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亦卿脚步微顿。
江梨背对着他, 唐一扬被办公桌挡住,两个人都毫无所觉。
“啊, 那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骆老师”唐一扬也没多想, 撑着脸, 好奇, “他以前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他现在什么样”
“嘴在前面跑,脑子后面追。”
“”
江梨思索一下,坦诚“应该差不多吧他以前就喜欢让我叫哥哥, 现在也喜欢让我叫哥哥。在这件事情上,他的喜好挺固定的。”
“啧。”唐一扬眯起眼,小声嘀咕, “想不到我老师看起来对什么都不上心,背地里竟然是个这种人”
江梨耳朵一动“你想哪去了”
“就”唐一扬摸摸耳朵, 小声, “白天叫妹妹,晚上妹妹骆、骆老师好”
“说完啊。”骆亦卿脚步停在面前,语气幽幽, 不紧不慢撩起眼皮, “晚上妹妹什么”
“晚上妹妹叫, 老师好。”唐一扬脚底抹油,抱起病例就跑,“我去看看病人, 老师好, 老师再见, 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扰你们了。”
江梨“”
骆亦卿身形微顿,转过来。
出病房的时候,他解开了白大褂的扣子,衣服微微敞着,一只手撑在护士站桌子上,冷白的灯光落在脖颈间,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过来了怎么不叫我。”骆亦卿云淡风轻,撩眼皮看她,“在跟唐一扬聊什么”
越是这种语气,江梨越觉得危险。
她吞吞嗓子,小心指出“你平时是不是对学生挺凶的。”
“怎么”
“他怎么一看到你,就跑了。”
骆亦卿唇角微勾了一下,桃花眼中浮起一点笑意“怎么,小江梨觉得我很凶吗”
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下意识想摸摸小姑娘头顶的呆毛。
手伸到半空,突然想到什么,又堪堪顿住,若无其事地收起来。
江梨正垂着脑袋检查背包,恰巧没注意到。
收起手机,她将背包拉链拉好,扬起脑袋“哥哥对我不凶啊。”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眼睛黑白分明,漂亮得像透明的琉璃。
骆亦卿心头微动,心里突然生发出这样的念头少女这样干净清澈,任何人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好像都无法拒绝对方的示好。
江梨见他一言不发,忍不住,又叫一声“哥哥你今天的工作还没结束吗”
骆亦卿瞬间回过神,忽然对自己有些失语“结束了,我们走吧。”
出神的几秒钟里,江梨已经乖巧地背好了背包。
他下意识想去握小姑娘的手,可是抬手的瞬间,又感到犹豫。
这小姑娘,不会是真的喜欢他吧
虽说这种背后讲的话,一般都是心里话但是,有没有可能,她只是跟唐一扬开个玩笑
骆亦卿眉头微皱,正纠结要不要开口问,走廊那头传来一阵嘈杂。
他回头,没有完全看清,就见一团病人朝着这边撒腿狂奔而来,几乎跑出残影。
“小心。”骆亦卿眼神一紧,握住江梨的手腕,将她拽到一旁。
小姑娘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撞在他身上。
她热乎乎的,骆亦卿没觉得疼,就是
有点烫。
他赶忙将她扶正“没事吧”
江梨摇摇头,骆亦卿这才移开视线。
等他再抬起眼,病人已经跑出去很远。
只剩一个蓝白条纹的衣角,转眼便消失在门口。
“骆骆老师”隔了几秒,唐一扬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您刚刚站在这儿,有没有看到一个跑得特别快的病人一转眼就消失了,我们追都追不上。”
骆亦卿皱眉“怎么回事”
“他,他一醒过来就说要去继续参加马拉松,气还没传匀就狂奔出去了,几个护士按都按不住。”
骆亦卿默了默“既然追不上,那就报警吧,让警察帮忙找。”
“行。”唐一扬喘口气,说着就去掏手机,“我这就打电话给保卫科和警察。”
江梨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两人对话,好奇地探出头“竟然还有这种事”
“嗯。”骆亦卿见怪不怪,“估计脑子没醒,以为自己还在参加马拉松比赛。”
