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全身所有血液一起上涌, 江梨脑子嗡地一声, 整个人都熟了。
骆亦卿跟没看见似的, 斜斜望着她,还在笑“愣着干什么过来。”
她慢吞吞地挪过去。
骆亦卿坐姿很漂亮,右手手臂被打针的阿姨按着, 背脊笔直, 浑身笼罩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正气。
江梨谨慎地靠近,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你自己不能脱吗。”
他皮肤很白,看上去身形偏瘦, 可脱了衣服,身材竟然也很好。
军衬的衬衣下摆被皮带扣住,扣子解不到最后一颗, 就卡在这里。
他正想开口,就见江梨慢腾腾地、试探着伸出手, 将爪子落在他的皮带扣上。
骆亦卿忽然有些失语“不是让你解那里。”
“啊”江梨条件反射地收回手, 明明是他让她过来的, 可她就是莫名心虚, “那解、解哪里。”
“肩膀。”骆亦卿示意她,“衣服拉下来一点就行了。”
“喔。”江梨摸摸发烫的耳垂,垂着脑袋帮他将肩膀处的领口再往下拉一拉, 小声嘀咕,“不是前几天就说好了要来打针吗, 你为什么要穿一件这么费劲的衣服。”
骆亦卿转过来, 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他眼里有光, 唇角微勾着,似笑非笑地。
江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滋滋帽蒸汽的水壶,整个人都不太能冷静下来“喔你没得选是吧。”
打针的阿姨拆开疫苗纸盒,将药物抽入针筒。
江梨屏住呼吸,眼睫微垂,看着针缓慢地扎进去。
“哎呀,你这个针扎都扎不进去。”阿姨找准血管,手下用了一点力,嘴上嫌弃兮兮,“你看看人家小姑娘,细皮嫩肉的。”
骆亦卿眼皮一撩,唇畔浮起笑“因为我有肌肉,她没有。”
江梨舔舔唇,小心翼翼“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躯体老化呢。”
“”
面对衣衫半敞的骆亦卿,她的脑子完全停止思考,鬼使神差地,又认真补充了一句“毕竟你比我老很多啊。”
“”
几秒钟的空档,阿姨抽针,嘱咐“按紧了。”
骆亦卿道了声谢接过棉签,饶有兴致地转过来看看这只无尾熊,懒洋洋地,勾唇笑道“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儿,打针的钱还是我给你付的,转头就嫌我老”
江梨张张嘴正要说话,一低头,“啪嗒”一声,鼻子里一股热气坠落出去。
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啪嗒”一声,又是一滴。
连骆亦卿也愣了一下,才赶紧转头给她拿抽纸“白老师,纸,纸。”
鼻血一滴接一滴,江梨下意识伸手想挡,还没碰到鼻子,就被人拽住。
“别用手接。”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将纸按到她口鼻处。
这是一个经典的被坏人下蒙汗药的姿势,但他将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江梨也没觉得不舒服。
她缓了一下劲儿,看到骆亦卿手臂上滚下来的血珠,才后知后觉回过魂。
“谢谢你。”江梨瓮声瓮气,赶紧道,“我来吧。”
骆亦卿没再停留,将抽纸盒一并递给她,才转头去处理自己的手臂。
他刚刚一见她流鼻血立马就扔了棉签,血珠不算大,但一串一串地往外涌,在手臂上留下一条细细的痕迹。
江梨有点内疚,诚恳地凑上前“对不起,你身体肯定很好吧,这血止都止不住。”
骆亦卿“”
身形微顿,他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无奈。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漫不经心,慵懒地笑着回过身,尾音愉悦地上扬,“都怪哥哥太好看了,让你看到走火入魔。是哥哥的错,不怪你,嗯”
江梨“”
她舔舔唇,解释“不是,我是太热了,上火。”
“那你看到别的男生,怎么不流鼻血。”骆亦卿慢条斯理,一颗一颗地将扣子系起来,重新将白大褂穿回去。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江梨屏住呼吸,视线心虚地向下看。
