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小乔坐着小汽车回来了。
她在弄堂口下车, 跟阿贵师傅道了谢，就踮着脚尖往家走。
因为开心, 她的围巾也忘了围上了。
崔淑英老远地看到了，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欧呦，小荞这是做什么来？车接车送，待遇不要太高哦！”
崔淑英跟阿松打听, 叶茂松自然不会说实话。崔淑英就跑到铺子外面等着, 见小荞过来了，就拦着说：“小荞, 你这是去哪儿了？”
“二伯母啊, 我去看病去了！”
“看病去了？”
崔淑英自然不肯相信, 看看小荞红光满面的，除了腿瘸哪有一点毛病？叶小乔知道二伯母爱打听, 就偏不跟她说。
崔淑英急得团团转，可也无可奈何。
叶茂松赶紧搀着小荞进屋。
叶小云在阁楼上看见了, 抿着嘴笑了笑。她猜小荞参加活动去了，本来就是装病, 这一下可就露馅了。
叶小乔进了西厢房，顾阿玉正在厨房里烧饭，厅堂里静悄悄的。
叶小乔揪着大哥的衣襟，悄悄地说：“哥，那传单你看过了？”
“哎，还没顾得上看就被搜走了！”
“哥，我这里也有一份。”
叶小乔从口袋里掏出传单, 递给大哥。叶茂松接过来，一边看一边说：“小荞，这个可危险了！”
“哥，我知道，所以才要小心啊！”
“小荞，这上面写得可真好啊。”
“那是当然了，不过，要注意安全，不能让人家发现了。”
“嗯，你也要小心。”
叶茂松心有余悸，特务是不讲道理的，真要被抓进去了，不敲一笔竹竿是出不来的。
叶小乔心说，旧社会不就是这样？除了欺压老百姓，干过一件好事吗？她想跟大哥讲讲革命道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是一九四六年，距离解放还有三年，像他们家这样的小老百姓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才是正道，其他的不是他们能考虑的。
想到这里，叶小乔就想起那个撒传单的青年。那是冒着生命危险啊！对这样的进步人士是既钦佩又担心。
叶茂松看完传单后，就跑到厨房里一把火烧了。顾阿玉听到小荞回来了，就说：“阿松，把饭端回去，一会儿阿林就放学了。”
说话间，叶茂林背着书包回来了。
一家人聚在厅堂里吃起了晚饭。
叶小乔讲了今天的活动，惦记着那十万块法币。（注：约等于三十几块银元）
叶茂林对午餐会很感兴趣，一个劲儿地打听那些西式点心，馋得直流口水。顾阿玉就笑着说：“阿林，那西式点心有什么好吃的啊？”
“姆妈，你不懂！”叶茂林撇撇嘴。
叶茂松也笑着说：“阿林，那西式点心油腻腻的，看不出什么好来……”今天，他去糕点柜台前看了看，价格老贵的，一般人可吃不起。
“阿林，下次姐姐给你带几块回来，开开洋荤……”
叶小乔有点后悔，如果不是跟徐清雅在一起，她是想装几块的，可到底没好意思。
一家人说说笑笑，叶裁缝的兴致也上来了。
他说：“小荞，你画得那本册子蛮不错的，今天有两位太太订了披肩，可喜欢了！”
“阿爸，那我再画几本，把那些旗袍、手袋都画上……”
“好啊，这个册子比用嘴讲得效果要好，一看就明白了。”
“阿爸，以后册子用硬皮纸装订起来，再用透明玻璃纸蒙着，看着既卫生又高档……”
“欧呦，小荞的脑袋瓜子就是灵啊！”
叶裁缝声音洪亮。自从喝了中药，消化好了胃口就好，精神也好多了，中气十足的。
叶小乔发现了，就冲着阿妈挤了挤眼。
顾阿玉也很高兴，准备给阿明请个大夫，再好好调理一下。
*
第二天，叶小乔一瘸一拐地进了铺子。
她不想再装了，反正大家都晓得她“痊愈”了。
大伯父和二伯父在工作间里，见小荞来了就停下手中的活计。叶小乔朝案子上瞅了瞅，心说，这是防着她呢，怕把叶家的技艺学了去？
叶阿福和叶阿祥的确防着小荞。