唐一扬给保卫科打完电话,朝骆亦卿打招呼道“那我先回去了老师。”
骆亦卿刚要点头,突然想到“等等。”
“你稍微等我一下。”他先低声嘱咐完江梨,才转身上前几步,停在跟小女孩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这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背对着她,她应该听不到他说话。
“唐一扬。”
骆亦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一撩,唐一扬就开始紧张。
他立正“到。”
“放轻松点儿。”骆亦卿嘴角微动,却不怎么笑得起来,“你怎么认识江梨的”
“就是上次我们医学学术周嘛,她进来给您送水,我看她拿着相机,就说你看我们老师长得多好看啊,你给她拍个照行不行,她说行,我说那感情好啊你们专门搞这个的肯定专业”
骆亦卿声音一冷“说重点。”
尽管他大多数时候表现得散漫,微勾的唇角也常常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错觉,可一旦正经起来,两个人构建起来的小空间中就充斥着压迫感。
唐一扬感觉自己瞬间被压矮了十厘米“就我让她把照片发给我,所以交换了联系方式。”
骆亦卿不太信“没别的了”
唐一扬老老实实“没有了。”
“那她给你买的”骆亦卿两手环抱,眼神若无其事地往下一扫,很快就收回来。
唐一扬愣了一下,百口莫辩“这是这不是她给我的不,这就是她给我的。但是老师,她说因为我们是您的学生,所以她才给我们带零食的。”
骆亦卿很想再问句“真的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行了。”他不欲多言,“你走吧。”
就这,就问点儿这
唐一扬还以为他有什么超级重要的事情非要现在交代,结果开口每个问题都跟江梨有关。
他失语“好的老师。”
“等一下。”
下一秒,又被叫住。
想想还是不放心,骆亦卿强调“她就一小孩儿,你别招她啊。”
我是嫌命长吗我招她
唐一扬果断而迅速地应了句“那是肯定的,您的人给我多少个胆子我都不敢动啊”,转身就地鼠似的消失了。
骆亦卿轻笑着摇摇头,一回身,就见江梨背着帆布双肩包,站在他面前半步远的地方。
她已经离他很近了,抬头与他对视,一双眼清澈漂亮,语气莫名执拗“我不是小孩儿了。”
骆亦卿挂在唇边的笑容维顿一下,气场重又变得慵懒“胡闹,你不是小孩儿,难道哥哥是小孩儿”
“我”江梨张张嘴,心里有些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她无意识地挺直背脊,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显得成熟一些,也更加理直气壮“我已经成年很久了。”
“喔,哥哥知道啊。那时候你在读高中,哥哥都没来得及祝我们小江梨十八岁快乐呢。”骆亦卿唇角勾着,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眼神无意间从她身上扫过,却又是一顿。
夏天的衣服很薄,她穿了一件印着巨大英文字母的白色体恤,领口处加做了细吊带的修饰,天鹅般的脖颈裸露在外,胸前起伏出微妙的弧度。
这小姑娘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
骆亦卿陷入一秒钟的自我怀疑,她跟小时候确实不一样,那时候她不仅矮,而且平。
她现在是一个少女了。
骆亦卿张张嘴,脑海中颠三倒四地浮现出她刚刚对唐一扬说过的话
尽管他不太想承认,但江梨好、好像挺认真的。
这感觉前所未有,他的心情微妙而混乱,嘴上有些敷衍地道“行,哥哥以后不叫你小孩儿,叫你大孩子。”
江梨没再说话,头顶的呆毛晃一晃,蔫儿巴巴地垂下去。
骆亦卿没有注意到,他照旧护着小姑娘下楼,带她去停车场开车。
坐上车放下包,江梨扣好安全带,突然抬起头“哥哥。”
“嗯”
江梨犹豫了一下“你平时会有很多病人吗”
骆亦卿轻笑“当然会,这里是医院。”
“那你不是会见到很多女孩子。”
“很多职业都会。”骆亦卿声线清澈,完全没跟她想到同一个层面上,还在语气轻和地解释,“除了医生之外,像是老师啊,警察啊或者你这个职业,记者。这种跟人打交道多的职业,都会遇到很多女孩子的,当然也会遇到很多男孩子。”
他这么温柔,江梨纠结极了。
停顿半晌,咬牙问“那,那还是不太一样吧老师警察和记者不会跟别人有太多身体接触的”
