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先前和富冈义勇分了手,身体又伤得太重,内忧外患,竟昏昏沉沉发起了高烧。
人在生病时总是脆弱的,烧得狠了,全身的骨头都在痛,发出格格的响声。我拽着晨间即将离去的炭治郎不肯放手,试图在他温柔的眸子里找到泅游已久苦苦寻求的慰藉,哑着嗓子不甚清醒道:“炭治郎,我是不是要死了。”
炭治郎停住去训练场的脚步,温柔耐心又笃定地一遍遍同我道:“不会的,尹小姐不会死的。”
善逸在一旁哭的哀哀戚戚,温热眼泪滴落在我脸上,失去温度后像火山上流淌的冰溪。在他的哭声里让我觉得我可能真的要死了,朦朦胧胧中听他碎碎叨叨:“尹姐姐不会有事的,姐姐还要和我结婚呢。”
我舌头僵直,头晕目眩,冰冷的无力感遍布全身:“不会的,我不会结婚的,死人没办法复活,失去的感情也没办法再生长出来。”
烫,太烫了,无论是善逸的手还是炭治郎的手都太烫了。我无力地掉落眼泪,仿佛身处荒原之中,全身的疼痛都化作泪水,像米袋破了口一般窸窣涌落。只有夜晚意识朦胧里才能感受到不知谁的手贴在我面上,冰冰凉凉,带着令人宽慰的舒适。于是我做了无数个破碎的梦,梦里义勇温凉的唇落在我面上,减轻烧灼的磨折。
可我知道那是做梦,消褪的痛苦又以另一种形式在胸腔化开,好比黏糊糊的墨水洒在地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好在过几日就退了烧,荒唐闹剧上演不多日便沉寂了。我又睡了七八天才稍微清明些,回想起病中零零碎碎的胡话时顿觉无比丢脸。
彻底退烧后又躺了一天,腿伤不知不觉中痊愈七八成。我想我太久没有出过门了,便费力爬到屋顶上吹风,从黄昏吹到入夜,薄暮如烟雾散去,金黄色月亮爬到头顶上。
我安安稳稳看着月亮,突然发现另一边坐着的炭治郎,看样子似乎是在冥想
本不想打扰他,炭治郎却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眼睛比月光还要清亮,踩着屋檐跑来朝我打招呼,像看到亲人时奔来的幼猫,叫声被脚步颠的稀碎,带着亲近的甘甜:“尹小姐——”
我也对他挥手:“炭治郎——”
他跑到我身边,鼻尖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岩兰草香伴着来时的风一同扑来,眸子熠熠生辉:“尹小姐在这里做什么呀?”
我顺手掏出平日里擦剑的布帛给他擦汗:“在看月亮。炭治郎在做什么呢?”
他坐下来,歪头笑盈盈回答:“在练习全集中呼吸法。”
我不由得发出了“好厉害真的好厉害啊”的声音。
他有些羞赧:“没有的,尹小姐是炎柱继子吧,您才是真的很厉害!”
我回想起阴差阳错成为炎柱继子的那一天,不禁陷入了沉默。
他见我没有回答,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询问困扰很久的问题一般,鼓足勇气似的犹豫开口:“不过……一直都很想问,尹小姐很难过吗?”
我下意识否认:“没有。”
“但是您身上一直都有很沉重很悲伤的气味呢……”
“炭治郎鼻子真的好灵啊,”已经不是灵不灵的问题,简直就是读心术吧。我来了兴致,凑近了些,“我身上还有什么气味呢?”
他颊上泛起绯樱色,眸光晃动,宛若青玉在白色日光下折现出令人目眩的光晕:“啊,还有很温柔的气息……尹小姐即使是面对十二鬼月也都很温柔……”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算我求求你,简直黑历史。
我只好岔开话题:“炭治郎真的好厉害啊!善逸和伊之助最近都在养伤,只有炭治郎还在刻苦的训练,这一点连我都做不到。”
“那是因为尹小姐已经很强了啊,”他笑得清朗,旋即又有些难过地垂下眸子,“您为了救我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都还没有好,真的很抱歉。”
我揉上他柔软的红发:“不必愧疚,毕竟对方是十二鬼月,炭治郎已经做得很好了 。受伤是因为我弱,怪不到你身上呀。”
他正气凛然地反驳我:“不是的!尹小姐真的很强!在蜘蛛山的时候速度好快啊,是因为前辈一直在用全集中呼吸吗?”
