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脸上的揶揄一下子转为了震惊和尴尬。
他看一眼少年眼底渐渐熄灭的寂寂烟火, 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季风修长白皙的手缓缓垂了下去,被她拨开瞬间的恍惚感还在, 他沉了脸色, 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地回答“我不知道。”
瞿清眼底的失望和无助一瞬间开始蔓延。
周岩看不下去, 想了下“刘洋啊,他好像生病请假了。今天没来。”
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季风, 周岩好奇地问“你找他有事吗”
瞿清蹙着眉, 垂眸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有片刻的无所适从。她抬手把照片藏到身后, 摇了摇头“谢谢你们。”
转身的瞬间,季风垂下的视线正好看到了她手中的照片。
照片上,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少年揽着少女, 两个人面容稚嫩,笑得一脸傻气。
楼梯下有女生上来,看挡在前面的是季风, 红着脸搭讪一句“季风,你刚刚看红榜了吗你又是年级第一,好厉害呀。”
季风收回落在走廊某处的视线, 没有理会, 转身沉着脸往教室里走去。
整整一天的课, 瞿清都上的心神不宁。
下课时偷偷发的短信, 刘洋一条都没有回。
刘洋还没有过隔很久不回她消息的情况, 内心的担忧和恐惧蔓延, 瞿清索性在课间打了电话过去, 对面传来忙音。
终于等不下去,晚自习之前,瞿清直接拎了书包,和周雨眠打了个招呼,翘课溜了。
刘洋家的小区,瞿清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尽管每天上学都会路过,但是每天刘洋都比她起得早,还时常买好早餐等她。
而且刘洋的妈妈,向来不喜欢瞿清,瞿清也就不去自讨没趣。
沿着傍晚的小区一路走到八单元八号楼。
瞿清按了门铃,里面很久才传来门铃被接听的滋滋啦啦的声音。
瞿清拉了拉书包带子,正有些紧张地想着措辞,里面忽然传来刘洋的声音。
“瞿清”
低沉暗哑,紧跟着响起两声压抑的咳嗽。
瞿清错愕了一秒“嗯”
门锁被打开。
一路乘着电梯上了三楼,才出电梯,瞿清就看到撑着门框等在门口的刘洋。
他穿着浅灰色的睡衣,脸色病态的苍白,似乎想忍住咳嗽,用手掩着嘴闷声咳了咳,脸色又被憋得有了几分血色。
瞿清几步走了过去,仰头看少年苍白的嘴唇“你还真病了啊”
刘洋扯着嘴角笑了下“小病。”
瞿清抬手探了一把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立刻让她眉头皱了起来。
“烧的这么厉害你管这叫小病是不是得看医生啊”
刘洋本来就烫的脸颊愈发滚烫,他抬手躲了一下“没事,我吃过药了。傍晚这会儿体温是会回升一下。”
看瞿清一脸将信将疑,刘洋让开一些“你怎么会来又逃课”
瞿清脸色变了一下,不愿回答这个话题,她探头往门里瞥,声音小心翼翼压得很低“你妈呢”
刘洋被她警惕又畏惧的模样逗笑了,回答“还没下班。”
“哦”瞿清终于拉着书包带子放心地走了进去。
“吃葡萄吗”刘洋把茶几上洗净的果盘往瞿清面前放。
瞿清摇头,犹豫了一下,问“你考试的时候是不是就不舒服啊”
刘洋正在倒果汁的手一顿,有些无力地扯着嘴角笑了下,看她“红榜贴出来了”
瞿清怔了一下,垂下头,闷闷的点了点头。
刘洋把果汁放到她面前,语气很淡“和生病关系不大,我自己的问题。不能什么都怪到生病上面。”
瞿清听他这样说,顿时急了“怎么没关系你要不是生病,不可能考那么”
差点说漏了。瞿清噤声。
刘洋比她想象的要平静,像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很差是吗。”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偏头问,“你看了多少名”
瞿清半晌没说话,被他一直盯着,只好说“我没去看,听路过的人说,好像是六十多。”
“路过的人”刘洋眉眼间有片刻困惑。
“嗯”瞿清如坐针毡,又沉默下来。
她只有有心事,又憋不住的时候会这样。