后半句话微如蚊蚋,骆亦卿微怔,猛地反应过来。
哦,在这儿等他呢。
他得到启发,突然想到了委婉回复她的方法。
“想什么呢你”骆亦卿唇角微勾,若无其事、假装非常自然地,低笑道,“你哥不是跟你说过,骆亦卿学医学到走火入魔,眼里根本没有男女”
江梨忽然有些懵“他那不是跟我开玩笑的吗”
“是真的。”骆亦卿故作随意地扯扯唇,妄图借此蒙混过关,“在哥哥眼里,男男女女,都跟大体老师一个概念。”
“”
江梨一瞬间就词穷了。
勇气像气球里本就虚弱的气体,被针一戳,立马一点儿也不剩。
他好像真的听不懂她的暗示,她犹豫要不要说得更直白点“那你第一次给女孩子做手术,不会有什么别的感觉吗”
“有啊,感觉我自己特别吃亏。”
“”
江梨脑子一片混乱,一路被他带着跑“那,不会遇到那种很在意这个问题的女患者吗”
“命都快没了谁还在意那么多,当然了,如果真的非常在意”话题轻易扯开,骆亦卿心里轻松不少,慵懒地笑着,低声道,“那我就闭着眼给他们开刀。”
“”
到最后,江梨要说的重点,一句也没说出来。
她对着镜子排练了n次,从直白的“哥哥你看我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到委婉的“我有没有可能成为你眼里那个比较特殊的女孩子”
“啊啊啊”江梨懊恼得捶床,“什么时候表白也变得这么难了我们是不是有代沟,他怎么连我的一个梗都接不住”
纪向晚大笑“万一他很聪明,每个环节都看懂了,只是想给你留面子,不想戳穿你呢。”
江梨翻滚捶床“不可能他肯定对我也有意思的他凭什么不喜欢我”
“其实梨梨,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纪向晚正色道,“你俩住在一起本来就是个巧合,万一他真的只是受你堂哥之托照顾你,除此之外对你一点儿别的感情也没有呢”
江梨微默“你说得也对,他确实告诉我了,他只对大体老师有感情。平时在手术台上多看别的女性一眼,都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
“”
可江梨还是不甘心。
她用枕头蒙着脑袋沉默半晌,跳起来,抱着床头的玩具熊去找骆亦卿。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走到门口,刚好听到男人压低的声音
“我觉得你妹妹住我这儿,是不是不太方便”
江梨呼吸一滞,脚步停住。
暮色已经完全消失在天边,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外吹进来,带起浅白色的窗帘。
空气中透着秋天的凉意,骆亦卿背对着门的方向打电话,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相反,他的嗓音仍然不疾不徐,温和清澈,像是在跟对方好好讲道理
“她都已经成年那么久了,大学都快毕业了,她是一个成年人,不是一个小女孩儿了。”
“你不觉得,你让她跟我一个大男人住在一起,真挺危险的吗”
“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你没空照顾她,给她租房子让她一个人住又怕委屈她。那这事儿好解决啊,你在我家旁边给她买个小别墅,白天让她来我家,我管她一日三餐;晚上呢就让她回自己的住处,我这片儿社区治安特别好,她住得离我近,万一生个病啊或者出点儿什么别的事,也不怕没有照应。”
江梨站在门口,茫然的无措感慢慢堆积上来,将她一整只地淹没进去。
“是啊。”骆亦卿站在窗前,看着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慢悠悠地叹息,“我是后悔了。”
远山如同蛰伏的巨兽,视线之内灯火连成一片,晚饭时间,家家户户传出烟火气息。
在江梨住进来之前,这幢房子从没进过除他之外的别人,他一个人居住,一个人生活。
骆亦卿停顿一下,目光落到窗台边那一小盆生机勃勃的、一看就属于少女的熊童子上,有些无奈又有些心情复杂地,低声叹息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你,让她住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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