下一秒,他一只手落在她脑袋上,摸小动物似的,轻轻揉揉。
然后玩笑一般,轻声问“原来我们小江梨,就只对哥哥一个人上火啊”
江梨还真是只对骆亦卿上火。
而且这股火一直没灭下去,直到开学日,她还满脑子都是他的腹肌。
课上到一半,江梨突然放下笔,一本正经地戳戳纪向晚“他在勾引我,一定是的。”
纪向晚“”
她深吸一口气“我要管你叫姐姐了,你有完没完,今天第几遍了”
江梨一本正经“如果他不是在勾引我,为什么要故意做那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事”
“可能他天然骚。”
“不,他就是在勾引我。”江梨笃定,掏出小本本,“我一定要把告白的事提上日程。”
纪向晚单手撑住脑袋,没什么力气地看向t“你还是早日把毕业的事提上日程吧。”
到了大四,新闻系几乎没什么课了。
剩下的课程也大多很有弹性,不用进行期末考试,提交相应的作品就可以。
江梨眨眨眼,看看讲台上正在讲结课要求的年轻老师,低声问“我从刚才起就想问,老教授人呢她不上深度报道了”
原先给这一届学生上深度报道写作的老师是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江梨前几年处处受她照顾,没想到新学期一开学,老师换了新面孔。
“不知道,好像说上了年纪,身体不好。”纪向晚犹豫一下,“不过,我还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不保真啊,你听听就算了有人说,她家里出事了。”
微顿,她小声“她女儿去世了,自杀。”
“为什么”江梨震惊,“她女儿不是才刚结婚没多久”
“那我就不知道了,说什么的都有。”纪向晚想了想,突然想到,“梨梨,你还记得前段时间那个跳楼的女博士吗”
江梨点点头。
“你记得她叫什么吗”
“那个稿子不是我做的,而且死者家属要求不公开。”被她这么一问,江梨也忍不住皱眉,“你不是吧这联想能力也太丰富了,哪有这么巧,刚好就是同一个人”
“女人的直觉。”纪向晚推理,“女博士,结婚不久,北城本地人,高知家庭,先生是医生,跳楼自杀最近半年满足这些条件的新闻,你能找出第二条”
江梨求她饶命“我早就不做社会新闻了,别问我。”
纪向晚哈哈哈“放轻松一点,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是被剥夺新闻理想的人。”
结束上午的课程,两个人一起去吃午饭。
出门时刚好撞见童慕诗,她好像感冒了,戴着口罩,没有化妆,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江梨从她身旁擦肩而过,童慕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纪向晚好奇“这人怎么突然变乖了”
以前在学校里撞见,怎么都要酸一两句的。
“可能是池塘里水太冷,也可能是被家里人教育了吧。”江梨轻描淡写,假装无辜,“谁知道呢。”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以前没跟骆亦卿朝夕相处,现在两个人住到一起了,她才发现,这家伙表面上的云淡风轻都是假的,他比她想象中更加记仇,而且小心眼。
那天婚礼结束之后,她原本以为,事情就终结在这里了。
可第二天清晨,两个人吃早餐的时候,他竟然特意打电话过去问候。
男人倚在中岛台边,衬衫的领口敞到锁骨,从脖颈向下,露出漂亮的颈部线条。
她坐在餐桌旁喝牛奶,一抬头,就看到这么一副画面。
骆亦卿修长的手指扣着咖啡杯边缘,脸上还是那副慵懒散漫的表情,不穿白大褂的时候,更像个话本里混吃等死的闲散少爷。
她听见他不紧不慢地,低声问“我家小孩儿今天要去报社上班,童小姐身体舒服吗,今天也要去吗”
她等着他打完电话,才舔掉唇边的牛奶,小心地指出“我觉得你有点得理不饶人。”
骆亦卿浑不在意,眉头一耸“那姑娘全名叫什么”
“童慕诗。”
“哦,童慕诗。这个童慕诗,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那,那倒也不是。”江梨咬住饭团里的紫菜,“从我认识她开始,她就一直这样。”
“那我哪儿不饶人了”骆亦卿放下咖啡,慢条斯理地理一理袖口,声音微扬道,“我要是真不饶人,她得按天数来给你道歉。”
