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 纪文帝独自召杨晔进了宫。
这还是杨晔第二次单独面圣, 比起第一回糊糊涂涂的面见皇帝, 今下早已经没了当初的拘谨,摒弃朝堂之上的威视,皇帝私下还是很随和的。
“此次前往江南, 朕派了分管佐领同你一道去灾区,有武官协同, 你放心, 断不会再出现国子监之事了。朕已交代过分管佐领,只管护住赈灾物资以及你的安全, 灾区之事还是你做主。”
杨晔跪谢:“皇上思虑周全。”
“你是新官, 按理说是不该远派的, 可当初朕见你对蝗灾一事颇有见解,朕也着实起了私心。”纪文帝负手在殿内踱步:“你若真感恩,那便把灾区的事情处理得当,也不枉朕一片苦心,朝中人人皆说你是朕亲选之人,若不拿点实干出来, 不光是丢了自己的脸面,连带着还让诸臣笑话朕识人不清。”
既然是打定主意要去江南,不用皇帝说, 杨晔也会把事情办好,否则还真白糟蹋了这番折腾:“臣必定竭尽所力,不负皇上所托。”
“朕听少傅说, 你夫郎已经有孕数月,此次离京,你心有牵扯。”
杨晔道:“夫郎柔弱不能自理,的确难以割舍,若非心有顾忌,臣当日在朝上也不会推拒远赴江南。”
“念你对内人一片心意,朕会派御医隔三差五出宫看诊你夫郎的身体。”
有皇帝一言,杨晔心中大受感动,今下能让他有动容之意的,恐怕也只有对阿喜的优待照顾了:“臣叩谢皇上!”
次日,杨晔和阿喜在宅邸门口迎来了一顶小轿,许秋荷从轿子上下来,跟着的还有抱着刑云野的刑槐。
杨晔原是想着许秋荷生育过,又不放心阿喜一人在宅子中苦闷,得知要离京时,当即就书信一封请许秋荷来京城照看陪着阿喜,却是没想到一家三口都来了。
“今下倒是热闹了!”
“云野这小子长得可真快,几月不见便又拔高了一大截儿。”
许秋荷牵着孩子道:“快来叫哥哥和哥夫。”
小云野像模像样的叫了两人,阿喜十分高兴,连杨晔明日要离京的忧心事儿都散去了许多。
时下阿喜的娘家人来了,在里有许秋荷,在外有李橙温寒,甚至还有皇上特许的御医,杨晔可算放了心。
翌日天蒙蒙亮他便要出发,阿喜早起送他到宅邸外。
杨晔不让人久送,只在门口就止住了人:“家里若有大事,你便去找江大人,大人自会为你周全。”
阿喜乖巧的点了点头:“阿晔放心去吧,现下婶子和叔都来京城了,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无事我会待在家里,尽量少出门的。”
“知道你最懂事了。”
杨晔在阿喜的额头上印了个吻,知道说的越多,心下越难以割舍,索性让下人把阿喜送回了宅邸里,自己才乘着小轿前去城门口与佐领相汇合。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分开了,昔时为了科考,今时为了公务,一辈子少不了分离相聚,他虽谈不上看开了,但是知道很多事情是在所难免的。
杨晔到城门口时分管佐领谭盛昌已经等候有半刻种的时间了,此次前往江南数十人,都是由谭盛昌掌着的精炼士兵,外在赈灾物资十辆车,再加上乘坐的马车,队伍也很是庞大。
谭盛昌是从四品官员,官职在杨晔之上,可武官到底不像文官一般墨迹,两人打了照面之后,也没有过多的礼数,杨晔上了马车,谭盛昌整队好队伍便出发,毫不拖泥带水。
一路往南奔驰,几乎是日以继夜,第四日谭盛昌才带着队伍在官道驿馆休息一夜,瞧见杨晔精神气头都还不错,倒是主动攀谈了两句:“杨大人一介书生出身,没想到身体还挺硬朗。”
杨晔没答话,他知晓文武官不对付,临行前皇帝又让他主管赈灾之事,佐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一路快马加鞭不过是想给他下马威,让他难堪罢了。
到驿馆里,他同小二要了两坛酒,扔了一坛给谭盛昌:“下官虽是书生出身,可并非文弱,昔年未考取功名前可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村野来往县城还得靠两条腿走,今下有马车,已经算是享受了。”
闻此言,谭盛昌笑着灌了口酒:“记得前朝时,下官送一位大人外派,路上是又吐又拉,到了外派之地事儿没办,倒是大病了一场,险些误了事。倒是难得有像杨大人一般的文官,比朝中那些个出身显赫,却只会张着嘴巴巴的大臣要好多了。”
“难得离京不听他们叨叨,何苦又再提他们让自己烦恼,来,干了。”杨晔提起酒坛子和谭盛昌碰了碰,谭盛昌一拍大腿:“来!”
