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告白

    具体走不走这件事, 贵妃娘娘仔细思考过两个月。她最开始只觉柔妃心里有问题, 对方因为长久自我压抑导致思想偏激,所以受到一点刺激后就走向极端。

    这番设想合情合理,符合她脑中为数不多的现代心理学知识,然而每当夜半惊醒时,林尽染却开始失眠,翻来覆去都是对方那句, “我在地狱等你。”

    穿越前是越考试, 脑子里歌词越多;穿越后则是越想睡, 回忆越清晰。林尽染最后甚至不敢躺下, 一闭眼就是赵凝霜狰狞大笑的脸。

    林尽染:不论柔妃现在是否在地狱,如果我继续失眠,她不在那里我也要亲手把她送下去。

    失眠的情况持续半个月后, 贵妃娘娘不得不承认, 对方的话确实对她产生一定影响。

    为了娘娘身体情况快愁白头的浅如, 一边煮燕窝一边十分怀疑地看向对方,“只有一点?”

    “几分,”迎着丫鬟‘别想说话骗我’的眼神,贵妃娘娘终于说出实情,“好吧,是非常大的影响。”

    不怪浅如不信,实在是贵妃娘娘表现得太明显。过去半个月里,她不是整夜熬着看话本,就是睡到一半突然尖叫, 连她刚出生的时候都比现在要安静。托娘娘的福,整个裕安宫的时尚水平都提升一个等级,全员带着卧蚕加烟熏妆,现在其他宫的人都在偷偷讨论这难道是今年的新妆容。

    反复用汤匙搅拌瓷盅里的补品,浅如忍着困意说道,“娘娘,您明知柔妃不正常,为何还相信她。”

    “因为她的话太有道理,本宫竟想不出理由反驳。"

    “还有一种可能是柔妃嫉妒,故意说出这番话恐吓您。”浅如道,“娘娘,您忘记她曾把您推下水,并且给您件颜色一样的服?”

    贵妃娘娘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拿小扇子给炉灶煽火,“这个问题本宫也问过。”

    在地牢时她提出了和浅如一样的疑惑,柔妃当时指着自己浸血的深蓝色宫装,“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

    “因为它代表身份?”

    “因为它的颜色,”柔妃拿出锦帕擦拭沾染的污迹,面庞都柔和几分,“我不知谁把您推下水,但是关于粉色衣裙确实是我故意做的。”

    她苦笑,“我最讨厌浅色,但爹说七郎可能喜欢,所以我一直没得选。但是那天在生辰宴上见你随心所欲的样子,我突然就想知道,如果是你,被迫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该如何。”

    为讨爱人欢心,赵凝霜亲手绣出几百个红绸,却只有国泰民安一个愿望是发自内心。她坐在承帝身边,又困又累身心俱疲。因此当看见贵妃无视所有人的眼光、满不在乎地说走就走时,赵凝霜忽然就替自己不值。

    将最讨厌的衣服送给对方,柔妃不过是想知道,如果林尽染和她经历同样的事,会不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如果是贵妃,是不是就能鼓起勇气反抗父亲,能拒绝嫁给齐宣之。哪怕再不济,也不会像她现在一样,明明和承帝相爱,却只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

    贵妃娘娘瞬间明白的意思,却也只能无奈回答,“恐怕让你失望,本宫亦讨厌深色。”

    也是在那一刻,林尽染真正确定两人并无不同,她们都是被困在骊阙城的囚徒,不断重复着自己讨厌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由岁月从身边划过,看不见一丝希望。

    将煮好的燕窝倒出来,浅如仍旧不明白娘娘为何不安,但有一件事她却再确定不过。小丫鬟难过地低头说道,“可是娘娘,哪怕您相信柔妃的话又有何意义?您终究是齐国的贵妃。”

    您是齐国贵妃,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困在这里。

    蓦地扔掉手里的东西,贵妃娘娘起身坚决道,“本宫决不能容忍知道这一切后,还犯和柔妃同样的错误,所以我必须出宫!”

    赵凝霜已经用生命证实她是正确的,林尽染不该辜负对方最后的善意,她也许该听从过来人的建议。

    “娘娘,您疯了!”

