时心下默念着恪守礼节,莫在杨家失了礼。
一顿饭下来也是相当愉快。
翌日,杨晔没有在家温习功课,而是去铺子里帮忙,八月份的时节又该摘枣子了,今年家里有意囤积枣子,除了摘自家的树上的枣子之外,还去没有主儿的枣树上收枣子,自家能多积攒些枣子,那便能少花些钱收村民的枣,这样做糕点的成本也低些。
杨成今日便在村里摘枣子,邢槐两口子也在村里帮着,铺子里就杨晔和阿喜两人。
入夏以后天气炎热,糕点吃多了腻味,生意不如其余时节里好,当时杨晔为了提提生意还推出了解暑的西瓜汁、酸梅汁等,倒是助益了些生意。
八月份以后铺子便把这些撤了下去,生意有些淡淡的,杨晔本想这两日村里忙着,就他和阿喜两人在铺子里守着也照顾的开,吃住着等院试第二场过了以后再回村里住。
然今日店门开了以后,不过一个时辰,客人越来越多,生意竟比这个时节里任何一日都要好。
杨晔算术快,倒是没有太多妨碍,只不过来的客人多是些生面孔,需要做一些介绍,人手短缺,杨晔忙不过来时阿喜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估摸着院试的原因,从别的省城过来的考生路途遥远,受不了颠簸劳累便没有回自己的县城去,而是在文阳县的客栈住下,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自然不会整日在客栈闷着,必打听了县里有哪些好吃好玩儿的,他们福禧斋便成了这些考生的一个去处。
“文阳城不如府城繁华,没成想还有这般精致好吃的点心,待回府城的时候我定然要带些回去让家里人尝尝。”
“着实是不错,我听客栈里的小二说福禧斋的糕点还限量,这东西好的地方就是会折腾,可要提前订购上。”
一个个衣着体面,温文尔雅的书生在铺子里转悠,引得县城里好些闺中姑娘也进了铺子来。
时至午时,到了饭点,铺子里的客人才算是散去,店铺里存下的糕点卖的都给差不过多了,明日还得多添些糕点,趁着这几日,也能多赚点。另外,还得做一批糕点存着,有好些订购的单子是三日、四日后的。
杨晔简单把铺子收拾了一下,准备一会儿带阿喜出去下馆子。
他用抹布擦柜台,从阿喜时常守着的柜台上拾了张纸起来,上头记录着一些名字、糕点和取糕的日期,粗略一眼,有不下十个单子,单子的多少他倒是不甚在意,让他在意的是娟秀的字迹。
“怎么瞧、瞧我的笔记。”阿喜洗了把脸出来,见着杨晔正在阅览他记下的单子,连忙过去抢过纸背到了自己身后。
杨晔笑了一声:“你夫君也不能瞧了?”
阿喜脸红了红,他把纸小心翼翼折好放进柜子里:“你、你不是已经瞧了嘛。”
杨晔埋下头凑到少年眼睛前:“小朋友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你会写字?”
“我、我写得又不好,而且也不会几个字,怕、怕你笑话我。”
杨晔忽然伸手搂住了阿喜的腰,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
阿喜推了杨晔一下,没推动,铺子的门还大开着,他怕杨晔会乱来,慌乱间道:“我、我饿了,吃、吃饭。”
“行,累了一上午,该吃饭了。”
杨晔松开手少年便像回到水里的鱼儿一样,一溜烟儿就跑了老远,他给门上了锁,追上去牵住少年的手:“今儿我们下馆子去吃,长雨街有一家羊肉粉很好吃,我听黄进说了几回了,今儿咱们正好一同去瞧瞧。”
云街离长雨街也就那么几步路的距离,这个点儿云街不怎么热闹了,长雨街倒是热闹的很,酒楼馆子好些都是爆满,羊肉粉店的小二识得杨晔,在吃饭的高峰期也硬是给他找出了个不错的位置来,在二楼靠窗的位置。
杨晔点了一份红汤羊杂米粉,阿喜则要了一份清汤羊肉粉,等粉的时间里小二还免费给两人端了撒有葱花的羊肉高汤来,另带有一份泡萝卜,殷勤的跟只围着花蕊转的蜜蜂一样,杨晔给了他几文赏钱,小二便是更高兴了。
两人坐在窗口吃粉倒是也凉快,窗户的斜对面是醉霄楼,现在生意也好得很,不过排队结账的队伍老长,已经有客人指手画脚的骂咧起来了,账房先生明显少了两人,就是连张釉也不在。
杨晔是今早和阿喜一起过来的,早上还碰见张釉的马车从官道上奔驰而过呢,怎生会没在酒楼里。
正直他疑惑之际,小二端着托盘上来,把两份粉分别放在了桌上,他只知道杨晔是福禧斋的老板,不知他还是个书生,便道:“杨老板可也是来瞧热闹的?”
“热闹?”
“是啊,杨老板难道还不知?今儿醉霄楼都闹开了。”
杨晔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上午些时候醉霄楼的老板进酒楼召集员工便是一阵痛骂,这倒是也不足为奇,毕竟醉霄楼的老爷时常骂员工,但今儿不同,还真是有人犯了大事儿!”
小二伸长脖子四处瞅了瞅,怕被管事瞧见在这里偷懒说闲话,见管事不在楼上他继续道:“醉霄楼里有两个账房做假账,弄了醉霄楼好些银子走呢,这下醉霄楼的老爷大发雷霆,一点儿脸面没给账房留,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两个账房赶到了大街上,并要两人三天内把银子还上来,不然就要报官咧。”
阿喜睁大眼睛,把嘴里的粉咽了下去后道:“可、可知道是哪两个?”
“我只晓得有一个年轻的好似还是个书生,叫张什么来着?这一下子又给忘了。”
“张釉。”
小二一拍大腿:“就是这个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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