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厅堂，几根巨木对撑地矗立在地面上，它们都是罕见的良才，负责支撑起整个建筑的重量，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木质结构，四周窗壁上镂刻着规整的方格，一层嵌着一层，构成了复杂的图样，大厅悬梁上挂着铜制油灯与其他造型精美的不明用途装饰物，好些木制的桌椅板凳安放在地板上，还有铜壶、瓷瓶等物件插空置于其中，最显眼的是那一副摆在大厅中央的铜锣，无风自动。
迈出传送门的艾德里安小心观察着厅堂中的摆设，心中暗暗赞叹卡玛泰姬的底蕴深厚，梅林的弟子巴尔萨泽虽然也有千年的积攒，但他终归只是一个人在游历，比起隐在闹市之中的古一大师，就有些不如了。
“来杯茶？”
一身素色打扮的女法师向目光乱窜的年轻男人递去一个黄铜茶杯。
“谢谢。”
艾德里安赶紧双手接过茶杯，他这才得空细细打量起面前低头斟茶的至尊法师，她身型消瘦，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麻质长袍，右手手腕上挂着一串石质念珠，好似一位常年茹素的在家居士。
古一给自己慢慢斟了杯茶，铜壶一仰，壶嘴收住了细流，她抬起身子，嘴角含着浅笑，“为何如此出神？”
“唔——很好的茶。”
艾德里安捧着茶杯，轻抿了一口，同时收回了目光，小声说道，“我以为你会是个……”他比了比自己的头发，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
“理解，我一直有这个打算。”
古一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抚垂在肩上的乌黑发丝，她淡然的说道，“有些清闲的时候，我也会去拜访山上的寺庙，那里的禅师告诉我不如削去这一头烦恼，但我想可能还没到时候。”
艾德里安被茶水呛了下，他笑出了声，捂着嘴问道，“大师——您也会去拜见那些和尚？”
“年轻人——”
至尊法师闭眼轻轻嗅了下杯口上溢出的芬芳，她一脸满足，笑容不变，过了一两个呼吸，才继续说道，“也许那些禅师并未拥有像如你我一般的力量，甚至你只需要打个响指，就能在刹那间杀死他们，但你必须承认的是，他们之中有的人已经走到了前面。”
“……我听说过那样的大觉者，但从未亲眼见过。”艾德里安抿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了答复，他露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并非假装。
“眼见并非为实。你刚才在山下见到我毫不惊讶，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会去找你了。”
古一突然岔开了问题，她捧着茶杯，目不斜视，沿着地板上的纹路缓步走着，艾德里安随在她身后。
“是的，我原以为会更早一些。”
“这你就想错了。直到你来到尼泊尔，我才确定那天在纽约的时空异动与你相关。”
古一走到天井处停了下来，这里是一片水池，清可见底，水面上浮着几片墨绿的荷叶。
艾德里安十分惊讶，“我以为是大师另有要事才耽误了些时间。”
“我是有些事情要处理，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静静站立着的女法师轻吐了口气，池面上随之浮起一片淡淡的薄雾，无数天体悬浮其中，自有规律，离得最近的一个星辰是地球的模样，艾德里安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幻象，一张虚空大网覆盖在地球外层，未知的能量沿着网状丝线涌动着，其中有三个节点最为耀眼，闪烁着深红色的光芒，时不时有来自宇宙中的其他能量冲撞在大网之上，泛起了一阵阵波动。
“我想你是知道的，艾德里安。我一直在观察宇宙中那些对地球抱有恶意的存在，至尊法师的职责就是抵御它们。”
“所以我说您身负重任。”
艾德里安对古一知晓自己的姓名毫不惊讶，如果她不知道那才就奇怪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
古一像是在拨动地球仪一样，右手轻转了下浮在空中的球体，它立刻旋转到美洲的位置，然后停在了纽约圣所的节点上，法师的目光在圣所附近打量着，她轻声说道，“异界来的客人啊，万物自有其韵律，风吹、云动、水流、火烧，甚至一念之生，都会在世界上掀起波澜，而你的出现毫无征兆，就好像你应该出现在那里，于是你便出现在了那里……那涉及到了某些最为深奥的规律，我不得不动用了些其他手段，才勉强窥探到了点底细。”
“您是说时间宝石？”
“不，不止是它，虽然我已经很少动用它的力量，但我这次还是用了。”
