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风清睁开眼时, 便一下子确定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头上被罩了个黑色的麻袋, 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察觉到自己被一人扛在肩头, 头颅朝下,那人似乎正走在什么崎岖不平的小道上, 不曾停歇的颠簸感让他头晕目眩。
昏迷之前的记忆瞬间回拢,就在进屋换衣服的那个档口, 后脑勺狠狠挨了一下,如今仍是火辣辣的刺痛。行凶者并没有替他进行简单的包扎,越风清能清楚地察觉到血液顺着身体的纹路, 一直滴滴答答地往下滴去。
晕眩感不住袭来,越风清定了定心神, 咬了咬舌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走了多久,越风清才察觉到那人停了下来。接着,身子一空,他整个人被丢到了地上,有人如此说道“头儿,人带回来了。”
“做得好。”
越风清只听见一声清朗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慢慢逼近的脚步声, 声音的主人似乎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头上的麻布袋便被扯了下来。时间久了,伤口已经和麻布黏在了一起, 如今被人不留情面地撕扯了下来,尖锐的刺痛感让越风清一下子蜷起了手指。
“瞧瞧,原来人已经醒了。”
伴着昏暗的灯火,越风清也终于看清楚了声音主人的长相,那是一张极其俊秀的面容。剑眉星目,发髻上插了支竹钗,一袭白衣,倒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可偏偏,他的周遭站着的都是些凶神恶煞的汉子,腰佩武器,做一副土匪打扮。环顾四周,越风清一下子便知道了这里是何处。
青山书院的学子都知道,这是鬼涧崖,山路崎岖,野草蔓延,坎坷波澜又诡谲多变的山道,进可攻,退可守,是最好的藏匿地点。
“你是谁”越风清凝眉问道。
闻言,那“白衣书生”嘴角噙了一抹浅浅的笑,道“在下李有成,有志者事竟成的有成。今日用这等法子将越公子请来,其实也只是有事相商,只是手下人手段粗鲁了些,望公子不要见怪。”
“来人,给越公子看座。”
李有成说完后,便有几人麻利地将越风清手上的绳索给解开了,拎着他的衣服让他坐在了李有成的旁边。
坐下后,越风清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衣领拢好,眉目清冷,便是身处险境,脸上也未曾显露出一分一毫的惧意。
“越公子倒是和你的父亲一样。”李有成意义不明的说道,他的手指在案桌上轻点两下,接着挑起眉眼,嘴角扯出嘲讽的笑,就那样望向越风清。
“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越风清脸上的神色终于变了几分,他沉下眉眼,凌厉的眼神望向李有成。
“何意”
“阿呀呀,险些忘了,越公子可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李有成脸上的讥笑肿了几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莽汉更是竖起眉毛,忍不住道“头儿,与这种人多嘴什么要我看,一刀砍了岂不方便也让他那个爹尝尝妻离子散的滋味”说着,便晃了晃手中寒光闪闪的双刀,作势要砍了越风清。
“跟我停下。”李有成低喝一声,语气虽然不重,却让那莽汉脸色白了几分,悻悻地退了回去。
李有成这才继续转头看向越风清,却不料,正对上一双清冽刚直的眼眸,那双眼睛像极了他那位铁面无私的父亲。
只是一个对视,便让李有成一下子回忆起了当日的景象。
那人用不带任何温度的情感如此说道“斩立诀”,轻描淡写地就夺走了他父亲的生命。所有的幸福,在一日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切,都和越恒这个狗官有关。
是越恒,杀了他引以为豪的父亲。而现在,他抓到了越恒的独子越风清。
越风清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李有成,没有震惊,也没有畏惧,只是用陈述的口吻如此说道“你是济灵君的儿子。”
当年,樊城落了一场大雪,冰封千里,冻死无数,再加上那一年,北狄人恰好来犯,正值年关,沉醉于团圆气氛里的樊城人谁都没有预料到这次突袭。
虽然最后,北狄人还是被赶了出去,可是城里的粮食却被抢走了大半。皇帝得知消息后,当机立断就派人给樊城带去了大批的粮草。可是谁也没想到,等粮食到了樊城的时候,却是连原先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那一年,樊城下了最大的一场雪,乞儿遍地走。可偏偏,县令的府邸日日歌舞升平,从朱红的门框里时时传来寻欢作乐的糜糜之音。
正是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那一年的樊城,是所有樊城人心底最黑暗的时光。在最劣等的环境里,人性的所有丑恶都无处遁形,饥饿让所有人变成了魔鬼。
李有成的父亲在这时站了出来,他自封为“济灵君”,声称是救济苍生的神灵,领着无辜百姓拿起手里的武器,冲进了县令的府邸,将整个县里的无能官员杀了个干净,又大开粮仓,接济樊城百姓,这才让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百姓们为了感念他的功德,甚至为他修了庙宇,日日感怀他的恩情,便是孩童间,也编了首朗朗上口的儿歌,来歌颂济灵君的恩德。
当然,事情到了这里仍未结束。等此事传进京城,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当时,也有许多人为如何判案吵得不可开交。有人说济灵君是正义之举,杀的是贪官污吏,当歌颂。也有人称济灵君虽行的是正义之事,做的却是杀人的恶行,不当歌颂。两派人马争论不休,迟迟没有得出结论,最后是大理寺卿越恒对此案下了最后的定论。
济灵君李思被判了斩立诀,而其他参与的主要成员,都被判了流放之行。
当时,便有无数人提出了反对的意见,直说济灵君此举实乃行侠仗义,越大人未免太过不近人情。可不管旁人如何众说纷纭,李思也仍是被判了死刑。
渐渐的,樊城再无人敢提“济灵君”三字,连同当初供奉他的那些庙宇,也被拆了干净。
当年这一案,越风清也在场,他亲眼见过李思。刚才李有成那对父亲强烈的敌意,让他一下子想起了“济灵君案”,也让他一下子就觉察到了眼前这个青年和济灵君相似的眉眼。
