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大病初愈,精力有限,雅涞兄妹几人并未在殿中久待,行礼告退出来。
迎面碰上前来问候王后的卫璩。
他借住在王宫,王后以病闭宫月余,如今终于传出身子好转的消息。于情于理,他都该前来探望。
少年郎身姿清隽,行走间似修竹携风逸然,一派文士超脱。
但雅涞清楚,他并非表象这般文弱。那日在地下暗河,他还单手搂着她在湿滑溶岩窜上跳下。
少年暖热掌心与滚烫呼吸,在这闭门月余无所事事的沉寂光景里,悄无声息拧成红绳,纠缠上雅涞,细细密密。
惹她困扰,引她挂记,少女情窍,如‘一捧月’殿前苑灼烈怒放的徘徊花。
“小将军,好巧!”雅涞琉璃深眸流转,波横无限。甩开三个哥哥,欢悦跑过去,口条清脆,像只报喜的小鸟,“我阿娘好多啦,而且她还允许我后日‘浣花天’出宫。”
分明只是月余光景未见,天生好颜色的小姑娘笑靥犹显稚气,眉目却多出几分风情昳丽,似名花初绽,朝华璀璨。
晃得人眼花。
卫璩微敛眼睑,遮过一闪而过的惊艳痴迷,清润道贺,“如此,恭喜小王女了。”
“多谢!”雅涞欣然接受,眉眼弯弯,期盼问道,“小将军,后日‘浣花天’你要去街上吗?”
早在半月之前,楼兰街头巷尾便在准备‘浣花天’祭神庆典。
卫璩近来总是在宫外往来,自然清楚‘浣花天’是楼兰的大日子,含笑颔首,“自然去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难得能凑上这份热闹。”
“你想去凑热闹?那我给你领路吧,楼兰每个旮沓角落我都熟。不过,我今年十四岁了,那日会先去街上卖花……所以小将军,你得赶早去往城头佛陀寺河畔,最高那座白垩佛塔下找到我,买走我的花儿,我才能带你去玩。”
雅涞心虚眨眼,像只初出深山的小狐狸,笨拙设计,想引卫璩落入她的‘陷阱’,反复交代,“一定要最早哦,如果等太久,我那么显眼,肯定会有旁人来与我易花赠福,并邀我同行游玩。真是那样,我就不便带上你了!”
卫璩听说过楼兰浣花天姑娘们‘易花讨福’的习俗,却不甚清楚近年来,无数年轻男女已默契的,私下把‘浣花天’过成了‘女儿节’。
更未领会到,雅涞这份邀约大有内含在。他以为雅涞只是想问他讨份祝福,小事而已,举手之劳。
所以,当他冷不丁对上倏地变脸,诡异怒目的长舆兄弟三人时,很是莫名。
“……”方才一直是雅涞像个小喇叭似的叮咛不停,他安静倾听,话都没搭一句。这究竟何处犯了三兄弟的忌讳,惹他们不快了?
卫璩狐疑间,心生踌躇,直觉自己可能不该答应雅涞的邀约。
但骨子里那股年少冲动,逆反不羁,完全不给任何慎重留余地。
鬼使神差间,卫璩硬顶着长舆三兄弟冷飕飕的眼刀子,温润一笑,对满脸期待的小姑娘点头,若无其事道,“我记下了。”
他想,他根本拒绝不了她。
“好,那后日见!”雅涞笑得心满意足,蹦蹦跳跳往‘一捧月’去。
走出几步,她似想起了什么,顿住回头。
一直被忽视的长舆三兄弟略觉欣慰,缓和脸色。
还好,没因为野男人把他们几个哥哥完全抛诸脑后。
便听雅涞再次不放心叮嘱卫璩,“对了,小将军。那日城中年轻女子都会戴上面纱,你别认错人了。我穿……我穿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
她记得,刚入夏那会子,宫人曾给她送来了许多时新钗裙。
当时,她嫌那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太过繁复靡丽,鲜艳惹眼,随手塞箱底了。
如今,唔……那套衣裙腰身好像格外窄,或许她这两日应该少吃一些,才更衬得出身段儿。
雅涞满面思索跑远,留下黑脸三兄弟与无辜卫璩,原地大眼瞪小眼。
“……”
“……”
先前他们兄弟三人见雅涞卖乖撒娇,先求王后解禁,后又讨要鲜花,只当这小姑娘关太久憋不住了,想趁盛典出去撒个欢儿。不曾想,原来竟是因着卫璩。
长三性子急躁,立刻要跳出去与卫璩理论。
连他都看得出这两人没结果,可这卫璩偏要回应雅涞邀约,形如招惹。
果真是个随身带春|宫图的伪君子,什么圭璧儿郎都是装模作样,一肚子花花肠子!