古一发出了嗟叹，“为了探寻你出现的来源，我做了很多次占卜，起卦、观星、入梦，我甚至去面见了些其他维度的存在。”
艾德里安有点儿迷糊，“我不明白，如果有时间宝石的话，您应该能看到未来的我，那一切不都就知道了吗？”
“很多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你是否也认为，拥有时间宝石便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加上漫长的寿命，就能彻底通晓过去现在未来？”
“难道不是吗？”
女法师看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我问你，如果明天的你出现在现在的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先好好谈一场。”
“那如果他攻击你呢？”
艾德里安想了想才说道，“那就得先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我，然后制服他，再谈细节。”
古一转了过来，继续追问道，“如果他直接下死手，声称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呢，比如说拯救地球。不要急于回答，好好想想吧。”
“……”
艾德里安视线直直穿过了面前的薄雾，他注视着薄雾后的池水，水面出奇的平静，但如果细细去看，就能看到其中震动不休的微小元素，他思索了许久，终于给出了回答。“那要看这是不是‘我’真正的想法，未经干涉，深思熟虑的想法”
“……你让我惊讶，我看得出你没有说谎。”
古一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艾德里安的双眼，仿佛在直接审视他的灵魂，“认识自我是非常艰难的一步，很多法师在魔法一途上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他们却迷失了自我，有的眷恋着手中的力量，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择手段，有的贪图财色，魔法沦为了他们手中的工具，而更多的在畏惧死亡。”
“是啊……死亡。”
艾德里安重复着这个词汇，突然想起了邓布利多，他说道，“我曾经见过一位大法师，他说过死亡只是另一场旅途的开始。”
“哦，非常深刻的见解，那一定是位不凡的法师。”
“他的确是。”
“不过，说起来总是容易的，等到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就会知道死亡的恐惧了。”
古一话音刚落，面前的薄雾一转，画面就变换成了她和无数装扮各异的法师、恐怖异常的恶魔以及不可名状存在战斗的场景。“我已经与那些威胁地球的存在战斗过了无数次，最早的那些时间，还有几次是真正的死亡，你明白那一瞬间的恐惧吗？”
“我不明白……”
艾德里安犹豫了下，“我只能说我见识过，但尚未理解死亡的真谛。”
“无意冒犯，尽管你的天赋算不上万众无一，百年难得的那种，但你具有一种通透，这很难得。”
“谢谢夸奖。”
艾德里安笑了笑，古一说的是实话。他的天赋确实距离最为顶尖的那一小撮人还有段距离，而这一小段距离可能就终身再也无法跨越。
“我是在七十多年前年前才彻底看破这件事的。”
古一继续注视着空中的地球，神色平静，“从那个时候起，时间宝石就不在是我的束缚了。”
“束缚？”
古一招了招手，虚空震荡，泛着金黄色光芒的阿戈摩托之眼出现在了艾德里安的面前，古老的法器转动起来，他能看到里面的绿色宝石，不禁咽了口口水。
“抱歉。”
“这很正常，时间宝石有它的独特魅力，不是吗？”
古一打量着已经脱出牢笼的绿色宝石，右手停在它的底部，忽然微微一晃，艾德里安就感到天旋地转，四周的场景开始飞速变换。
大厅的木梁迅速生虫朽坏，铜锣开始染上锈迹，卷曲成粉末，远处天空的云层急速移动，随后他们站到了高山之巅，几百英尺的巨浪在下一瞬间吞就没了山峰，然后他们又出现在了海底，无数见过的，没见过的生物迅速生长、演化、死亡、朽坏，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机器人密布在道路上，陨石自天空坠落，火山爆发，冰川又覆盖了大陆，流星冲撞，轰然巨变，整个宇宙都泛起了一阵震荡，艾德里安不禁闭上了眼。
永恒的寂静，年轻巫师感到自己和宇宙合为一体，直到空灵的女声再次回荡起来。
“时间并不是一条连续向前的大河，它和空间没有区别，其中的差异就在于你对它的感知，就像喜马拉雅山和东非大裂谷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昨天、今天和明天也都在一起，它们没有先后，有先后的是你的思维。”