我有些惭愧:“速度快是因为实战多。我的呼吸法蛮半吊子的,主要是训练了很多年,实战经验足,所以身体素质很好。炭治郎练习的时候应该有吹葫芦这一环节吧,那个我也可以吹爆,不过是因为体质好才达到的。没有经历过炭治郎这样的全天全集中的训练,真的没办法给出什么经验,抱歉喔。”
他微怔,又笑起来,眸光温润,像只乖巧的幼犬:“没事的——尹小姐不会呼吸法也能这么强,好厉害!”
我回想起半个月前自己在炭治郎面前被累按在地上打的情景,不由生出“这孩子可真会安慰人啊”的感慨。
只是提到呼吸法,我好歹还有些经验:“炭治郎刚刚在冥想吗,冥想真的很有用的。时刻关注自己的身体,时刻注意自己身体的每一丝变化,这样对周围动静的敏感度也会提高,更加澄明清醒,呼吸也会变得绵长细微,可以吸进更多的空气。我的呼吸时常近乎停止,所以在战斗中出现力竭、快要无法呼吸的状态也不会害怕。
“这样一来速度就会变得很快,世界原本的时间流速相比之下就会变得很慢,这一点很重要,因为首先要保证自己不受攻击、能活着战斗。提高速度,鬼就很难预测你的动作。”
炭治郎聆听得极为专注,眼睛被月光映得剔透:“原来是这样!真的好感谢尹小姐!”
我也十分感谢炭治郎肯认真听我这种咸鱼讲废话。
真是个极温柔又讨喜的好孩子啊,和人相处时的善良诚挚无法掩盖,化作五颜六色的光和星子,哪怕没有说话,仅仅是这样望着你,都能看到眸子里满溢的略带稚气的温柔。
“所以,”他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尹小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难过呢?”
我:“……”
可恶,转移话题之术失败了。
他看我没有回答,略微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义勇先生吗?”
我看着他纯净无瑕又充满担忧的神情,生出一种愧疚来,在这样柔软纯粹的凝视之下,遮掩反倒成了一种罪过:“嗯,是的。”
他善解人意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温温柔柔地看着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尹小姐一直以来都在强忍着,一定很辛苦吧。”
我转头,怔怔看着他的面庞,眼泪毫无征兆地扑簌簌掉落。
一定是我病得太久,夜风太暖,月色太美,身侧的炭治郎太过温柔,在这双深红色的眼眸注视下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掉,扯住他的衣袖,宛如注视神明,无论多么狼狈都可以拥抱对方,神明会回报我无限的爱意,会将我从泥潭中拯救。我像抓住救命稻草,阐述罪愆一般开口:“炭治郎,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啊。人到底要怎样才可以和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啊。”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哭,一时间手足无措,略带笨拙地给我擦眼泪:“啊,尹小姐请先不要哭——不过太难过的话还是哭出来比较好!哭出来也没有关系的!尹小姐一定坚持很久了吧!”
大抵是因为我从小就是孤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直不知道拥有是什么滋味,反倒幸运的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感受。
然而我好巧不巧碰到了富冈义勇。
义勇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他似乎什么都没做,仅仅是那样将我望着,琉璃一般剔透,并未察觉自身的美。是我先生起觊觎之情,又对自己谎称这不过是朋友之间的感情借以遮掩,本以为就会这样安度一生,谁料他居然先行跨过河流向我走来,让我生出得以一同行进的错觉,竟真的以为彼此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然后他便在某个瞬间恍然惊觉自己错了,察觉到了彼此交错扭曲的情意不过是因种种误会展开的阴差阳错。他将会踢开我,待完全查明之时亦会毫无眷恋的离去,正如他从未接近时一般——或许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于是我选择离开,这种选择比起主动的抉择来讲,更像是客观的无奈。好比当你知晓洪水即将爆发,于是收拾细软奔赴高地以免死无葬身之地。但你其实什么都做不成,洪水总是要爆发的,你只是尽最大努力,让自己蒙受的伤害小一些、再小一些而已。
我埋头在炭治郎肩膀处默默掉泪,像垂下头于神社中祈祷。
炭治郎身上有着兰草混着牛奶的温暖香气,仿佛春日被日光晒得暖融融的草地,带着难以言状的温润,在这样的气息中疼痛像热水中的冰块渐渐融化,变得温热熨帖。
我逐渐平静下来,揉了揉脸:“算了,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因为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是无法获得幸福的。
他轻轻柔柔拍了拍我肩膀:“我不觉得有什么是无所谓的哦。义勇先生在面对尹小姐的时候气味很温柔,我想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希望尹小姐可以遵从内心的声音,将想要说的话告诉义勇先生。”
我十分感动,炭治郎可真是太会说话了。
但他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就可以勉强的。
我比谁都清楚,我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只会是这样。
是我曾经痴心妄想,生出了会有羁绊的奢望。
是我的错。
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再也不会被骗,再也不会看到不存在的东西了。
再也不会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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