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初见暗一时, 不过认为他是与她擦肩而过的万千生命中最普通的一个。亦从未想过随意伸向对方的手, 会成为她逃离深渊的唯一绳索。
此时暗一跪在地上,挡在偌大的骊阙城前,仿佛挡住所有晦暗过往,林尽染隔着暮色与曾经遥遥对望,手脚都被吹风得冰凉,心却是暖的。
她在骊阙城活了四年, 唯独遇见对方那天起, 方才见到光亮。
林尽染向前一步, 指尖点在荷包上, 也许过去的一切皆有预兆,她的心比理智更早做出决定,迎着对方比流云更温柔的目光, 她道, “我曾所求甚多, 而你无所不应,所以这一次,我可以不走,但也只是不走而已。”
暂时留下,不代表已经接受对方。而是林尽染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她不知道结局如何,但她终于有了尝试的勇气。
对方的回答算不得真诚,更像是随时准备抽身的渣男,可是暗一却十分满足, 他并没起身,反而顺势吻上对方指尖,“这就够了。”只要您愿意留在我身边,一切都可以。
……
七月初六晚,延福宫,皇帝寝宫。
坐在床上的贵妃娘娘看向身旁脱鞋的暗一,脑中还是一片恍惚,不明白怎么变成这种情况。
不像童话里的结尾,王子和公主总是瞬间过上幸福的生活。他们还活在人间,所以答应暗一留下来后,贵妃娘娘的问题就是她需要再坐软轿返回裕安宫,以及将收拾好的东西一件件放回原位。她看向后面十几个箱子,深切地认为今晚都不用睡。
除此之外,贵妃娘娘眼前还有另外一件事,她转向暗一,“陛下,您的轿子呢?”
骊阙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此时在宫门附近,坐软轿到内廷需要大半个时辰,可是林尽染环顾四周,也没看见皇帝的御辇。
她避开众人,小声询问,“您……不会是飞过来的吧?”
做暗卫要求掩人耳目、绝对隐蔽,所以暗一到现在也没适应皇帝前簇后拥的生活,时不时要玩一下失踪,好在齐宣之以前也需要偷偷见柔妃,所以宫人们很习惯不见圣上的情况。
暗一知道今天是娘娘离宫的日子,早朝过后就急匆匆赶来,他怕错过对方,特意从房顶一路飞到宫门,发现没人后才找个隐蔽处走出来等到现在,哪有什么轿辇。
娘娘说话的热气扑在脸上,像极了过去的日子,暗一耳后悄悄红了,乖乖地回道,“嗯。”
如今周围一圈人,自是不能让对方再飞回去,贵妃娘娘看向自己的软轿,直接黑了脸,“陛下可以先回去,臣妾在这里等着。”
此地是外廷,宫妃不允许出来,朝臣的马车也不允许入内,所以没有多余轿辇,而她的软轿又是一人的,只能让皇上先回去。
林尽染怀疑地看向对方:他真的是想留下我,而不是想气死我?
暗一也意识到此时的情况,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忧虑,反而羞涩地眨眨眼,“娘娘,朕可以抱您回去。”
林尽染:???你在说什么鬼话?
先不论对方话语中的意思,贵妃娘娘首先指出问题,“陛下不应当称臣妾娘娘,也不该说您。”她顿了顿,“抱臣妾也有违规矩。”
暗一想了下,“那背您?”
刚才的话算是白说了。贵妃娘娘捂住额头,还不到一盏茶时间,她已经开始怀疑留下来这个决定是否是正确的。
她看出暗一绝对不可能自己先走,只好无奈道,“如果陛下不愿先走,可以随臣妾在这里等着,让跑得快的太监回去报信既可。”
暗一又看了她两眼,忽然就屈膝蹲在她身前,“您上来。”
“不可,”林尽染道出重要原因,“明天大臣们会集体参奏臣妾。”
林空流年纪轻轻当上丞相,如今正是众矢之的。她身在后宫不能帮忙,至少也别惹是生非。况且她本身名声就不好,如今若是被大臣知晓,她被皇上从宫门一直背到内廷,怕是要被追着骂一年。
暗一回头道,“您不必担心,如今外廷侍卫都由丞相亲自掌控,不会传出消息。”
赵中尉亲手抓住女儿后,立马去御书房告罪,幸亏林空流眼疾手快,才避免对方当场自尽。不过最后他仍是辞官离去,丞相大人表面惋惜不已,私下却迅速接管京中侍卫,回头就找了一批忠君之士顶上,立志将皇宫打造地固若金汤。
林尽染不知这些事,她只能看见对方仿佛很快乐,好似能背她是什么天大的喜事,她想了一会,提起裙摆贴在暗一背上,“若是累了,就与臣妾说。”
调整个比较舒服的位置,暗一偏头道,“永远不会。”
离宫时就比较晚,两人又纠缠许久,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暗一背着娘娘往裕安宫走,头顶便是星河万顷。他们身后远远跟着一排宫人,路过其他侍卫太监时,对方也会主动转过身,因此空旷的宫殿格外安静,仿佛万物都沉寂。
调皮的发丝荡到眼前,耳边是对方静静的呼吸声,贵妃娘娘忽然就很想笑。
“您很高兴?”无论何时,暗一总能第一时间觉察对方的情绪。
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贵妃娘娘低低笑道,“嗯,臣妾想起一个故事。”
“愿闻其详。”
“从前有一对父子,他们要去集市卖驴,走到村口时遇见了父亲的朋友,朋友说‘你们真傻,放着驴不骑,竟然要牵着走’。父子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无边月色下,林尽染绘声绘色给对方讲述着现代人人都知道的寓言故事,她一边说一边笑,欢快的笑声传出很远又被折回,像是温暖的泉水不断冲刷暗一的心脏。他仔细听着,完全没有不耐烦,最后还发表观点,“您觉得我们像那对父子,所以很高兴?”
