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剑封魔(四)

    在越止戈看不见的地方,沈临渊很好的敛去了身形和气息,翻身上了不远处的一棵雪松,将小孩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越止戈在看见沈临渊头也不回地离开后,脸上也没有浮现出多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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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止戈曾经是越家的小少爷,从小父母就对他寄予了厚望,三岁起,就有专门的先生为他传授学业。只是,直到四岁,他学会的唯一的字也只有饿而已,不过说是学会,不如说是这个字从他出生那刻起,似乎就被深深镌刻在了灵魂深处,一刻也无法逃离。

    ——本能的饥饿,本能的欲望。

    在同年龄段的孩子都在外玩闹的时候,他每日只能读书认字,尽管枯燥,尽管没有任何进展,尽管经常遭人嘲笑,越止戈却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埋怨的话语。

    因为母亲总是很温柔,到了夜里,都会替他捏一捏手臂,祖母也经常给他送来新奇的小玩意,父亲虽然一直很严肃,却也会真心夸奖他。

    然而这样的温暖,在那一天全都离他而去了。

    他还记得当时冲进来的那个人,也是穿着一身白衣,飘然出尘,不似凡人,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的骨血都冻了起来。

    那人用剑指着自己:“血魔降世!当诛!”

    越止戈还记得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到他长大成人,才明白,那双眼睛:深恶痛绝的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可在深处又藏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惧怕。

    那道士来得猝不及防,气势汹汹,没有任何放弃的念头。哪怕越止戈的父亲挡在自己幼小的孩子面前,出鞘的寒剑也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刺破了凡人的胸膛。

    血光滔天,越家只剩下一片哭嚎声,宛如人间地狱。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看着倒在身前的父母和祖母,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心塌陷了一大块,几乎喘不过气来。脖子里的玉佩咚的一声落在地上,他慌慌忙忙捡了起来,推了推停止呼吸的父母,又推了推祖母。

    “饿……饿……饿……”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晶莹的泪珠一点一滴落了下来。

    老道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未来的血魔,而是一个彷徨无助的寻常人家的孩子。然而,这样的优柔寡断也只在眨眼间,很快,他就冷下心肠,决定将这个孩子送上黄泉路。他清楚,此刻不解决掉这个孩子,待他体内的血魔之力苏醒,人间将会变成一片炼狱。

    他缓缓靠近着,然而在离越止戈只十丈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

    临死前,那个老道只记得那双绯红的血瞳,就像是来自最黑暗深处的妖魔。强撑着一口气,那双枯树般的双眼死死盯着越止戈。

    “血魔……你休要得意猖狂,我辈修者必会将你绳之以法。”

    “你这一生……必定,断亲绝爱,一生无依,不得好死。”

    那一夜,北朔城的富商越家被灭了门,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所有的人都死了,并且死状极惨,血流成河,只剩下一个有着血色双瞳的恶童,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个字“饿”,让人不寒而栗。

    那一夜,北朔城下起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却没人疼惜一个失去了至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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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烈的酸楚和悲痛在这一刻齐齐涌上心头,身体里的血液激烈地躁动着,可又生生被三道强大的禁制压了下来。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越止戈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撕裂了,痛苦地发出一声声嚎叫。

    系统听得有些不忍,忍不住说道:“你不去帮帮他吗?”

    沈临渊闻言,只是耸了耸肩。

    “这是他迟早要经历的。”

    系统:“可他现在才四岁。”

    沈临渊望向越止戈,那双眼眸,尽管冷的惊人,可有时候,至寒的坚冰,即使是烈火也无法将它摧毁融化。而越止戈,就是那块能让烈火都冰封起来的寒冰。

    “你太小看他了。”沈临渊说。

    疼……疼啊!疼啊!

    越止戈在地上痛苦地打滚,撞得整片梅林簌簌颤抖,抖落下无数积雪。突的,一块巨大的积雪将这个孩子深深掩盖在了白雪之下。

    所有的躁动与嚎叫在这一瞬间,也都停止了。等了许久,也不见越止戈有任何动静。

    系统咽了咽口水,“不会死了吧。”

    沈临渊啧了一声,满满的都是嘲讽与尽在不言中的鄙视。

    系统:“……”

    又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整座梅林忽然剧烈的颤动起来,枝头上的细雪被一阵强大的吸力吸向越止戈的方向。

    层层叠叠的雪漫天飞舞,入目所见的只有刺眼的白色。紧接着,万千飞雪汇聚成一点,透亮的水自雪花中抽离,飞雪化水,令人称奇。

    操纵着水的孩子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沈临渊这才撤去敛息之术,将孩子抱在怀里,给他喂了一颗回复丹。

    “你做的很好,可以休息一会了。”

    越止戈迷蒙的睁开眼,模糊的双眼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她像往常一样揉捏着自己的手臂,温柔地笑着说:“你做的很好。”

    他缓缓勾了勾唇角,极浅,极浅地笑了。

    沈临渊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他哭了。”

    孩子在闭上双眼睡下的那瞬间,忽然留下了两行泪。

    系统沉默了一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对剧情中的人物起恻影之心是大忌。”

    “我知道。”沈临渊语气轻快地干脆道,手下却温柔地将那两行泪给揩去了。

    他撒谎了。

    之前的九个世界,他总是潇洒自如地完成任务,哪怕是自己需要攻略的目标,也尽是逢场作戏。

    可偏偏在最后这个世界,他遇见了这个孩子,先是一时心软将人带了回来,接着又一时不察将对方眼底的赤诚看进了心底,最后自负大意地觉得自己可以避开这样单纯炽烈的情感。

    一步错,步步错。

    这孩子就像白纸一般,善与恶尚未区分明白,却被早早扯入了深渊之中。可尽管如此,剖开那层坚硬的外壳,他的内里却仍是个单纯懵懂的稚子。

    在这一刻,沈临渊仿佛看见了一个稚子正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他的脚下铺满了鲜血,可眼神却依旧清明,没有一丝杂质。

    心里的怜悯之情终究是占了上风,他按了按眉心,甚至有些荒唐的想:命运还真是无常,若不是跳错时间线,他也不会捡回来这个孩子。

    他对着系统,轻啧一声:“我觉得你真的在玩我。”

    这可真是一口好锅从天而降,系统面不改色地将锅推了回去,它模仿着沈临渊的口气,将对方当初说的话又说了遍。

    “你说的啊:左右不过是一个孩子,我亲自教导便是。”

    沈临渊闻言愣了愣,接着便是笑开了,一瞬间,胸中那丝微小的愧疚感也散去了。

    “是,左右不过是一个孩子。”

    将越止戈安置在房里,沈临渊想了想,最终还是抬起手,抹去了他在四岁前的记忆。这般痛苦的回忆,还是不要了罢。

    自今夜起,越止戈再也记不得那个雪夜发生的事,也再记不得他曾被人用利剑指着骂血魔当诛。

    自今夜起,越止戈就只是沈临渊的徒弟,登仙阁的小越仙长。

    可沈临渊也从未想到过,日后,他在这个雪夜里捡起的小小少年,会成为翱翔于天际的鹰鸟,会成为他所有情感牵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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