这强盗逻辑,乍一听竟然还很有道理。
江梨赞许“你将来一定是个战斗力很强的家长,你儿子在学校里肯定横着走,不会吃一点儿亏。”
骆亦卿眼中浮起笑意“被你这样一说,我好像很流氓。”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骆亦卿桃花眼中笑意四溢,懒懒朝她投来一眼,“哥哥很讲道理的,从不纵容坏小孩。”
江梨耳朵一动,“那我这样的呢”
“你这样的”
温柔的晨光里,他靠着餐桌,居高临下,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很长。
然后,轻笑着说“还可以再纵容一点。”
江梨想着想着,脑袋又开始晕晕乎乎地发烫。
不行。
她一秒钟都不要再等了。
今天,就是今晚。
她回家就要跟他告白,告诉他,她觊觎他很多很多年了
纪向晚拽着江梨溜达进食堂,隔老远,就看到裴之哲。
“师兄”她远远叫了一声,拽着小闺蜜走过去,“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
裴之哲在本校读研,闻言笑笑“有个论文要改,回来跟老板聊一下。”
三个人点完餐,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江梨眼里只有面前滋滋作响的铁板牛肉,低头专注的样子,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熊。
裴之哲心里好笑,主动问“梨梨下午是不是要去看公路马拉松”
江梨口齿不清“嗯。”
“师兄跟你一起去吧。”裴之哲说,“我也要写这个稿子。”
江梨“好啊。”
说到写稿子,纪向晚猛地抬起头“师兄,你以前是不是写深度报道写得很好啊”
“啊”裴之哲微怔,点头,“是啊。”
只不过现在也不写了。
“那你能跟我们组个队吗”纪向晚问,“我和梨梨有个结课作业要写,但我俩都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你们这上的什么学啊,刚开学就写结课作业”裴之哲笑意飞扬,“行,没问题。”
三个人吃完午饭,各自分开。
北城每年秋季都会进行大学生公路马拉松比赛,往年江梨理解不了这项运动的意义和乐趣,从不肯来看。今年顶着半个社会人的身份,不得不参与进来。
好在马拉松的离学校很近,出校门没走多远,就能看到主办方搭起的红色帐篷。
两个人来得不算晚,旁边已经有选手在做热身。
裴之哲去找主办方要了通稿和其他文字资料,江梨两手在眼前撑成小帐篷,迎着初秋明媚的阳光,感慨“真是热血少年啊。”
裴之哲低笑“如果你等会儿看到冠军,有强烈的冲上去给他做人物专访的冲动,那你也是热血少年。”
江梨拱手表示算了“让新闻就这么死掉吧,我觉得给领导拎包比较快乐。”
话是这么说。
可当比赛真正开始,江梨还是感到热血沸腾。
体育运动生来具有感染人心的能力,她站在道路两旁,想大声地为选手们呐喊助威“一号选手宛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跑这么快会不会后续乏力呢我们看到二号选手的速度就很平均,一看就不是马拉松新手了,看来这位选手后续超车的可能性很大三号选手跑步忽左忽右时快时慢,又是什么我们没见过的新颖战术呢”
裴之哲“你做记者真的亏了,你应该去应聘赛事解说员。”
他话音刚落。
三号选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快下班的时候,骆亦卿刷到江梨的朋友圈。
今天一定是热血少年日撒花撒花
小姑娘像模像样地,在底下发了个配图。
炎炎烈日下,红色横幅上一排大字迎风招展“第二十四届北城大学生公路马拉松大赛”。
他勾勾唇,顺手点了个赞。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笃笃笃”三声轻响,门背后探出一颗脑袋“老师,急诊转过来一个病人,缺氧休克,已经醒了,您要现在过去看看吗”
骆亦卿收起手机,一边起身去穿白大褂,一边问“具体情况”
“传媒大学的大学生,今天本来是去参加公路马拉松的,结果跑到一半突然昏过去了,那边医生给做了急救和心肺复苏,现在”
骆亦卿扣扣子的手一顿,打断他“谁”
男生很好脾气地重复“传媒大学的大学生,今天本来是”
骆亦卿眉头微皱,重又拿起手机,调出通讯录,打电话给江梨。