“不,”贵妃娘娘将脸埋在对方宽阔背上,发出舒服的喟叹声,“我很高兴是因为你生而有翼,却甘愿与我活在尘世。”
暗一曾有很多次获得自由的机会,他可以在承帝死的那天离开;也可以从今天起做个真正的帝王,但他偏偏俯下身,虔诚地将她捧在手心,这是林尽染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可是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您给的。”
暗一始终活在暗处,他过去飞身掠过宫殿,四周是无边空茫。他偶尔也低头看下方人群熙攘,语笑歌欢,却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唯独那天有个女孩伸出手,将他拽到活生生的日子里,这里并非满是快乐,但至少是真实的。
在遇见娘娘之前,暗一从未认为自己活过,所以长久以来他都不明白对方的担忧,因为在他心中,娘娘就是他的命。
身后的呼吸渐渐均匀,几乎两月没睡过的林尽染放下心,在温暖中陷入梦乡。暗一慢慢笑了,这么多年的踽踽独行,他终于在无望中寻到一切,从今天起,凛冬再无,春光永盛。
暗一背着自己的全世界,加快步伐向裕安宫走去,初秋天寒,他不能让娘娘受凉。
……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贵妃娘娘就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若不是浅如还在身边,她甚至认为自己被拐卖了。
“这是哪里?”作为挡箭牌,林尽染当然没来过皇帝寝宫,但她看见四周各种金灿灿,也慢慢回过味,“这是延福宫?还是御书房?”
此时暗一恰好走进来,浅如一言不发地放下寖衣就匆匆走了,到门口时还迅速回头对着自家娘娘比了手势,看她的嘴型,大概是‘娘娘加油’?
这么快就被自己丫鬟出卖的贵妃娘娘一脸尴尬,她似乎明白浅如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和暗一……还没到那步啊。
咳了两声,林尽染问,“臣妾为何在这里?”
“您的丫鬟说裕安宫还没收拾好,因此让我问您愿不愿随我回寝宫,”暗一本就不大的声音又小了几分,“您同意了的。”
裕安宫的被褥都没动过,何来没收拾好一说,而且坚信自己不会如此回答的娘娘挑眉,“臣妾如何同意的?”
暗一磕磕巴巴解释道,“她说如果您不同意就说话,但是您没有。”
“……”
整件事情槽点太多简直说不过来,贵妃娘娘认命道,“反正也不是没睡过,今天就这样吧。”她伸手抚了两下枕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随手抽出来,“陛下,您床上是……”
带着‘春.宫’两个字的书瞬间被暗一夺走,然后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消失,林尽染终于知道对方的内力多么深厚,因为她甚至看见了残影。
哪怕是借着昏暗烛火,贵妃娘娘也能发现红色从暗一脖子一直爬到脸颊,她开了半天口最后说道,“就寝?”
暗一抿着嘴点点头,紧贴着床榻边缘躺下,他大半个身体都悬在床外,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可能想直接躺在地上。
等到睡时,贵妃娘娘才发现自己还没换寝衣,刚才光顾着尴尬,连洗漱都忘了。她很自然地爬到床尾,想从对方脚下挪出去。不知暗一吃错什么药,也突然跟着起身,结果因为无法保持平衡,一下栽倒在地。
薄薄的寝衣贴在身上,显现出无法描述的形状,暗一生无可恋地捂住脸,而贵妃娘娘维持着下床的姿势僵在原地,下意识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事实证明,人脑在过度紧张的时候就会出错,贵妃娘娘道,“呵呵,那本春.宫真没白看。”
林尽染:“……”
暗一:“……”
贵妃娘娘:现在来个刺客捅我一刀,都比现在的情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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