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只团子

    “不止我走,是我们一道儿。”薛碧微以为赵宸担心他会被丢下,因而纠正道。

    “为何?”平远候府虽不是甚好的居身之所,可这世道对于女子而言有家人庇护总是比孤身一人要强上许多,她既肩不能提,又手不能扛,到那时该如何生存?

    薛碧微拈起白子,随意在棋盘上落下,神色懒懒道:“我这话只与你说,豚儿听后便烂在肚子里。侯府被圣上厌弃,日后恐难以翻身,而祖母、伯父定然不甘家族就此败落,他们又不是踏实持重之人,不择手段的达成目的也未尝不可能。”

    “加之伯父被罢官如同雪上加霜,而用女儿、侄女做筹码去攀附权贵则是最快最有效的捷径。我于这府里与生人没差,若是不走,还不知会被卖到何处呢。”

    往时赵宸只道薛碧微懒散,又不甚进取,如今看来她不愧为薛弘杰之女,既不以有傲人之貌而骄矜,也不似表现出的那般浑噩度日,反而有一股子通透的伶俐劲儿。

    若是薛碧微知道赵宸此刻的想法,她定然捂嘴赧然一笑,不过是知道剧情罢了。

    “你觉得自己会被送进宫?”赵宸试探道。

    “我的小豚豚真是很聪明呢!”薛碧微捧着他的脸捏捏,“姐姐都怀疑你这脑瓜子里是否住了旁人的灵魂?”

    赵宸闻言,心底一咯噔,很快胡诌了个故事,他奶声奶气道:“母亲提过,家中有位远亲的姑姑,当年也是为着家族荣耀不得已进宫为妃。”他说完,脑子里还直念叨,父皇在天有灵,可不要怪罪他!事有缓急,他这是迫不得已才暂时让父皇背了口黑锅。

    薛碧微轻叹,“即便不是进宫,也可能是嫁给某个权臣的子侄罢。世道不公,使得女子的命运由男子左右,这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因而非走不可。”

    她的目光坚定,不带半分犹豫和迟疑。赵宸的心口一梗,像是卡了东西在喉头,不上不下,以致于他的声音都沉下来,“嫁给皇帝不好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薛碧微轻笑,“有甚好的?便是皇后都得困守后宫,全无自由,还得忍受一茬一茬前仆后继的嫔妃。再者说,前些日子圣上下诏让昭王监国,他登基不过一年半载竟无力主持朝政,可见是个虚弱至极的病秧子。”

    赵宸闻言不语,病秧子?薛六在背地里这般编排他,他记住了。

    “而且我听五姐姐她们闲话,”薛碧微忽而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道是圣上甚少见不相干之人,因而我合理怀疑圣上形容不堪。我这么美,配他可不是糟蹋了?”

    “唔,”赵小宸泪眼汪汪的捂住嘴,不可置信道,“姐姐,她竟这般看我!平日里还时常夸我可爱呢!怎的现今又说我又病又丑?”

    赵宸没有搭理他,而是冷哼道,哦,朕貌若无盐。于是淡定的在他的清算名单上再记上一笔。

    他掀了掀眼皮,缓声问:“你喜欢怎样的男子?祝南虞?”

    “为何为以他举例?”薛碧微虽不解赵宸何意,却也认真思量道,“祝南虞相貌绝佳,性子与为人都很是可靠,倒也不失为佳婿人选…”

    呵,当着朕的面侃侃而谈旁的男子,赵宸不怒反笑,在心里奋笔疾书的罗列她今晚的罪状。

    “只我从未想过嫁人,即便祝南虞各方面都极为出众,与我也没甚干系。”薛碧微说完,发觉赵宸不再理会她,而是沉着眉眼又落下一枚黑棋。

    她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忽而发现自己的白棋已经被黑棋围堵得水泄不通,回天乏力,她大惊失色道,“豚儿!怎的半分退路也不给我留?!眼下才将将开局而已!”

    “你的棋艺太差,让人难以忍受。”赵宸紧绷着一张小脸,漠然道。

    薛碧微只觉耳旁冷风簌簌,心底发凉,脑子发懵,她居然被一个四岁小童无情鄙视了!视了!了!