“我没有明白您说的。”
艾德里安有些恍惚，他还没从之前的沧海桑田中回神，又被古一突如其来的一大段关于时间的论述绕了进去。
“你会明白的。”
古一握住了手中的时间宝石，他们又回到了卡玛泰姬的大厅里，“现在回到我最初开始说的，我使用了时间宝石的力量，却找不到你的来处，才不得不去动用其他手段。”
“那可能是因为我不在过去？”
艾德里安盯着古一手中的时间宝石，决定说实话。
“不。”
女法师摇了摇头，“你既不在过去，也没有未来。”
“您的话让我更糊涂了……您是提醒我要活在当下么？”
“活在当下是个好想法，但是对于你，恐怕没那么简单。”
古一看着困惑的年轻人，柔声说道，“尽管我已经看破了死亡，但尚未踏出最后一步，我也是有未来的，而你——”
“我怎么了？”
“要么你是位走在我前面的大觉者，要么就是宇宙中最为古老的存在。”
“……”
艾德里安皱着眉，他想到了特里劳妮的预言，揣摩了片刻古一话中的意味，他慢慢说道，“我想我应该只是被某位伟大存在盯上的玩物。”
“和我的结论一致。”
“您有更多的消息吗？”
“没有，我想我们最好不要过于深入的讨论这个问题，异界的存在都无法说出那个名号，它被禁止了，提到它就是在呼唤它。”
古一侧过了身，“但我想你已经有了些想法，不是吗？”
艾德里安面无表情，对此没有置评，他心中是有了些猜测，但却没有什么证据，而且那个声音的力量，绝非他能抗衡的，恐怕连眼前的至尊法师都不能。
“你现在无需过度担心它，万物自有其兴衰更替，就连我也可能只是某位大人物的提线木偶，不也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说呢？”
“您说的对，这也是我一直所做的。”
“嗯，我希望你的心态一直能保持下去。”
古一又挥了下手，薄雾再次旋转，景象飞速变换着，最终停了下来，这一次浮现在其中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面孔，嘴唇一张一合。画面很不稳定，艾德里安依稀辨认出那是斯特兰奇的长相。
“我想向你提个请求。”
“……”
艾德里安没有立刻答应，他打量着薄雾中正在说着什么的斯特兰奇，“那要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你有顾虑，这很正常。”
古一的目光同样注视着薄雾中的男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至尊法师也并非无所不知。我在占卜你来路的时候意外看到了我的一位继承人，但显然未来的我是走得太急促了，没有好好教导他。他做了些傻事，时间宝石的力量不应该被那么频繁的动用，那会限制住他的前途。”
“我不认识他啊，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
年轻的巫师试图找个托辞。
“真的不知道吗？”
“……好吧，有机会我会提醒他的。”
被古一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盯得发慌，艾德里安躲闪着她的视线，模棱两可的应付着，算是答应了这个请求，“但我不一定能待到那个时候，你知道的。”
“不用担心，你收到了空气精灵的祝福，等你真正理解自然奥秘的时候，一切都不再是障碍。”
“啊，大师……就是大师。”
艾德里安眼珠转来转去，最终只支吾了两句，他知道到自己的底细已经彻底被面前的智者看穿了。
“别忘了，我可是至尊法师。”
古一挥手打散那团薄雾，池面恢复了平静，她笑道，“说起来我都有些嫉妒你，如果不是我肩上的担子，我也想去那些精灵的秘境休息下，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那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我暂时还不想去。”
艾德里安干巴巴的应着话。精灵的秘境是超脱时空之外的存在，当彻底融入秘境之后，你就不再是你了，他现在还没打算安享极乐。
“我也不想去，还没到时间。”
至尊法师举起了手中的茶杯，像是第一次注意到那上面竟然还镌刻着精美的花草纹饰，“茶已经凉了，随我四处走走吧，卡玛泰姬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
心中尚有疑问的年轻法师轻点着头，脸上带着微笑，附和道，“那正是我想说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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