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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 叶茂松揣着一沓钞票去华林百货。
他一进门，就直奔五金柜台。
店员很热情, 听说要买缝纫机就把样品打开，介绍了一番。
“先生，您看，这是说明书, 要一条一条地对照着来！”
叶茂松来过两趟晓得有培训教程, 就说：“先生，你给演示一下吧？”
“好咧！”
店员坐在缝纫机跟前, 装上针头, 穿上棉线, 就踩着踏板蹬了起来。那一溜布条轧在一起，针脚又密又匀, 叶茂松很满意，又问了几个问题, 就让店员开票准备付款。
就在这时，季文萧从楼上下来了。
他看到叶先生就朝这边走来。叶茂松也认出了季先生, 就笑着打了声招呼：“季先生早啊！”
“叶先生啊，您这是……”
“哦，我来买一台缝纫机！”叶茂松掩饰不住地兴奋。
“买缝纫机啊？”季文萧饶有兴趣。
想着叶家开着裁缝铺子，就说：“叶先生，这缝纫机可不便宜，算下来合四十多块大洋呢，这样吧, 我给你打八八折，就当促销好了！”
“哎呦，那太感谢了！”
叶茂松很开心，这是沾了小荞的光啊。季文萧卖了个人情，又随口问道：“叶先生，叶小姐的脚好些了没？”
“唔，好多了，就是走路还有点疼……”
“唔，那就好……”
季文萧问了几句，就让店员重新开票，又在票据上签批了一下。
叶茂松兴冲冲地去交款。
季文萧远远地看着，心说，当初若是给叶小姐送一台缝纫机，是不是就收下了？这么大的物件，总不能转送给文音妹妹吧？
说起来，叶小姐还真是有趣啊！季文萧嘴角一勾，转身走了。
一会儿功夫，叶茂松付了款。
店员当场验了货，安排一辆三轮车送到家里。还拍着胸脯说：“叶先生，我们华林百货实行三包服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们……”
叶茂松收起凭据，工人把缝纫机抬上三轮车从后门了大厦。
一路上，三轮车在前面跑着，叶茂松在后面跟着。到家了，他和工人一起抬着缝纫机进门，摆在西厢房的窗台下面。
“哎呦，这可是个洋玩意啊！”
一家人都围了上来，稀罕得不得了。
叶茂松激动得满脸通红，给大家做着介绍，说：“这是机头，这是机身，这是针线盒，这是踏板，还有机油……”
顾阿玉搓着手，这是四十多块大洋买的，精贵着呢。
崔淑英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早地就听到阿松在琢磨洋装，这是要开动了？她气不打一处来，就想讥讽几句。
“阿松，你会踩缝纫机啊？”
“二伯母，这个谁会啊？我也是刚刚学的，还要练习呢！”
“欧呦，这个怎么练啊？手脚一起动啊，弄不好就扎到手了，看看这钢针，老厉害啦！”
崔淑英吵吵得头疼，顾阿玉忍不住瞪了一眼。
“阿嫂啊，你就少说几句吧，没人把你哑巴卖了！”
崔淑英撇撇嘴，这才消停一会儿。
消息穿到了铺子里，叶裁缝也蹬蹬蹬地下楼了。
他进了西厢房，顾不上生气就摸着缝纫机板。这是打磨好的核桃木，滑溜溜的，能照出人影子来。
叶阿福和叶阿祥也来看热闹，他们都是传统思想，对这个洋玩意是既好奇又害怕。
叶小乔在楼上画图，听到动静就坐不住了。可想着阿爸黑着一张脸，还是老实一点吧。
家里热闹着，叶小云挑了挑眉毛。
阿松哥哥喜欢推陈出新，她是晓得的。小荞爱凑热闹，她也是晓得的。在她的眼里，小荞是个娇滴滴，爱慕虚荣靠着男人，哪像她这么勤奋好学？
对裁剪，叶小云不感兴趣。她是个文人，只盼着签名售书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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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午饭，西厢房里传来了蹬缝纫机的声音。
哗啦哗啦的，时紧时慢。
叶茂松在练习，手忙脚乱的。
叶小乔在一旁指导着，她右脚使不上劲儿，可经验却很丰富。在后世，她用的是电动缝纫机，像这种手动的老古董是上一辈人用的，可搁在现在却是最先进的。
顾阿玉忍不住了，也跑过来说：“阿松，你休息一会儿，让阿妈试试！”说着，就坐下来踩了几下。
叶裁缝睡不着，也爬起来试了试，嘴里还说着：“阿松，这个练好了，做洋装快得很啊！”
“是啊，阿爸，这个效率高，针脚也匀称，可省事了！”
叶裁缝本来很生气，可东西已经买回来了，总不能退回去吧？再说，这是阿松和小荞挣得钱，不走公家账户，又哪里管得住啊？
一下午练下来，叶茂松已是像模像样。
他本来就心灵手巧，节奏掌握住了，就找到感觉了。叶小乔也坐在凳子上，单脚踩着踏板，那活计一出来，把顾阿玉和叶茂松都吓了一跳。
“小荞，你这是啥时候学的？”
“姆妈，我做梦练的……”
叶小乔笑嘻嘻的，自然不能说实话。顾阿玉半信半疑，叶茂松就笑着说：“姆妈，小荞是个天才嗳！”
叶小乔的确是个天才，她要跟大哥做时装了，就像一场风暴改变了叶家。
不管承认不承认，这都是了不起的创举。