    ……

    浅如说得对,林尽染确实疯了。如果以前有人告诉她,她会因为惧怕结局不好,就完全拒绝开始,林尽染肯定会破口大骂。但是事到如今,她确实成为临阵脱逃那种人。

    哪怕从小到大任何事都支持主子的浅如,这次也认为对方的决定有误,小丫鬟苦口婆心劝道,“娘娘,出家不是好方法,您还没嫁人呢。”

    “纠正你的说法,本宫已经嫁人三年,再过几天就是四年整,所以我完全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最好的,”说行动就行动的贵妃娘娘已经开始收拾衣服,“而且凭着这四年的经验,本宫不得不说,成亲这件事不适合我。”

    浅如宛若突然得知自家孩子是丁克的老母亲,眉宇间满是忧愁,“娘娘,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况且这种事难道不该告诉陛下?”

    从一堆衣物中起身,林尽染过了许久才说道,“你是对的,也许本宫确实要和皇上谈谈。”

    愿意改变主意,是因为贵妃突然想到一个词——婚前恐惧症。她前世虽然未曾经历过这一阶段,但是感谢互联网,让她阅读过不少别人的故事,而且根据大多数网友的建议,此事最正确的解决方法就是沟通。

    想明白这点的贵妃决定去找暗一,可是穿过御花园时,她突然听见宫女们的谈论。

    夏天已过,花瓣散落一地,宫女们正在收拾花圃,其中一个开口抱怨道,“我娘又让我多寄些银两回家。”

    听语气应该是和比较熟悉的人交流,果然她说完立刻就得到回应,“你弟要娶媳妇儿?”

    “不是,”用带土的手擦汗,反而沾了一脸泥的宫女解释,“因为选秀到了,娘想要给妹妹添件新衣裳。”

    因为不想碰见宫妃,特意绕小路走的贵妃娘娘站在篱笆后,扔下备好的糕点转身就走。

    “娘娘……”

    林尽染挥起袖子,声音满是果断,“本宫不去了。”

    她不是婚前恐惧症,因为婚前恐惧症只是让人患得患失,惧怕婚姻可能出现的问题。而对于贵妃来说,那些问题都注定会发生。

    没有什么可以讨论,她必须离开。

    ……

    林尽染走的那天是初六,这是她自己选的日子。四年前的今天她从丞相府来,还对未来夫君抱有一丝幻想。她那时坐在软轿中,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红,颠簸漫长的路程都未曾让她失去一丁点希望。

    与现在不同,她那时还有希望。

    得知自己被批准离宫的那刻,林尽染轻松而惆怅。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暗一的挽留,也许是他的质问,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对方只是又一次迅速同意她的要求,就像他同意替代齐宣之一样。

    ‘我不能双标,’林尽染想,‘听话正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林空流:“何为双标?”

    “双标就是……”林尽染捂住嘴,“我说出来了?”

    特意来送信的丞相找个椅子坐下,还非常随意地开始斟茶,“是,包括你喜欢皇上那句。”

    烦躁地扔掉奏折,林尽染不满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况且看到妹妹伤心,不是应该安慰两句嘛?”

    丞相似笑非笑,“染儿,根据你之前的说法,这正是你想要的生活。开心还来不及,为什么要伤心?”

    林尽染顿时哑口无言,恼羞成怒踢向对方,“快走!”

    丞相喝下一口茶,慢悠悠说道,“理论上你现在已经不是贵妃,所以不能命令本相。”

    出家自然无法继续保留宫妃的身份,但是皇上还特意写明这一点,就意味着如果林尽染想……她以后可以还俗嫁人。

    想通一切的林尽染愈发烦躁,“ 你不是还有好多公事,快去办,别留在这烦我。”

    作为从小看着对方长大的兄长,林空流完全懂得妹妹的想法。他想起刚才皇上批奏折时绝望心碎的眼神,写下准奏两个字好似和失去性命一般,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一步,“既然不愿,为什么还要出宫。”

    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哥哥怀里,林尽染小声道,“大概是因为,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他。”

    她知道暗一是皇上,也知道皇上要娶妃。但却一直无法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林尽染想,也许是她故意不愿思考这些问题。

    “我不知道怎么办,难道像柔妃一样,要求皇上对整个后宫视而不见?”