    …

    第二日。

    薛碧微仍旧是将赵宸送去鸿学馆后,才缓步进到太学,绕过影壁她就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因眼下还未到上课的时辰,院子里四处都散着晨读的学子。只奇怪的是,在薛碧微从他们身旁经过时,他们无一例外的会用一种难以言喻,既掺杂了钦佩也混合着怀疑的目光打量她。

    原本薛碧微在入学那几日,因同窗口耳相传之故,太学三舍都听说外舍的治学斋来了位妍丽无双的小娘子,其容貌甚至可以盖过以才貌冠盖京华的上舍生,陈玉娆。

    为此,薛碧微还像玩杂耍的猴子似的被闻风而来的学子们围观了好些时候。

    近来在学堂学政的干预下,大家不是有所收敛吗?怎的今日故态复萌,神情还这般诡异?薛碧微暗自琢磨道。

    待她绕过假山,一眼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院子里的告示栏前,且不时的交头接耳,点评贴在栏板上的那几篇文章。

    薛碧微脑中灵光一闪,便直觉不好。她几个大步冲上去,目光稍一逡巡就看到赵宸给她写的策论被贴在一众文章中最醒目的位置。

    赵西瑶见到她,拉着她欢喜道:“微姐儿,你真厉害。每一旬夫子都会选出学生课业里的佳作,或散文或诗词,并且张贴出来供大家学习。”

    “没成想你的文章写的文从字顺,雅驯简洁,夫子特意嘱咐让我们揣摩你的行文方式呢。”

    听她噼里叭啦一阵说,薛碧微顿觉无地自容,她尴尬的看一眼四周,而后拉着赵西瑶到僻静处,这才硬着头皮解释,“当真丢人,那不是我写的。李夫子成心与我作对罢?”

    “啊?”赵西瑶瞪圆了眼睛,“怎的一回事?”

    薛碧微避而不答只道:“我原本只想着应付应付,谁知会闹到这个局面,丢死人了!”

    “这…”赵西瑶于学业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她很是能理解薛碧微的做法,便宽慰道,“却也无妨,日后努力追赶上来以作弥补今日的过失。”

    薛碧微愁着脸,“我如今成了架在火上烤的鸭子,哪那么容易脱身?”

    她闷头耷脑的过了上晌,终是忍不住去找李寻道说明实情。

    站在太学夫子处理日常事物的小院里,薛碧微一遍又一遍的为自己做心理建设,正要敲房门,冷不丁的听到一个熟悉声音道:“找为师何事?”

    转头看去,来人正是李寻道。

    窗户半掩,腊梅的清香顺着风飘进屋子里,桌案上那杯那些腾腾热气的碧螺春也散着轻微茶香,两者交相混合着窜进薛碧微的鼻子里,让她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李寻道纹丝不动只专心为新得的古籍做批注,好似屋子里再无旁人。

    薛碧微踟蹰道:“那个…夫子,学生今次来是想向夫子坦明,前些日子上交的策论文乃家弟代笔,并非学生所为。”

    “其上既是你的姓名,旁人又如何会知晓真实的写作之人?”李寻道轻描淡写道。

    “不不不…”薛碧微赶紧摆手道,“此事本就是学生之过,已然深刻反省,日后绝不再犯。”

    李寻道哼声道:“知错能改,还算未辱没你父亲的名声。”

    “出去吧,日后坦诚做人便是。”

    虽是没有昧着良心受下赵宸写的散文带来的虚名,可薛碧微仍是感到有些自闭,不日后便要岁考,以她惨不忍睹的成绩与今日一对比,可不是公开处刑?她这郁卒的心情到散学时也没见好好转。

    琴艺课结束,薛碧微与赵西瑶在内的几个姑娘返回治学斋拿书袋。

    御史中丞家的二姑娘罗思燕突然问道:“薛六姑娘,早晨你来时我便想问了,只是见你没甚精神也就未贸然开口。”

    她说着指指薛碧微发髻上簪的粉晶缠花簪子,“你这发簪在哪间铺子买的?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式。”

    听她提及,薛碧微缓声道:“马行街上的珍宝馆,那日闲逛时瞧着做工甚好,样式又新,便买了回去。”

    罗思燕果然道:“赶明儿我央了娘亲一同去看看。若是看中与薛六姑娘同样的款式,你可会介意?”

    薛碧微摇头,“无妨。”

    哺时散学,又是晴日,因而天光甚亮。赵西瑶与祝南虞、祁徽两人约定好一同去周家瓦舍看新排演的折子戏。

    她极力邀请薛碧微一道儿,待去鸿学馆接了赵宸,几人坐上马车,赵西瑶紧着此前的话头道:“若不是罗二姑娘问,我还不曾注意到微姐儿戴了新的发簪。”

    她说着凑近薛碧微仔细的瞅那簪子,两人身子贴身子,极为亲近。这让坐在一旁的赵宸见状,默默嫌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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