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24火葬场二

    林尽染生出想离开的念头,是因为柔妃。

    造反成功后,贵妃娘娘就一直无所事事。毕竟暗一被他哥拽走学习文化知识,白天晚上都不见人影;其他妃子又知晓林家立下惊天之功,更是不敢招惹她,因此贵妃唯一剩下的乐趣就是看话本。

    她深刻抓住当代青年不熬夜毋宁死的精髓,每天捧着古代版小说看到半夜,生物钟彻底颠倒。不到三天,刚刚被调理回来的身体又累累见瘦,只好被浅如压着吃下好些补品。

    喝燕窝的时候,林尽染突然想到,她真没白当一次现代人,还将迷惑性行为带到古代:熬最晚的夜,吃最贵的补品。

    当柔妃重伤的消息传来时,贵妃娘娘正被迫听养生达人浅如讲课,自家小丫鬟才讲到早睡早起这一段,若是没人打断她估计能说一天。所以通传太监进门时,林尽染蹭一下就跳起来,盼着有谁能从浅如念经中把她解救出来,却在听到消息直接愣住。

    “启禀娘娘,赵凝霜在牢中被打,命不久矣。”

    花了许久,贵妃娘娘才想起赵凝霜就是柔妃,下一瞬就意识到这件事是谁做的。

    是太后。

    彻底解决掉叛军,赵中尉亲自带人抓走女儿,据说柔妃根本没反抗,又或者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侍卫进门时,她已经梳妆完毕、换好宝蓝色宫装站在院子里,对着父亲说一句,“女儿不孝”,就被押进天牢,等待日后一起清算。

    搜查霜云殿过程中,他们翻出大量被撕碎的素色衣裙和折断的钗环,因此又添上一笔不敬圣上、损害御赐物品的重罪,不过前有造反之罪,这些反而不值一提。

    柔妃被关进天牢后,贵妃娘娘还私下打点过狱卒,暗示他们照顾一下对方。毕竟柔妃要害死的是狗皇帝,跟她林尽染夫君有什么关系。

    而且说到底,她和柔妃没有区别,不过是成王败寇,难免生出些感同身受的慨叹。暗一和林空流也是类似的想法,所以没人想过为难这个姑娘。唯有太后,会对她做过的事耿耿于怀、怀恨在心。

    “带上些伤药,本宫要去看望柔妃。”林尽染望向黄花梨衣架上的粉色衣裳,终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赵凝霜在她心中就是个谜,各种举动都充满矛盾,她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地牢位于骊阙城东北角,紧挨着宦者令,一直受郑延尉管辖。之前隶属她爹,现在则由她哥全面接管,所以借着腰牌,贵妃娘娘很容易就混进去。

    尽管外面还是夏末,这里却阴冷一片,哀嚎声伴着阴冷的穿堂风扑面而来,吓得贵妃娘娘一哆嗦,浅如非常及时地给她披上外套,“娘娘小心。”

    早就习惯自家丫鬟的背包技能,贵妃娘娘快步向地牢深处走去,带路狱卒解释道,“重罪之人都被关在最深处。”

    穿过长长甬道,来到走廊尽头,几人终于见到这里的柔妃,借着昏暗火把,林尽染心底一紧。

    牢房不过几平米,一丝光亮都没有。地面上铺着层脏兮兮的稻草,薄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这样糟糕的环境还是她打点后的结果,否则环境要更差。贵妃示意狱卒打开牢门,“本宫要进去。”

    狱卒看了眼气若游丝的犯人,终是翻出钥匙,“属下告退,娘娘若是想离开,唤属下既可。”

    不顾新换的衣服,林尽染跪在地上将柔妃扶起。碰到对方之时,她才惊觉柔妃已经满身是血,只是被黑暗和深色衣物遮掩住,她接过浅如递来的水和药丸,一点点喂给对方。

    “你又是何必?”

    她带来的药是白漆木,是从霜云殿里搜出来的,也算是物归原主。白漆木不愧为疗伤圣药,对方服用后,肉眼所见地呼吸均匀。柔妃睁开眼,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恬淡,“你来了。”

    她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仿佛早知如此。柔妃态度温和,贵妃娘娘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嗯。”

    “我就知道你会来。”

    怀里的女孩浅浅笑着,像是满足,林尽染终于忍不住询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知道我一定会来,又为什么……造反。

    喝下几口水,再吃下止痛药,赵凝霜已经彻底清醒,她挣扎着想自己坐起来,却发现徒劳无功。

    林尽染连忙劝道,“你不要动,白漆木只能帮你止疼,但是身体的伤还在。”

    柔妃眼里划过一点难过,沉默片刻后问,“九王爷如何?”