他也不急,向后靠着,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心思直接被拆穿,瞿清抬头看刘洋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等了等,她抬手把书包滑下来,拉开拉链,抽出里面叠在一起的相片和信纸。
刘洋在看到信纸的那一刻,脸色变了一下,有些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先偏过头剧烈的咳嗽起来。
瞿清听着有些急了,看他咳得脸都红了,声带像是要被撕裂了一样,想抬手帮他拍着顺顺背。
刘洋一下躲开了,视线迅速地瞥她一眼,在渐渐止息的咳嗽声里问“这、咳咳怎么会在你那里”
瞿清老实回答“就、早会之后,我和周周她们听到路人说你的成绩,他们还说你早恋说公告栏都贴出了,我就去看了然后看到了这些。”
瞿清还从来没有这样在刘洋面前吞吞吐吐说过话。
刘洋之前提到成绩的时候都很平静,甚至是超然,反而在这件事上,整个人都过度紧张起来,带着点忐忑“你看了”
这也很不像他。
瞿清立刻摇头,很快又想了一下,老实交代“当时贴在公告栏,我看到了前面几行。”
应该真的是写给她的,开头写了她的名字,第一段话是在回忆她转学过来,第一次同桌的场景。
刘洋手里死死捏着那几张纸,把上面的褶皱揉的更皱。
隔了会儿。
“那你信吗”
“当然不信,”瞿清瞪着眼睛,小脸上满是愤愤不平,“这摆明了是有人想搞你想顶替你的位置”
刘洋看着她脸上认真的神情,沉默半晌,蓦的开口“瞿清”
“嗯”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瞿清一愣,没反应过来刘洋什么意思。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几秒后,刘洋忽然笑了“逗你的,我就想测下你的反应。你不信我就放心了其他人说什么我不在意。”
“凭什么不在意啊”瞿清越想越气不过,“我一定会把贴这些的人找出来,把他们的名字和照片也贴公告栏去他们凭什么乱动别人的东西还出去散布人家隐私”
刘洋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解释“这信是写给你的,之前准备给你当生日礼物。我自己看了看太矫情了,一个大男人,没写完,就放着了。”
“这个你要吗”刘洋把那张照片递过去,“一直忘了给你。”
瞿清接过,两个人又渐次沉默下来。
“瞿清。”
“嗯”沉默太久,瞿清的声音有些轻。
“你说,我要是不在孟翼班,会怎么样”刘洋偏头看她。
瞿清愣怔了,盯着他,似乎在消化他这么冲动说出的话。
刘洋咳了两下,有些疲惫地向后靠在沙发上“我本来就对文科不感兴趣,也算不上天赋异禀,之前一直都照着我妈想让我走的路去努力,拼了命读书,才勉强维持着这样的名额。”
“刚好这次生病,我就在想,也或许这是一次机会呢,把我从不属于我的轨迹上拉回来,去理科班,过一开始就该过的生活。”
刘洋语调平和,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做出了决定,现在只是挣扎过后的疲惫,缓缓说给她听。
瞿清手掌撑着沙发,静静地听完。
“你想好了”
刘洋抬手搭在额头,有片刻目眩“是先走到了这一步,才这样想了。”
再度沉默。
“那你妈妈那边”
正说着,门口传来门锁拧动的声音,很快,门被打开来。
瞿清倏地站起了身,有些手足无措地在当下绞着手。
刘心兰脸上有着疲惫,抬手从门口拎了拖鞋换着,头也不抬地问“洋洋,你烧退了没有”
一抬头,看到客厅正中央站着的瞿清,刘心兰脸上的神情一顿,带上了点嫌弃和不悦。
瞿清有些忐忑地打招呼“阿姨好”
“嗯。”自鼻息间应了一下,刘心兰的视线没在她脸上停留,只是问刘洋“中午饭吃了没有”
“没胃口。”
“你不吃怎么能好起来。”刘心兰皱起眉,深吸一口气,“你们这次期中成绩是不是出来了”
瞿清有些担心地望向刘洋,缓缓摇了摇头。
“出了,”刘洋却很坦然,他说着站了起来,声音因为咳嗽有些哑,“妈,我有事想和你说”
刘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瞿清识趣地背起书包道别。走出门,刘洋刚刚的眼神却在脑内越发清晰起来,让她心底略微发涩。
第二天一早,瞿清在刘洋家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等了很久,临近上课时收到了刘洋的短信。
“你先走吧,这几天不用等我了。”
瞿清收了手机,回看一眼小区里稀稀落落的人,叹了口气,往学校走去。
早上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课。