    现代生活二十年,让林尽染坚信爱情是一对一的,容不下第三人;可是作为宫妃的三年,她亦深知无宠是多么绝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无法将自己曾受过的苦又送给其他人。

    她不过是封建王朝中最不起眼的一份子,既然改变不了这个时代,就只能改变自己。

    “很多时候哥哥会苦恼把你教的太好,特别是在这种时刻,如果你稍微自私一些,生活都会好过许多。”

    林尽染苦笑,“该死的林家子弟,你、我、父亲,我们都是一样地不肯屈服。最近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们故意让自己饱受痛苦与折磨。”

    如果他们三人中任意一个肯屈服于心里的道德准则,林家早就能代替齐家,成为齐国真正的王。可是林宗正却一心一意辅佐新帝;林空流心甘情愿地等待未知的结局;林尽染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考虑,也许是进入骊阙城的所有女人。

    她不知道他们错在哪,但若是思考,也许是一生下来就是错的。

    哪怕嘴上说让对方自私,林空流眼中却满是赞赏,他忽然道,“问你之前,哥哥也问过陛下,为什么允你离宫。”

    看见妹妹突然竖起的耳朵,林空流慢慢笑了。虽然这两个人都不承认,但是他们林家,也许马上就能迎来下一代。

    所以他没卖关子,主动说出半个时辰前发生一切。

    他将奏折呈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皇上的答复,甚至想着如果对方不应,他该用什么手段。可是暗一站在案边,指尖停留在奏折里林尽染三个字上,立马就同意了。

    林空流反而开始糊涂,“您同意?”

    暗一目光温和眷恋,万般深情藏于回答中,他道,“娘娘要的东西,都该得到。”

    沉默良久后,林尽染垂下眼主动说道,“是我对不起他。”

    以前、现在,都是。

    ……

    有风吹来,掀开了窗子一角,林尽染坐在离宫的软轿上,最后看向骊阙城的巍峨宫殿。金銮殿映在夕阳中,反射出和她大婚那日同样的绚丽红色。

    轿中人微笑着重新挡好窗帘,遮住这宫里经久不息的冷冽寒风,遮住她一千四百个艰难痛苦的日日夜夜,遮住她在这里失去的纯真与善良,林尽染闭上眼,希望再次醒来就是山清水秀的林间。

    轿子突然停了。

    距离宫门还有很远,能让轿子停下在宫中也只有一人,林尽染若有所感掀开帘子,果然看见了黄袍龙纹的皇上。

    她不再如从前那般笑着迎上去,只是随着旁人一同跪下,就像她只是万千宫人最普通的那个。

    “你们先退下,朕有话和贵妃说。”

    太监宫女们离开,背离身子站在远处,空荡荡的官道上只剩他们两个,林尽染跪在原地,素色裙摆散在地上,像是刚刚盛开的繁茂花朵。

    叹息声从上头传来,明黄的衣袍荡到林尽染视线中后,一只手伸到她眼前。

    林尽染没动。

    对方不动,暗一就一直举着。像是很久之前那个夜晚,他也曾把汤药执拗地放在发烧的她眼前。

    似乎比毅力她就没赢过,林尽染无奈将手搭在上面,没想到起身后却没抽出来,她低低说道,“皇上。”

    暗一握得更紧了。

    认命地抬头,林尽染发现两人距离很近,她几乎一抬眼,就能看见暗一憔悴的面容。哪怕在他饱受红茱折磨的时候,也未曾这般苍白无力。

    虽然对方如今是皇上,但林尽染完全不觉惶恐,也许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所以话语间还带着点过去的骄纵,她笑道,“陛下,苦肉计没用。”

    当了两个多月乌龟,林尽染自以为已经消化掉分手的痛苦。可是在真正见到对方的这一刻,她才发现痛苦从未减少,甚至因为暗一的到来愈发剧烈,未被牵住的手不自觉攀上对方消瘦的脸颊,脸上虚假的笑容也一点点消失,“所以不要继续折磨自己。”

    也不要折磨我。

    听见久违的关心,暗一眼中蓦地亮起光,又在对方低头后瞬间湮灭,他委屈道,“我没有用苦肉计。”

    林尽染:“我知道。”所以才格外难受。

    两人过去相处,大多是林尽染在说话,况且基本上都是夜晚,不说话也能用睡觉搪塞过去。如今对方不吭声,暗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最后才憋出一句,“可决定好去哪里?”

    虽然大概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但是暗一没提,林尽染也就装作不知情,“空翠观。”

    暗一顿时急了,“不可。”

    骄傲之人多半有个毛病,就是别人越反对,她就越坚持,林尽染反问,“为何不可?”