昨晚，崔淑英透露了一件事，说阿明弄了一个彩画册子，里面都是披肩样式，宝贝得不得了。她打听了好半天才从顾客那里探出来，说是阿明师傅的女儿画的。
阿明师傅的女儿，除了小荞还能有谁啊？
一个小姑娘懂得这么多？不晓得什么时候学的？
叶阿福和叶阿祥不得不提防。一大早，还敲打了阿明一下，说祖传的手艺不能让外人学了去。阿明淡淡地说：“我自有分寸，你们管好自己就行了。”言外之意，他是不会传给女儿的。可话是这么说，谁又能放心啊？只好巴巴地盯着。
叶小乔还不晓得这些，她腿脚不方便不能上楼，就跟大哥在前厅坐着。徐清雅说要过来，那可是个大客户啊，她怕大哥应付不来，就专门等着。
谁想，徐清雅还没来，顾小姐倒是来了。
她穿着白底碎花连衣裙，打着阳伞，很时髦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一位女佣，提着包拿着香扇，备着点心和茶水。
叶茂松认得顾小姐，人还没进门就迎了上去。
“顾小姐，早啊！”
“叶师傅，早！”
顾书音收起阳伞，客气地说：“叶师傅，上次看的那个刺绣手袋还有吗？”
“手袋，有啊，您喜欢哪个颜色？”
“唔，要个蓝色的吧！”
叶茂松忙不迭跑到柜台后面，打开抽屉，挑了一只蓝色手袋，递给顾小姐。
“顾小姐，您看这是刚做好的，崭新崭新的……”
顾书音拿起手袋看了看，就示意佣人包起来。又从皮夹里掏出几张钞票说：“叶师傅啊，这是工钱，不用找了！”
“顾小姐，谢谢啊！”
顾书音出手很大方，叶茂松服务很周到。
叶小乔看到顾小姐，赶紧用扇子遮住了脸。心说，这不是昨天来“接头”的那位小姐吗？怎么又碰面了？
顾书音也认出了叶小乔，她有些惊讶，随即恢复了正常。
叶小乔不知该不该上前打个招呼？按照地下工作的原则，“接头”的人即便认出来了，也要装着不认识才好。
顾书音忍俊不住，笑了笑。
她猜到了小妹妹的心思，这警惕性还是蛮高的嘛！可她不过是个帮忙的，哪里是什么组织成员啊？书琰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连累了人家才拜托她出面，想不到在这里又撞见了？
两个女孩子就像过电一般，交换了一下眼色。
叶茂松哪里晓得这些？
他记得顾小姐打听过洋装，就忙不迭地掏出几张设计图给顾小姐看。顾书音本来是要走的，可看到那些彩图就停下了脚步。
“叶师傅，这个款式不错嘛！”
“哎呦，顾小姐眼光真好，这是最新款式，刚刚设计出来的……”
顾书音来了兴趣，叶茂松赶紧把人让到窗前坐下。
叶小乔藏不住了，就站起来打招呼。
“顾小姐好！”
“这位是？”
“顾小姐，这是我妹妹……”
“唔，叶小姐啊！”
顾书音微微一笑，兄妹俩长得蛮像的嘛。
“小荞，你给顾小姐介绍一下，上次想做洋装的就是顾小姐……”
叶小乔一听就明白了。这是顾书兰的姐姐，传说中顶顶时髦的，看看本人果然如此。
叶小乔来了精神，本来打算去顾公馆找顾书兰的，可前一阵子忙着画像给耽误了。现在人来了，就好好推介一番吧？
叶小乔顾不上琢磨别的，什么接头不接头，做生意要紧。
她指着画册，跟顾小姐说：“这一套是晚装，出席宴会很合适；这一套是休闲装，去花园散步、喝下午茶都很适合……”
叶小乔如数家珍，恨不得把衣橱打开让顾小姐包走几件。
她瞄了瞄顾小姐的身材，高高挑挑的，跟后世的她差不多，衣橱里的时装正合适。想到这个，叶小乔笑得眉眼弯弯，就像看到元宝飞过来了。
顾书音不晓得叶小姐为啥这么高兴？
那笑容很感染人，她的心情也跟着灿烂起来。
顾书音抬手看了看表，笑着说：“叶小姐，这些设计我很喜欢，这样吧，你和叶师傅抽个时间来顾公馆找我，如果有样品就一起带过来！”
“好啊，顾小姐，那我们明天就过去吧？”
“好的，我跟门房说一声，到时候就直接进来吧！”
顾书音站起身，叶茂松忙不迭去送客。
崔淑英见了，撇了撇嘴。
瞧瞧阿松长着一张小白脸，净跟人家小姐眉来眼去的。叶小乔正好看见了，崔淑英赶紧咧咧嘴，跟没事人似的。