忙音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他眉头皱得更深,动动手指,又打了第二个。
这回对方很快接起来“喂您好”
小姑娘的声音平稳悦耳,骆亦卿一颗心稍稍放回肚子。
他一边往病房的方向走,一边问“你偷偷去参加马拉松了”
“没有啊。”
“那你朋友圈那个”
江梨嘿嘿嘿“我去做报道呀。”
骆亦卿这才完全放心。
看来那个被急诊送来的家伙,不是他家的倒霉小孩儿。
“行,那你自己当心点儿。”他微顿,又强调,“天气热,别被烤熟了。”
江梨笑起来“哥哥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她好像完全猜到他的想法,又开始高高兴兴地冒泡泡“我工作结束就过去找你。”
“好。”骆亦卿没多说什么,收起手机,推开病房门。
唐一扬颠颠儿跟在后头“老师,还要我接着刚才那个说吗”
“唐一扬,你是第一天实习吗”骆亦卿转过来,眼尾带着点儿笑,可眼睛里丝毫情绪也没有,“我要的是病人名字,22周岁,男,不是传媒大学的大学生,长得好看,但是惨。你下次再他妈这么跟我报病人资料”
唐一扬揪心地看着他。
骆亦卿云淡风轻“就去医院大门口,单手做两百个俯卧撑,给路人观瞻。”
暮色四合时,江梨踩着一地碎金的夕阳光芒,溜达进心内的科室。
这个时间段反而人少,她立在护士站左顾右盼,一转头,就看到缩在角落里埋头写病历的唐一扬。
江梨眼睛一亮,小声呼唤“帅气的小哥哥”
唐一扬微怔,回头看到两眼弯成小月牙的江梨,也惊喜极了“咦,你不是上次报社那个小姑娘吗”
“是啊是啊,我是来找你骆老师的。”江梨笑着点点头,将手中的纸袋推过去,“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我带了一点吃的,就当做给你赔礼道歉好了。”
纸袋里装着椰子曲奇和小泡芙,似乎刚出炉,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嗅到香气。
唐一扬不好意思“你太客气了,这是给骆老师带的吧我怎么能拿。”
“不不,这就是给你的。”江梨赶紧解释,“他好像有很多学生,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多买了一点。”
唐一扬懂了,利落地收起纸袋“行,那我等会儿跟他们分了。”
江梨笑着应了声好,又问“你老师现在在哪儿呢”
“在病房,估计马上就过来了。”他帮她拖了把椅子,“你坐着等他一会儿吧。”
凑近了,江梨看到他的胸牌。
她眨眨眼“原来你叫唐一扬。”
“是啊。”唐一扬笑道,“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呢。”
江梨很干脆“我叫江梨,是梨子的梨。”
有来有往就是朋友,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建立了革命友谊。
这会儿护士站没什么人,江梨坐在他身边,好奇“你为什么不在办公室里写”
“屋里太闷了。”唐一扬头也不抬,“骆老师待过的地方,连空气都有压迫感。”
江梨“你太夸张了。”
“真的,他很凶的。”唐一扬心有余悸,“而且还不是那种明晃晃的凶,他吧,有什么都阴着来。笑着跟你打招呼,不动声色地捅你刀子。”
江梨“你把你老师说得太阴暗了。”
“那不然,你觉得呢”
江梨想了想“他挺光明磊落的啊。”
“那不一样,你是他”唐一扬忽然顿住,“等等,你是他什么来着”
江梨k“我是他的追求者。”
“别逗了,他对追求者可不是这样的。”唐一扬不信,“我从没见过他对哪个追求者嘘寒问暖,还特意打电话提醒对方注意别中暑。”
得知自己受到区别对待,江梨顿时又开心起来。
小姑娘捧着脸,喜滋滋“可我说的也是真的啊。”
“哪句”
“追求者那句。”
傍晚时暮色沉沉,残阳光影透过玻璃,走廊地面也被铺上红光。
骆亦卿从病房走出来,远远地,就看到护士站那只无尾熊头顶竖起来的呆毛。
他忽然感到轻松,迈动长腿走过去,正想叫她,就见她双手捧着脸,语调轻快道
“我确实是他如假包换的追求者。”
江梨背对着他的方向,柔软的毛发被夕光一照,毛茸茸的。
小姑娘语气认真,一字一顿地说
“我喜欢骆亦卿,很久很久了。”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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