沪上本来就很时髦，是远东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是亚洲的时尚先锋。这里开埠日久，中西方文化激烈地碰撞着，形成了独特的海派文化，既时髦又精致。
因为连年战乱，这里成了全国的财富中心，不管是江浙一带的有钱人，还是北方望族都汇集到了这里。还有那些破产的农民也涌了进来，淘金者，冒险者，投机者，各色人物汇聚一堂。
在这个畸形的社会里，投机成风。尤其是那些洋买办们，对外卑躬屈膝，对内压榨掠夺，充当着帝国主义的帮凶。他们自诩为高等华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说着洋文，可在侵略者的眼里不过是一条看门狗而已。
在这种背景下，极致的奢华弥漫开来。
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不管是男士还是女士都酷爱打扮，虚荣而又华丽。这就是著名的十里洋场，一边是极度繁华，一边是极度困窘。
在夹缝中，服装行业却兴旺起来。大大小小的裁缝店遍布大街小巷，追逐着潮流，捕捉着流行风向，又有着自身特点，不至于淹没在这片浮华之中。
对叶小乔来说，这是个机会。
只要抓住了，金钱就会滚滚而来。改变自身命运和家族命运，就是从现在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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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星期天，叶小乔的脚基本上好了。
她亲自动手，把徐清雅的两条裙子轧了出来。
顾阿玉摸着针脚纹路，啧啧连声，“小荞，这针脚不松不紧，刚刚好。”叶小乔也很得意，如果换成电动缝纫机，用不了半个小时候就轧好了。
“小荞，你休息一会儿，阿妈来锁边！”
顾阿玉戴上花镜，飞针走线锁着毛边。
叶小乔说：“姆妈，过几天再去买一台锁边机，那毛茬子跑一圈就没了，还能连在一起让顾客试一下大小，可方便了！”
顾阿玉听着，一边心疼钱一边点头。
正高兴着，院门响了。
“哎呦，二荞回来了，打扮得好漂亮啊！”崔淑英扯着嗓子，唯恐人家听不见。
“二荞，快进屋啊！”
顾阿玉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喊人。
她知道崔淑英爱打听事儿，逮着二荞哪肯撒手？二荞是个实心眼儿，别人夸上几句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那话匣子一打开，收都收不住。
二姐回来了，叶小乔顾不上打招呼，就蹿到了阁楼上。
姐姐一翻腾，衣橱不就暴露了？叶小乔赶紧锁好橱子，把钥匙藏起来，二荞找不到也就没办法了。
楼梯上一阵响动，叶二荞上来了。
“小荞，姐姐回来了！”
叶二荞欢快地跑进来，一把搂住小荞。
“姐……”叶小乔瞅瞅姐姐。
姐姐十八岁，却画着浓妆，穿着花旗袍，烫着鸡窝似的卷发，像个三十多岁的太太，成熟得很。这跟记忆中的二荞不同，以前二荞总跟她抢衣裳，打扮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哪像现在这副庸俗之态？
叶二荞却不自知，笑盈盈地问道：“小荞，姐姐这身旗袍好看不？”说着，就捏着香扇，扭着腰肢摆了一个S造型。
“姐，这个料子不错，就是花色……”
“怎么，嫉妒了？”叶二荞挑了挑眉毛，一脸得意。
叶小乔很生气，这就是叶家给姐姐做的衣裳？怎么庸俗怎么来，好把叶家二小姐衬托得像天仙一样？
她压住火气，问道：“姐，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好啊，每天跟婉云小姐一起吃饭上街，还陪着婉云小姐看展览，参加酒会，前两天还去跳舞会了，蓬嚓嚓，蓬嚓嚓，可开心了！”
“姐，你跳舞了？”
“唔，我只是陪着，没有下场……”
叶二荞颇感遗憾，婉云小姐上过舞蹈课，舞跳得格外好。可她呢，没人教她，也没人邀请她，坐了一晚上冷板凳。
“姐……”叶小乔气得火冒三丈。
叶公馆果然没安好心，那些社交场合是用来展示美貌和才艺的，好钓一个金龟婿。二姐就像一个呆头鹅，衬得婉云小姐高贵典雅，风韵十足。二姐就是个陪衬，直到婉云小姐找到好人家为止。
可二姐却懵懵懂懂的，毫无察觉？
当初，叶太太为何会选二荞？不就是二荞心思单纯，好哄骗嘛。
如果仅仅是单纯也就罢了，她还看过更恶劣的，那就是替小姐生孩子，生下来的算人家的，没名没分，弄不好连命都丢了。
叶小乔一阵后怕，她赚钱了，赶紧把姐姐接回来吧？
先恢复姐姐的原貌，不能搞得庸俗不堪。再跟阿坤见见面，如果能成功那就是姐姐的福气了。
想到这里，叶小乔拉着姐姐的手说：“姐，你洗一把脸，我给你试试新衣裳！”
叶二荞一听高兴坏了，赶紧下楼。
她洗去了那一脸浓妆，就乐颠颠地跑上来，想看看小荞变出什么花样来。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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