    即便对方已经命不久矣,林尽染仍然不想骗她,她如实回答,“当场身亡。”

    “我早该想到的,”柔妃闭眼叹道,“可惜那个孩子,他是真心为齐国好。”

    林尽染对此不置可否,她自己也猜测过齐景曜为何造反,而她最害怕的结果,就是齐景曜看不下去狗皇帝的所作所为,想为民除害。

    虽然她亦不会后悔自己的做法,毕竟如果齐景曜造反成功,她就要给狗皇帝陪葬,但是午夜梦回,难免多一分愧疚。

    柔妃好似看穿她的心思,忽而话锋一转,“不过九王爷稚气未脱、行事草率,远不如前太子,未必能担大任。”她顿了顿,“也未必如暗一。”

    贵妃娘娘瞥了眼周围四下无人,才不动声色道,“不如谁?”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柔妃眉眼弯弯,眼神狡黠,“日夜相伴,我们都分得清谁是谁。”

    被带走时路过御书房,赵凝霜一眼就认出龙袍下的那个人不是齐宣之,那是她幼时相伴的爱人,化成灰都不会认错。

    她感叹,“逆风翻盘不过如此,我终是不如你。”

    把柄被对方握住,林尽染反而愈发觉得有趣,她眨眨眼,“柔妃想如何?如果你要走,恐怕本宫不能答应。”

    “这并非威胁,毕竟没人会相信当今圣上是个替身,否则你们也不会放心把我扔在这,”赵凝霜定定地看着对方,“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和我一样选错路。”

    “选错什么路?”

    柔妃靠在墙上,不答反问,“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不是柔妃,而是赵凝霜的故事。”

    伴随着噼啪火声,赵凝霜讲出了她不为人知的故去。

    当年赵静室将女儿送给落魄皇子,可以说是他一生最成功的决定;而得到尊重的齐宣之,也从此走上不一样的结局。这场双赢交易中,两方都很开心,唯独没人在意那个小女孩——赵凝霜的想法。

    赵凝霜当时刚及笄,与别家女孩向往相夫教子的生活不同,她心里总是多点什么。她看见爹爹的威武官服会羡慕,看见画中山水会渴望,看见路边贫苦百姓会忧愁,她将这些想法告诉娘,却只得到一句批评。

    “女孩家家的,别想这些没用的。”

    作为一个敏锐的女孩,赵凝霜从此知道这些想法是不能与外人说的,可是不说不代表不思考,越压抑就越渴望。每个想法如同小小火苗,积攒起来就变成熊熊火焰,她于火中久久灼烧,竟是日夜都不得安宁。

    被送给七皇子的消息,就是浇灭她心火的那盆冷水。

    可是渐渐的,她发现和七皇子在一起也有好处。她可以和对方随意外出,读到不被允许看的书籍,认识曾经接触不到的文人雅士。皇家生来高贵,即便再落魄,流出的资源也比小门小户多。那时赵凝霜是真开心,即便齐宣之胸无点墨,但他的疼爱与怜惜是真的,她甚至也开始喜欢上自己未来的夫君。

    再之后,就是齐宣之登基。

    整个过程赵凝霜都是蒙的,她不懂夫君怎么变成皇上,也不懂自己如何成为妃子,而她最不懂的,是宫里源源不断的女人。

    她与齐宣之年少相遇,中间也有一段好时光,誓言与承诺定是必不可少,虽然赵凝霜没有愚蠢到完全相信,但她也没想到誓言被打破得如此之快。

    而压垮她最后的一根稻草,是齐宣之的昏庸。

    丞相一家忠心耿耿,谁会看不出来?偏偏皇上不相信,亲小人远贤臣,将齐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柔妃实在忍不住劝诫对方,却得到了与当年与出一辙的回答。

    皇帝说,“凝儿不必管这些事。”

    曾被浇息的火焰瞬间而起,愈烧愈旺,赵凝霜蓦地生出燃尽一切的想法,所以当她偶然遇见九皇子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而且挥之不去。

    她沉声道,“我绝不会让皇上毁了齐国。”

    听了半晌,林尽染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后宫版杜甫,她仍有疑惑,“可是齐宣之为你舍弃后宫,你如何下得去手。”

    柔妃声音一冷,“你也认为女子就该以夫为天?为了爱情舍弃一切?女子就不该心有山河?”

    林尽染哑然,她也许……确实轻看了柔妃。

    “即便不论这件事,单说皇上爱我,”柔妃眼中亦是无尽茫然,“可他爱我,后宫其他人又是如何来的?”

    “我与七郎十五岁相识,因为身份原因不能成为皇后,我也曾相信彼此,可他身边慢慢有了其他妃子,还有你。在你之前,宫中从未有挡箭牌一说,皇上究竟是想宠你还是想害你,也许他自己都分不清。”

    “这偌大后宫,不过是困住我的又一个牢笼。”

    林尽染心有所感,她似乎已经知道对方要提醒自己什么,可她仍然问,“所以你想告诉我的是?”

    柔妃像是透过对方看见年少的自己,“齐宣之过去不得宠,一跃成为九五之尊。这和你的暗卫何其相似,他如今对你一心一意,可是以后又会如何?林尽染,你是我的劫,我认命了。可是以后,你如何能保证不会遇见另一个贵妃。”

    暗无天际的牢房中,柔妃眼神疯癫,她哈哈大笑,“林尽染,我在地狱等你。”

    听到喊叫的狱卒和浅如匆匆赶来,小丫鬟扶起跌落的贵妃,“娘娘,发生何事?”

    林尽染摇头,“柔妃疯了。”

    也许她疯了,也许,也只有她真正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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