叶小乔心说，三家挤在一起竞争是难免的，尤其是二伯母家恨不得把所有的客户都抓到手里，生怕吃一点点亏。如果单独开店就好了，可房租那么贵又怎么可能呢？当务之急还是要挣钱啊。
一直等到中午，徐清雅还是没来，不晓得被什么绊住了？
叶小乔不想再等了，就回了阁楼。
她打开衣橱把时装整理了一下，最后挑出五套包起来。正在这时，听到天井里大哥在喊：“小荞，快出来！”
叶小乔扶着楼梯下来，踮着脚尖进了铺子。
徐清雅正坐在窗前，扇着扇子。看到叶小乔就说：“哎呦，今天可忙坏了，要不然早就过来了！”
“清雅姐姐！”
叶小乔很开心，踮着脚奔了过去。
叶茂松端茶倒水，忙前忙后。
徐清雅笑着打趣说：“叶先生，看你头上都冒汗了，快擦擦吧？”
“唔……”叶茂松神态自若，掏出手绢擦了一把。
叶小乔抿着嘴笑了笑，大哥早就锻炼出来了，不怕那些太太小姐们打趣。
徐清雅对铺子很好奇，打量了一圈，就问：“叶先生，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啊？”
“有啊，手袋和披肩都有的……”
叶茂松忙不迭拉开抽屉，把那些成品一件一件拿出来给徐小姐看。徐清雅对手工刺绣不是很感兴趣，她更喜欢那些新派时尚的玩意儿。
叶小乔知道这一点，就说：“哥，把图纸拿出来，给徐小姐看看……”
叶茂松把最新设计的时装图拿给徐清雅看
徐清雅品味不错，对时尚颇有研究。她挑了两个款式，问了问面料，就说：“这样吧，过几天我来量尺寸，把面料也送过来！”
“好啊，那我和大哥就等着了！”
叶小乔心花怒放，想着衣橱里的样品要不要给徐清雅看看？可铺子里多有不便，徐公馆也不是轻易能去的，只能再想办法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崔淑英竖着耳朵朝这边瞄着。
她对时装不懂，即便偷听到了也是一知半解的。可越是这样越是好奇，恨不得抓过那些图纸好好瞧瞧。
徐清雅觉察到了，就摆了一眼。
叶小乔笑着说：“清雅姐姐，那是我二伯母……”
“唔，是自家人啊……”
徐清雅是公馆里长大的，对那种眼神是再熟悉不过了。她指了指后面，问小乔：“哎，你住在楼上啊？”
“是啊，我就住在阁楼上，清雅姐姐，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未等徐清雅开口，一旁的女佣赶紧阻止道：“小姐，使不得。”
“唔……”徐清雅晓得女佣的担心，年轻小姐哪能随便去人家家里？即便是好朋友也不行啊。
叶小乔知道自己唐突了，就笑着说：“清雅姐姐，你等我一下！”说着，就踮着脚尖朝后门走去。
叶茂松看着小荞的背影，不晓得妹妹卖什么关子？
叶小乔上了阁楼，打开衣橱挑了两件连衣裙，用青布包起来，提着下楼。
顾阿玉见了，好奇地问道：“小荞，这是忙什么啊？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去，脚不疼了？”
叶小乔顾不上解释，就兴冲冲地进了铺子。
“清雅姐姐，这个回去了再看，可不要打开哦！”
徐清雅接过来包袱，捻了捻，笑着说：“哎呦，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啊？”她朝小乔挤了挤眼，就收下了。
叶茂松不晓得包袱里是什么？
可看到两位小姐心领神会的样子，八成是衣裳吧？小荞懂裁剪他是晓得的，可什么时候见小荞做过衣裳啊？
送走了徐清雅，叶茂松一脸困惑。
叶小乔笑嘻嘻地说：“大哥，这是个秘密，你早晚会晓得的。”
叶茂松说：“你们女孩子啊，小把戏真不少！”
“哥，别琢磨了，该吃饭了！”
说着，叶小乔朝后门走去。
今天这两笔生意做成了，原始积累就有了。等拿到钞票先把自来水通起来，再囤一些棉布和粮食。随着时局的动荡，市面上已经开始涨价了，越早动手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