两人倒是难得愉快的喝了一个时辰。
一顿酒解决了两人间莫须有的隔阂,往下的行程也便没有那般沉闷了。
第八日一行人就到了江南,距离目的地还有两日的时间,南方一带有四个省城,此次前去赈灾的是江南一带的西面,受了旱灾的苏柳省城。
进入南方后,杨晔明显的感受到一种湿热感,太阳灼热感不如他们一路而来的强烈,可就是闷热的慌,不过片刻功夫后背心深成一片,衣襟贴在身上尤为不痛快,轿子里更是觉得窒息难耐。
无法,杨晔只好骑马透气,练习了那么两日,他的马术都起来了。
抵达苏柳省城时,当地的知府在城门口迎接一行人进城,知府宅邸里准备了接风宴,修整一日后,次日一早杨晔和谭盛昌连同知府一同看了苏柳省城的地图。
苏柳省城地势宽广,省城下有十二个县城,其中就有五个县城遭了干旱,在朝廷的人来之前,知府已经前往灾区去走了一趟,此次受灾态势比往年还严重,因这一段地近年来时常逢旱,今年知府学了个聪明,早早就给朝廷上报,以求朝廷派人来整治。
三人轻车简装前往灾地,知府一路上讲解着当地的情况:“往年也遇旱灾,多数百姓已经有意识的自己储备粮食,以此防备灾害之年,可去年天干旱庄稼生长的本就不好,又遇了蝗灾,收成甚微,若是今年再无收成,恐怕挨不过去,到时候必然有大批流民。”
杨晔道:“知府能防患于未然,早日同朝廷上报,已经做得很好。”
若是真等灾情已经蔓延时朝廷的人再来,恐怕灾情已经于事无补,就凭朝廷拨下来那点赈灾粮食能抵得上多少事,救济能管一时,也管不了百姓仓里没粮。
抵达满仓县时,杨晔同知府一同去了村野,下脚踩在村道上,沙土像煮熟了的泡沫,层层热浪裹着脚底,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热度。
杨晔瞧着田地里正在劳作除草的村民,男子几乎□□上身,光脚锄地,水车在咯咯吱吱的转动,跟那躲在树上的蝉叫声融成一片。
庄稼嫣嫣哒哒,黄叶卷边,就那态势,就算没被旱死,想来也是结不出好的粮食。
顶着大太阳,杨晔瞧见一塘荷花,荷塘里的水位也很低了,他拧了一张荷叶顶在头上,谭盛昌瞧见也去弄了一顶,三人顺着荷塘到了一片玉米地,瞧见好些村民正在期间游走。
“这是在干什么?”
知府道:“回禀大人,村民正在捉蝗虫。”
杨晔信步进了玉米地。
知府跳脚追上去:“大人,蜀黍叶割人,您小心着些。”
谭盛昌嗤道:“哪有如此矫情的大人。”
油绿纤长的玉米叶上扒着小指头大小的蝗虫,一片儿叶子上就得有一二十只,玉米叶被啃食的坑坑洼洼,有些甚至被啃的只剩下筋条了。
杨晔从叶子上捉了一只下来,主体偏绿的蝗虫尚未完全长大,大屁股尾巴上头的羽翼尚且还很只有两片儿小小的贴在背脊上,整体有些软和,捉到手上嘴里就吐出一滴酱色的粘稠物来,有些恶心。
以前他到乡野考察的时候,看见很多小孩儿喜欢捉这种蝗虫拧去脑袋栓在狗尾草上钓螃蟹。
时下这些蝗虫还并不算多,绿色的尚且还是散居蝗虫,但蝗虫一旦成片聚集,其散发出的信息素蝗醇就会吸引其余散居的蝗虫聚集,并且改变散居蝗虫的生物形态,散居形的飞蝗变成聚居形之后会由绿色变成黑黄一调的深色,彼时才是真的难以对付。
群居蝗虫羽翼丰满之后十分擅飞,足够飞上千米高空,而且耐飞,可长途飞行。往往真正成灾的就是群居形的蝗虫,来时黑压压一大片,降落在庄稼地一阵啃食,不过两个时辰,庄稼就会被啃得只剩下光杆子。
未曾见过真正蝗灾的谭盛昌听杨晔这么一说,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倒是知府常年于省城,时有出来体察民情,称赞杨晔说的与蝗灾来时的景象无异。
“民间之所以有百姓会称蝗虫为神虫,称其有灵性,一来是多年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怪力乱神,自我安慰是神虫,他们无法抗拒也是情理之中,再者群居的飞蝗着实凶猛,来的快,走的也快,乌泱泱一片飞来就跟要变天了一般,蝗虫又朝一个方向行进,看起来像是很有纪律组织一样。”
杨晔回头看向知府和谭盛昌:“不仅如此,群居后的飞蝗会释放出鸡鸭天敌不爱闻的气味,天敌吃了飞蝗以后还会不舒坦,村民们瞧着,更是觉得蝗虫妙了,连天敌都不敢吃,不是神虫是什么。”
知府听闻杨晔的言论,暗叹皇上亲选的官员果然是不同凡响的,灭蝗灾兴许有忘,毕竟往年来的官员派发了赈灾粮之后便拍拍屁股走人了,亲自走访村野的屈指可数,上心些的不过是和村民们一起祭祀神虫,祈求丰收,结果都是杯水车薪,现下百姓都不怎么信祭祀了。
他小心翼翼的询问杨晔:“如此一来,大人觉得当如何对付这蝗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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