长亭眼疾手快,伸手拽住长三,并飞快在他耳边轻声开解,“雅涞求阿娘解禁,又讨要鲜花,阿娘都是直接应允的。”
言下之意,王后知情,且存心放纵,他们可从旁提防,但不能贸然插手,以免坏了王后用意。
长三可听不进去长亭的劝告,他只知不能让伪君子招惹他妹妹,气得脸红脖子粗,挥舞拳头,“二哥你放开我,我得……”
“如此无状,是书没抄够?”长舆冷睇一眼过去,原本闹腾不休的长三,逐渐焉巴了。
“卫小将军。”长舆身为长兄,代表兄弟三人,拉长脸赠了卫璩一句‘忠告’,“若得空闲,你可去翻翻我楼兰《法典》第一百三十四条,省身修德,万望好自为之。”
说罢,他昂首阔步,怒气冲冲压着两个弟弟走了。
稀里糊涂,被沦落到需要依靠《法典》省身的卫璩:“……”
-
一直到‘浣花天’当日,卫璩都未腾出时间去翻看楼兰《法典》。
因为近来,他总算寻摸到了几丝有关那人,若有似无的线索。
暮鼓声如波涛,晚霞绯丽蒸蔚。
白日冗长的祭典,以楼兰王夫妇銮驾绕城一圈,巡幸百姓,回到王宫作为结束。
夜晚的‘浣花天’,卸下庄重,欢喜热闹,五颜六色的琉璃走马灯映出千般华光,秾丽逼人。
卫璩换了一身素白袍服,踩着天际未完全消褪的薄红,负手往城头佛陀寺河畔,最高那座白垩佛去。
他到得有些早,落日刚隐,远天仍带几分亮光,星月未明。
爱俏的楼兰姑娘们嫌月辉散漫,映不出自己今日这身精心装扮的妙处来,索性躲在家中,焦急又忐忑的等待。
卫璩四下张望,确定雅涞没到。有意往白垩塔上走两步,站得高望得远,也不至于错过。
小姑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要早早寻到她。
“小将军,甚巧。”熟悉的声音从白垩塔宝顶上传来。
长亭广袖招摇,与蓝瞳深邃的昙陀大师并立其上,若无其事的含笑招呼。
卫璩一愣,啼笑皆非,拱手回礼,“二王子。”
他私下其实有思考过,为何那日这兄弟三人莫名其妙对他变脸。
结论约摸是,兄弟三人不放心初绽芳华的小妹妹,对他防备得紧。
当日,这兄弟三人里,长亭表现得最冷静正常。卫璩万万没想到,他却是最实在那个。竟提前等在了他与雅涞会面之处,还特地挑了个视角好的高处,看架势是准备时刻监督。
卫璩不欲去塔上讨长亭的嫌,索性负手安静等在塔下溪畔。
月色悄然铺满异域小城,四衢八街,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躲在家中的楼兰姑娘们,趁着这般好光景,三三两两,挽篮结伴而出。
卫璩望向王宫方向,琉璃走马灯热烈的光,撒了少年郎一身暖意。
生平头一遭,他为等待愉悦。
卫璩生得太过显眼,月下白塔,素衣玉冠,负手而立,萧萧肃肃,如松如竹。
惹得往来女子眼风不住往他身上落,然后三三两两小姐妹挤眉弄眼,发出肆意调|笑。
卫璩深知楼兰奔放,这些姑娘没有恶意,但还是下意识往白垩塔下退了两步。
这一退,险些与一绯衣女子撞在一处。
卫璩利落侧身避开,尴尬致歉,“对不住。”
“不必如此。”那绯衣女子以微侧站姿,略略扬颚,正对圆形灯架上,焰火炽烈的笼灯。勾落面纱,盈盈浅笑,唤道,“世兄,久候了,别来无恙。”
灯火辉煌,绯裙鲜衣,女子面庞皙白,唇畔那粒红痣冶丽近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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