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沉闷过后,姜清赏第一个笑出声,“兄台做得好!”
他像被点中了笑穴,笑得死去活来,就差在地上打两个滚。
顿时,酒楼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快活的笑声。
“……”方镜寒深吸一口气。
忍一忍吧,很好,还是忍不住。
他七窍生烟地冲过去,一拍桌子,锅碗瓢盆瞬间在桌面上竖起,像应和他的怒火:“就给我这么一丢丢边角料,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枉我期待这么久,你这个人真是坏到骨子里,阴险狡诈!”
“聒噪”,傅吹星觉得他有点烦,又给他添了一勺,不再理会。
诱人的香气像长了眼,机敏地往鼻子里钻,该死地令人心动。
这也是傅吹星的习惯,上一世身居高位,因为不放心,他的饮食从来不假人手,时间久了,也练出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
直到此刻,品尝到熟悉的味道,他才终于有了在这个世界扎根落定的实感。
他放松下来,徐徐进食,十分专注。
如此有烟火气的温暖场景,静坐的人偏有遗世的冷清气质,宛然如画。
方镜寒却没放过他:“这就完了?我要你手里那碗面,不然我就拆了你,喂你蛊吃!”
小祖宗很生气,脸颊鼓鼓,像塞了两只圆滚滚的兔团子。
真是被娇宠惯了的孩子。
“过来坐。”傅吹星语调淡了些,干脆地分了一半。
他对这样的人,向来奇迹般地多一分包容。
小祖宗还以为傅吹星被威胁到了,洋洋得意地翘着腿坐下:“看你态度还行,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迫不及待捞起面吸了一口,唇齿留香,汤也鲜得差点咬到舌头。
怎么能这么好吃!
呲溜,围观的姜清赏带头咽了咽口水。
方镜寒慷慨激昂:“我想好了,要把你抢回去天天给我做饭!”
傅吹星:“……”
傅吹星提箸的手一顿,抬眸看了看天色,日光明亮,难怪在做白日梦。
他委婉提醒: “多喝点汤,这汤能提神醒脑。”
方镜寒脸埋进碗里,噌噌噌喝汤:“反正你得跟我走!”
如果傅吹星同意,自己就勉为其难地相信他,要是拒绝……就给一条控制神智的蛊好了。
他等到了一声呻. 吟。
傅吹星吃喝完毕,满意地喟叹一声。胸口突如其来地一阵剧痛,有如灭顶,他毫无防备,只感觉无数的针在这一瞬间齐齐戳入心脏,疼得他神思模糊,甚至无法呼吸。
他的脸色苍白若死,双眸缓缓地失了焦距。
这面、这面——!
“你有病?”方镜寒吓了一跳,霍地站起,又觉得这话不妥,“不是,你发病了?”
方镜寒想冲过去扶住他。
但有人动作更快。
一道素白清朗的影子飞身跃起,在傅吹星倒下的刹那,稳稳扶住了他。那人掩着唇,咳得一阵撕心裂肺,唇齿间血腥气弥漫,但扶着傅吹星的手却很平稳,生怕他摔着。
“你就是司满梨?”方镜寒满脸厌憎。
装模作样,古里古怪,脸上关切悲悯的神色一看就很假!
这病痨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看似弱不禁风,力道之大,却将拦路的方镜寒重重撞飞。
身后楚惜璇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他:“小阁主别这么热情!受不起受不起,姑奶奶我可是辞鹤君的人!”
“没皮没脸,找死!”方镜寒直接挥拳揍人。
楚惜璇嬉笑着举起刀鞘一格,刀尖勾起他下颌:“小阁主,要是不用蛊,像你这样的体格,姑奶奶一个能打十个。”
方镜寒被挑得双脚离地,死死瞪着她:“死女人,总有一日要你好看!”
“小阁主瞪着我有什么用?再瞪我也不会怀孕!”楚惜璇嗤笑,拂袖将人甩开。
她手往姜清赏面前一摊,大摇大摆:“前任,你的帕子呢,给我擦擦,我的玉手务必清清白白留给辞鹤君来牵。”
姜清赏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地将帕子摔到她脸上:“拿去!”
便在他们互相扯蛋的片刻,司满梨衣袂翻飞,已将傅吹星严丝合缝锁进怀里,顺带探上他的腕脉。
指尖冰寒,毫无温度,仿佛一柄霜铁剑徐徐划过。
傅吹星觉得太冷,下意识缩了缩,想抽出手:“不要,离我远点!”
但司满梨一靠过来,便有空山新雨般的冷香裹挟住他。在这股香气中,他身体每一处都不可抑制地放松下来,提不起丝毫警惕。
是这具身体遗留的本能使然,原主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司满梨。
“别怕”,司满梨睫羽如兰,微微震颤,摸了他手好一会,温声说,“很严重,我需要立刻进行医治。”
“好,交给你了。”傅吹星的声音散漫下来,如同浸在温水里。
他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而司满梨是眼下唯一能托付的人。
但傅吹星想起司满梨日后的种种算计,难以放心,便没有松开怀中的疏篱剑,而是隐约出鞘一寸。如果司满梨翻脸,他将给予雷霆一击。
司满梨展臂抱起他,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起身时,却带来眼前一阵晕眩,翻涌起血腥气。
他不敢耽搁,带人往外走时,却被方镜寒气势汹汹地拦住:“这人是我们家厨师,你要将他带到哪里去?浣青阁有蛊千千万,一定能治好他,还轮不到你来动手!!”
“让开。”司满梨冷冷道。
他长了一张没有攻击性的脸,眉目柔和温软,此刻沉下脸,却硬生生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威严。
方镜寒被唬到了,下意识退了一步。
回过神来,他又觉得丢人,忍不住放狠话:“快把他治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不然回头一把火神虫烧了你药神宫!”