    对方没回答。

    林尽染又重复一遍,“为何不可?”

    暗一小声答道:“因为一天之内赶不回来。”

    空翠观位于阳州,距离京城百里不止。即便暗一脚程再快,也没办法在两次早朝之间往返,这就意味着他也许永远都无法见到对方。

    这个念头一生,顿时令暗一痛苦不堪,他哀求道,“能否不去空翠观。”

    林尽染不知该怎样答复,最后干脆直言不讳,“陛下,无论去哪里,我们都不会再见面,否则和留在骊阙城有何区别?”

    “没有区别,”暗一迅速回答,“所以您不如别走。”

    虽然知道暗一特意赶来多半是为了挽留她,但是对方说出来,林尽染却只觉得……好笑。

    “哥哥若是听见这番话,怕是要气死。”林尽染噗嗤一笑,“我过去一直不知,陛下竟是如此不讲理。”

    暗一:“您过去也不叫我陛下。”

    林尽染一怔,关于这点她真的没有故意去做,她几乎在看见暗一瞬间,‘陛下’这个称呼就脱口而出,完全没来得及思考。

    也许不仅是因为她要离开,而是在她心中,对方早就不是她的夫君。

    正是看懂这点,暗一才难过,他小心翼翼将对方揽在怀里,“我还是我啊。”

    “不,你不是,”林尽染用力挣脱出怀抱,“你也不该是那个人。”

    说来好笑,曾经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林尽染能轻而易举分清哪个是暗一、哪个是齐宣之;如今只剩下一个,她却忽然无法确定他是谁。

    如今站在她身前的,究竟是她的夫君,还是大齐皇帝。

    暗一任由她动作,眼里划过浅浅的受伤,末了从衣袖间翻出个黑色瓷瓶,“如果有这个,能不能让您确定。”

    对方拿出的瓶子很破旧,上面还沾着些泥土。被强硬地塞到手里后,林尽染打开晃动两下,里面是暗黄色的液体,闻起来非常刺鼻,应该是某种毒.药。

    林尽染盯了一会,突然生出个奇怪想法,‘他不会是想灭口吧?’

    她玩笑道,“这是什么,真话药水?”

    “类似,”暗一包着她的手攥住瓷瓶,神色认真,“暗阁已毁,但是我在灰烬中找到这个。替身暗卫的脸皆由秘药改变,而这瓶药水,能让我恢复原本的相貌。”

    他将瓷瓶微微倾斜,几滴黄色液体滴在手背上,顿时露出截然不同的肤色,林尽染连忙用手盖住瓶口,“你做什么!”

    夕阳璀璨,暗一缓缓道,“我只是想求您留下。”

    掌心传来别样的温度,林尽染偏过头,不敢直视对方的表情,“大可不必如此,你是皇上,如果下旨,我还是会留下。”

    “您不会走,但是会讨厌我。娘娘,你我之间,决定权永远都在您手里。”

    暗一将瓷瓶安稳地放在对方手心,亭台楼阁在他身后飘远,漫天霞光渐渐隐去,万物经过他眼,似乎都变成柔软的样子。

    林尽染望向他,仿佛从一片灰烬中看见火光。

    “我知道您在担忧什么,但是在我看来完全没必要。因为任何时候,您都可以选择接受我、不接受我、甚至是毁灭我。娘娘,我将永远忠于您。”

    暗一突然单膝跪地,明黄龙袍被他压在膝下,手里却捧着她曾给他的鸳鸯荷包,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娘子,您可否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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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魔门抓了个正道弟子,众魔修都非常兴奋,想着该如何折磨他,以泄心头之恨。

    新任圣女娇笑:“他的皮相不错,可以做个人皮纸鸢。”

    残暴魔尊冷哼:“本尊的骨椅还缺一块,正好抽出他的腿骨。”

    两人争执不休,谁也没能说服谁。最后只好将此人关进地牢,等待日后发落。

    结果当晚,白日喊打喊杀的魔尊和圣女,各自拿着钥匙在地牢门口相遇。

    圣女:“我赏月。”

    魔尊:“我修炼。”

    面无表情的两人在心中骂道:这该死的魔道,又耽误我救同门!

    圣女和魔尊,今天也成功护住自己的正道马甲,努力地完成宗门任务呢~感谢在2020-04-26 20:51:17~2020-04-27 09:4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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