下课的时候,看着心不在焉的瞿清,李梅直接皱了眉,磕了磕教案,喊瞿清去她办公室。
周雨眠和赵文强一脸担忧地目送她。
一进办公室,李梅把教案往桌上一丢,坐下来先叹了一口气“昨天晚自习干什么去了”
瞿清低着头捻手指“同学生病了。”
李梅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了口“瞿清,其实老师一直觉得你不是坏孩子。你们这个年纪是叛逆期,我也能理解。你看我多数时候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很有天赋,很多方面都很优秀,运动会上也为我们班争光了。但是,你要多想想自己的将来啊,你们已经升高二了,高一再怎么迷茫,高二也该清醒了啊。”
李梅抬手从档案盒里抽出这次的成绩排名“你语文和历史即便不认真听讲也可以考的很好,证明脑子不笨,只要努力,肯定可以考个不错的成绩。我记得,你初中的成绩单也很不错的。怎么就”
她把成绩单放下,沉沉的叹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李梅抬了抬眼,支使她“去把门关上。”
瞿清照做,才回过头来,隔着桌子,就听到李梅问“你跟老师坦白下,你是早恋了吗”
话很重,语气也很严肃。
瞿清抠着手一停,反问“我说没有,您信吗”
李梅顿了一下,把话题抛回“你先说。”
“没有。”瞿清即刻回答。
“”李梅有些不信,“和季风也没有”
“没有。”
停顿了一下,李梅又问“那那个的刘洋呢”
瞿清缓缓蹙起眉,这个问题让她本就憋火的心更加窒闷“我们是朋友,从小就是。”
“真的只是朋友”李梅似乎仍旧不信又问。
瞿清绞着手指,蹙眉看着她,眼神有些抵触,没再回答。
倒是李梅先妥协了。她又叹了口气“老师不是不想相信你,只是你们青春期,有点萌动也很正常。但是这是你们最关键最宝贵的三年,你们还小,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万一被其他事影响了,将来只能追悔莫及了。”
“你的家庭老师也知道,”李梅说着,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带着点心疼,“你又是女孩子,也许这是你唯一一次也是最容易的一次,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就改变命运。你知道季风的家境吗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这样说吧,即便他因为同样的情况落榜了,他的家里可以花钱送他出国读书,不用担心未来。况且他现在还没受到影响,可是你是个普通女孩,你不一样,你看那个刘洋,这次考差了,下学期估计都进不了孟翼班了”
瞿清听得蹙起眉来,李梅说的话,从老师的角度出发来说很客观了。
但是她就是不舒服,不舒服她这样说刘洋,不舒服她嘴上说着信其实从心底里就没有相信过自己吧。
垂下眉眼,瞿清一副听不进去的模样,脸上的神情恹恹,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疲倦“谢谢老师。”
像是无声的抵抗。
李梅叹了口气,摆手让她出去。
一连一周没有见到过刘洋。瞿清沉闷了一周。
季风自定义的留校察看也到了最后一周,学生会会议都是周岩给开的,每次散会,他都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最后却又什么都不说。
瞿清整天心不在焉,也无心理会。
终于捱到新的周一,瞿清起了个大早,还没出门,就收到了刘洋的短信。
很长的一条,开头就郑重其事叫了她的大名,瞿清开始从心底里发慌。
“瞿清这学期你先自己走吧。我妈给我报了陈老师的英语班,我六点就到她那边补习,之后直接去学校。可以的话,记得每天早十分钟吃个早饭。对不起”
最后三个对不起像是自己长出了利刃,瞿清看着,忽然觉得眼底发酸,心脏蓦的一疼。
从小学六年级开始,他们就一直一起上学放学,即便高中不在一个班,但是上学顺路,刘洋也总会等她一起。
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的,没想到却因为这种事,忽然就有了要结束的意思
像是风筝断了线,飘飘忽忽的,终归会被风吹出视线,尔后消失在天边。
瞿清有些茫然地走在去上学的路上,忽然对周边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