眼看剑拔弩张,姜清赏想哈哈打个圆场:“不急,司先生的医术自然登峰造极,只是这散修在酒楼里吃了面就忽然发病,恐怕后厨不干净……”
司满梨维持着清淡的笑意,打断:“麻烦让一让。”
他收紧了手臂,将傅吹星的脸仔细按在怀里,分毫不露,唯有长发垂落如云。
“这——”姜清赏端详了片刻,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他到底想到司满梨是未来小舅子,迟疑半晌,还是侧身让了路,甚至捧场地补了一句:“司先生妙手仁心,今天这个散修发病不在后厨、不在二楼、不在门外,而在你眼皮底下,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司满梨飞身离去的身姿仿佛顿了一顿。
“收一收”,楚惜璇捅了他一手肘,“太浮夸了,司满梨好歹是个淡泊君子,听了不尴尬才怪。”
姜清赏反驳:“司满梨明明特别高兴,几乎要心脏爆炸的那种,显然我又在追求辞鹤君的道路上跨进了一大步!”他们孤光殿有特殊秘法能感知人的情绪,从不出错。
楚惜璇信以为真:“你那本《夸夸大全》还在不在?给我挑两句,等会去讨好小叔子。”
“滚呐!!!”
**
药神宫别苑小楼,司满梨撞开门。
他轻手轻脚将傅吹星平放在榻上,咬破指尖,十指翻飞施展治愈法诀,鲜血如一粒粒珍珠,浮动成线,没入傅吹星眉心。
一切妥当之后,他正对上一双悠悠睁开的清瞳。
司满梨心尖一颤。
依然是灰雾色的眼睛,冰冷至极又让他思之如狂,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别动,歇着吧”,傅吹星视线从他失血后苍白的脸上掠过,往里挪了一格,给他让出一块地方。
“惜之,你感觉好些了么?”司满梨揽衣坐在他身侧,冷香一下子沁满了肺腑。
傅吹星声音平静,如怀抱冰雪:“好多了,谢谢阿梨。”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司满梨生得气质卓越,有如灵秀春水、高华美玉,可惜眉目间横亘了太多愁郁的病气,显得过于苍白孱弱。
原书中有提,他身为药神宫集大成的传人,却医者不自医,永远要受绝症煎熬之苦。
为了自救,他将道侣生生炼成了试药工具,竭尽所能想要活下来,始终不能如愿。
如果换作其他什么人,傅吹星还能扼腕感叹一声慧极必伤、彩云易散琉璃脆,放在司满梨身上……他唯有悲欣交集。
一方面,他知道司满梨绝不是好人,欺世盗名、心如匪石,未来甚至害死了原主。另一方面,司满梨对他的关怀却很真切——因为病体沉疴,司满梨的每一滴血都很珍贵,方才为了救他,却一下毫不吝惜地花费了好些。
傅吹星决定按兵不动:“阿梨,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司满梨微微一愣,然后颇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惜之,你又忘了,你用的是我给你的易容丹,再换一百回脸我也认得出来。”
他的手轻敲桌沿:“你向来不爱学易容幻形这一类的法术,觉得没有杀伤力,我便一次炼了好些丹药送你,特意做成了你喜欢的甜味。若你还想要的话,我再回去多做一些。”
药神宫传人的丹药,放在任何一处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人人趋之若鹜,可惜拥有无限量提取特权的傅吹星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甚至毛都炸起来了。
天知道这些丹药有没有问题,想想原主的结局,说不定便是慢性的精神控制类药物。
他徐徐摆手,找了个托词:“不必,你好好休息,不要费心劳神。”
语气漠然,像是念书。
司满梨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这时得到一句慰问,很有些受宠若惊。定了定神,又道,“你的绝心绝念咒有发作的痕迹,很轻微,我暂且替你压制住了。”
“绝心绝念咒?”听名字便很不祥。
傅吹星心头一跳,小说中并没有提到这个东西,莫非是这个世界自动补全的?
这一刹那,他略微紧张,便感觉到心头一窒,那种紧攥住心脏的剧痛感再度袭来,却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如常。
傅吹星隐约有了一道可怕的猜测——
“你果然脑子里只装了修炼本身,连这也不记得”,司满梨以为他是太久不提淡忘了,叹了口气,“惜之,你生来便中了绝心绝念咒,一有情绪波动就会疼痛,更严重便会死——所以你自幼就修了无情道。”
傅吹星:“……”
天要亡他,这见鬼的私设!
他感受了一下. 体内的灵力,冰冷澎湃,有序井然,果真是无情道的路子。而且这无情道的修行并不圆满,只是一种小心翼翼保持的脆弱平衡,随时可能崩坏。
“……”司满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从他的角度看去,傅吹星倦怠地抱着剑,眉目疏朗,风姿峭拔。
这道身影几乎和三十年前的重叠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傅吹星的时候,傅吹星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孩童,却已足够姿态冷傲,目无下尘,总也捂不热。后来他意外得知,这人其实是因为中咒被迫修了无情道。
一动心,就会死。
这个隐秘只有他知晓,保留了许多年。
而傅吹星向来心如止水,波澜不起,随着长大越发地风流俊逸,矜雅无双。他看人的眼神多情烂漫,然而眼底却是空荡荡的冷。他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驻足,这些年来,身上的绝心绝念咒从未发作过一次。
司满梨可以接受傅吹星一视同仁的冷待,但无法容忍傅吹星只对一人温热。
他的声音愈发柔和,仿佛春雨浸润了刀锋:“那人是谁?你究竟对谁动心了?”
傅吹星一头雾水,这他怎么知道?!
他竭力搜索着近日的记忆,忽而灵光一闪:“可能是……我做的面太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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