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剑封魔(十四)

    青岚带着满身是血的沈临渊和越止戈回去时,惊得宗主都跳了起来,花白的胡子颤颤悠悠,看自家女徒弟红着眼睛带人进来,险些以为爱徒和徒孙已经命丧黄泉,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眼看着就要撅过去了。

    青岚见状连忙扶住人,忙说:“师尊您先别急,师兄他们没事,只是受了重伤。”

    宗主一口气这才舒了出去,可当他一搭脉险些又撅过去:“这还叫没事?哎哟这是要把我给逼死哟,这糟心徒弟,快快快,快把人抬进去。”

    不说越止戈这个徒孙四肢和经脉断的一干二净,他这个好徒弟的体内更是汇聚了一股异常霸道的灵力,再晚个一时半会怕是会爆体而亡!

    正厅内的弟子们连忙起来帮忙,宗主一边看一边吹胡子瞪眼地喊道:“小心些!小心些!拿出你们对待极品仙剑的态度来!”

    弟子们相互对视一眼,心底泪流满面地直说冤枉:沈长老可比极品仙剑珍贵多了,我们小心着呢!

    足足养了一月有余,沈临渊才再次醒来。

    睁开双眼,印入眼帘的是宗主疲惫的神情。这是真心实意地在关心他的人,沈临渊不禁有些愧疚,缓缓说:“让您费心了。”

    教导沈临渊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这个恣意傲慢的徒弟露出这样乖顺的表情,原本想说的劝诫与责备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宗主气呼呼地将头扭到另一边:“你再折腾几次,我豁出老命也救不了你。”

    沈临渊笑着没接话,只是四处望了望,并未见到越止戈的身影,于是又问道:“他呢?”

    宗主将眼神移开,叹了口气才道:“你徒弟伤得不重,经脉和四肢已经接起来了。只是……”说到这里,他小心觑了眼沈临渊的神情,眼见对方已然蹙起了眉峰,也只能在心中摇头,继续说道:“他折断自己双手双脚的时候,该是下了狠劲,日后……要想在剑术上有所造诣,怕是难了。”

    剑术上再难精进,这是对一名剑修者最大的惩罚。

    沈临渊不自觉捏紧了身下的锦被,沉默在空气中发酵。

    良久,沈临渊才继续问道:“他在哪?”

    宗主叹了口气说道:“止戈峰。”

    伤重未愈的沈临渊披上外套就跨步走了出去,宗主并未进行阻拦,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拦是拦不住的,况且他的徒弟也没有这么脆弱。

    止戈峰上,梅花未开,梅林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寡淡,唯独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占据了所有人的心神。

    他正在练剑,尽管出剑的姿势稍显滞涩,他也依旧抿着唇,一招一氏地练习着,仿佛不知疲倦与疼痛为何物。

    又一剑刺出,沈临渊握住了少年的双手。

    “停下来。”

    看清楚来人是谁后,越止戈眼里的恍惚瞬间变作惊喜,他慌忙收起剑,恭恭敬敬道:“师尊醒了,真是太好了。”

    沈临渊突然觉得舌尖有些发苦,最后只干巴巴憋出一句:“你伤势初愈,不宜练剑。”

    “是我考虑不周。”闻言,越止戈立刻乖顺地收起了剑。

    少年一脸做错事的神情实在惹人怜惜,沈临渊轻轻地揉了揉对方的发丝,夸赞道:“这次北朔城之行,你做的很好。”

    得到夸奖,越止戈的眼神反而黯淡了几分,他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剑柄上的雕纹摩挲着掌心间的茧子,让他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发懵。

    缓缓,他才说道:“是我太弱小才拖累了师尊。”

    没有人知道,当他醒过来看见面白如纸的师尊时,心底升起的是怎样绝望的念头。昏迷前的种种记忆涌上心头,难受得就像在他胸膛上压了一块巨石。

    师尊身上每一道伤痕,都将他的心握紧了一圈。

    沈临渊将少年脸上所有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的焦虑忧愁已经藏到了极深处,再寻不着。他曲起手指,狠狠地弹了弹越止戈的额头:“你才多大就想能力通天?你师傅我不要面子的啊。”

    不等越止戈回答,沈临渊直接拦腰将人抱上一旁的屋檐,一指眼前未开的红梅林说道:“熬过严寒的红梅才最娇艳,你如今不过是朵花骨朵,就不要妄想严冬尽快过来了。”

    “可花终有盛开之时,你在急什么呢?”

    越止戈抿着唇,仍旧不吭声。

    沈临渊见状,拉着对方坐了下来,呼出一口气后才又说道:“你真的觉得自己很弱小吗?”

    越止戈垂下眼,缓缓点了点头。

    沈临渊又问:“那鉴定强弱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越止戈闻言一愣,脸上难得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沈临渊笑着继续说:“与天道比,我们不过是寻仙问道的一颗颗小石子,翻不起任何波浪,自是弱者。可与凡人比,我们有漫长的生命,强大的能力,自是强者。那么你说,究竟什么是强?什么是弱呢?”

    “小越,抬起你的头。”

    越止戈乖顺地抬起头,一时之间,撞入眼帘的就是师尊那双深沉似海的双眸。

    他听见那人这样告诉自己。

    “强弱的界限在于你的心。无道者,恃强凌弱,这是弱。良善者,舍己为人,是强。这就是道,正道。”沈临渊伸出手轻轻点上越止戈的左胸,那里跳动着一颗炽热的心脏。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的眉眼,一字一句道:“在你为救他人废去四肢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一个强大的剑修了。”说到最后,他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诚的笑容,他这般说:“我为你骄傲。”

    越止戈的鼻尖忽然酸了起来,他猛然别过双眼,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狼狈的样子。许久,才哑着嗓子说道:“我知道了。”

    沈临渊没有去打扰自己的徒弟,给对方留了充足的思考时间。半晌之后,他才从须弥芥子袋里拿出一个酒坛,碰了碰越止戈的脸,逗弄道:“一醉解千愁,来一杯吗?”

    自踏上修道一途以来,越止戈滴酒未沾。而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他竟然起了欲念。仿佛忘了以往的礼仪尊卑,他径直从沈临渊手中夺过酒坛,咕咚咕咚就灌了一大口下肚。

    辛辣的酒滚入喉间,带着烧人的热意。越止戈边呛边喝,眼角都被呛出了泪花也没有停。

    沈临渊没有拦他,只是又拿出了一个酒坛,也和他一样,直接捧起酒坛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

    一坛酒下肚,越止戈如玉的面容上已带上了几分薄红,添了几分旖旎的意味。熟悉的酒香钻入他的鼻腔间,让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了起来,他知道,他最信赖最敬爱的人就在他的身边。

    也许是这酒太醉人,越止戈不自觉就靠在了沈临渊的肩膀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揪起了对方的衣摆,慢慢阖上双眼。

    他实在是太累了。

    颈间多了一分温热,两人的呼吸逐渐纠缠在一起,沈临渊解下自己的外衣,将少年也裹在其中。同一件外衣下,两具炙热的身躯紧贴在一起。

    沈临渊轻声说:“小心些,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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