一直以来,她好像就称不上幸运。
小学六年级那年,一家人搬家到远离大海的尧光市,她对一切都很陌生惶恐,甚至于这边的天气,班上的男生女生都有自己的小团体,她像是个不速之客,只有刘洋愿意走近她,分享给她棒棒糖,帮她跟上这边老师的教学进度,逐渐适应了新学校的生活。
初中的前半程还相安无事,很多时候,瞿清的成绩甚至是高于刘洋的,当时刘心兰大概视她为刘洋的潜在竞争对手,称不上讨厌,但是对她也喜欢不起来。
初二那年初二那年,她的父母离婚了,母亲燕如许跟着新欢搬到了别的城市。
很小的时候,瞿仕为给她讲她名字的由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瞿虽然只是音同,但是瞿仕为那时候是真爱燕如许,希望瞿清长大可以继承她母亲的优点,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之后的很长时间,瞿清对自己的名字都是百般厌恶的。
脚下踢到一块不小的石头,瞿清脚尖停了停,回过了神,有些烦躁地把小石头踢到路边的绿化带下。
期中考试过后,整个学校的氛围明显都沉闷许多。
瞿清走在路上,依旧会被人认出来,指指点点。
多数时候,她只冷着脸走过。
但也有的时候,那话题会触到她的禁区,让她不受控地停下脚步。
“哎你知道孟翼班那个早恋被叫家长的吗”
“谁刘洋”
“对啊我们班历史课代表上次去送资料正好碰到了,说是他妈妈当着那么多人面打了他一巴掌呢。”
“天那肯定没脸见人了吧。”
“唉,你说那个瞿清也是,她不都有一个季风了吗怎么还要毁掉另一个人啊。”
“自己不学好还连累别人呗。要么怎么说是混子呢。就是不知道季风知不知情。”
“什么人啊那刘洋图她什么啊”
女生不屑的嗤笑“老舔狗了呗。这种随随便便就能谈恋爱能那什么的女的,男的都喜欢啊。”
两个人一脸了然的笑了,视线对上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脸色一变。
瞿清面上的神情很淡,却看得她们全身发毛。
周雨眠皱着眉头,直接不满的开口“你俩嘴这么臭就不怕连累父母啊自己的嘴都管不好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呢”
两个女生脸色瞬间更难看了。
其中一个女生看她一眼,有些不服,梗着脖子辩驳“这又不是我们瞎说的,全校都知道了针对我们有什么用有本事一开始就别做那些事啊”
胸前的校服领口一下子被扯住了。
女生踉跄了一下,看着瞿清倏然凑近的森冷面庞和毫无温度的眼神,吓得低呼一声,很快有些慌乱又畏惧地抓着瞿清的手,试图让她松开。
两人明显听过瞿清的传说,此刻都慌神了。
另一个女生四下看了看周围路过的学生,似乎想要求助,声音还颤抖着警告“你、你快放手啊光天化日你还想打人是不是我要去告诉老师了,你别想一中也想搞校园暴力那一套”
周雨眠看四下或惊讶或探寻的目光,也拉着她小声劝瞿清“清清”
瞿清完全没有在意周围人的意思,她死死地扯着面前比她矮一些的女生,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冷硬“你们怎么说我都没关系,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尤其是刘洋,听到没有。”
女生手和腿都在轻颤,眼底死死地提防地盯着瞿清,说不出话。
瞿清手下用力,猛地把女生拎得更近了,音量也拔高了“听到没有”
女生一下子被她吓得剧烈抖动一下,眼底反伤泪光,后怕地点点头“听、听到”
瞿清倏地松了手,女生踉跄了一下,被同伴扶住。
季风正站在三楼画室的窗边漫无目的地四下看着。
周岩撞了撞他的手臂,下巴抬了抬,用目光轻指教学楼门口。
季风收回思绪,视线顺着他所指望了过去,一眼就看到扎着马尾的少女熟悉的背影。
少女发了狠一样揪着对面的少女,旁边的人拉锯了一下,没把两人分开。
周岩清了清嗓,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意有所指地偏头问“那是瞿清吧”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少年已经冷沉着脸,径直转身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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