见自己的身份被道破,李有成也不恼怒,只是捏着手笑了起来。
“看来,越公子的记性还不差。”
李有成缓慢站了起来,将门打开,他的手指向门外,示意越风清往外看去。
越风清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外面都是些抱着孩子的妇孺,身上穿着的尽是些麻布衣衫,一双双枯败的眼神只有在见到越风清时,才变得鲜活起来,只是那份鲜活里,却尽是仇恨。
越风清忽然觉得手脚发凉,喉口有些发涩,心底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李有成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变化,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开口道“瞧见了吗越公子,这些女人和孩子,都失去了丈夫和父亲,都失去了自己的家。这些败谁所赐”他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就连眼眸也猩红了不少。
“是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只能苟延残喘地藏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过着草寇的生活。”
越风清浑身一震,良久,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强硬地逼迫自己不依赖视线,只用那一双眼,将眼前的人一点一点映进脑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过头,对着李有成,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抱歉有什么用”李有成几乎被气疯了,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被点燃,他红着眼睛高声道“你知不知道”
尖锐的声音在这一刻忽然戛然而止。
昏暗的烛火下,一道血痕滑过少年如画的眉眼,苍白的唇瓣看上去毫无血色,单薄的衣衫勾勒出一个近乎消瘦的人影,仿佛风一吹,便能倒下似的。
在这一刻,所有见到越风清的人,都会这样觉得这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
可偏生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却用一双冷峻的眉眼,让李有成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可我并不觉得我父亲的决断有错。”少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他一字一顿如此道“若有朝一日,我也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会和我的父亲一样,做出同样的决断。”
“我为他感到骄傲。”
掷地有声的声音砸得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所有人都没想到越风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便是李有成也没想到,在他的设想中,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初次被绑架到了陌生的山涧,定然吓得不知所措,怎么可能会有人身处险境,还能如此面不改色
甚至于,他怎么能将当年那个案子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李有成几乎绷不住脸上的神色,所有的凶狠在这一刻表露无遗“你知道什么”他揪起越风清的衣领,喷火的眸子紧盯着越风清。
“如果我父亲不那么做当年樊城就会变成一座空城你这种从小没吃过苦的少爷又知道什么你明白饿到极致的感受是什么吗”
“不,你不知道。你们这群人,拥有了一切,自然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对我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指指点点。”
“可凭什么同样是命难道你们就比我们高贵”
“当然不。”越风清就任凭李有成这样抓着自己的衣领,头上的血迹滑过他苍白的唇角,少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细弱,却又坚定无比。
“所有人,在生死面前,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可是,法理不应当存情。”
越风清喘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圣人有言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我想你明白其中的含义。”
“能换来天下太平的从来都是理,而不是情。”
“若人人都凭感情处事,世间理法将荡然无存。”
“所以”越风清猛的咳了几声,斑驳的血迹衬着苍白的嘴唇,更显得他羸弱无比,可那清冽的嗓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除了抱歉以外,我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期末了,真的很忙,抱歉让各位小宝贝等了这么久qaq
今天开始,就恢复更新了么么啾,为了补偿大家,明天开始,我就加更几天,努力抓紧更完这个世界。
然后2020年了先说一声迟来的新年快乐,祝各位小宝贝身体健康,胡吃海塞也不胖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能不被任何人贴上标签,脚踏实地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啾啾啾,爱你们。,,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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