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前一天,章鸣边收书边回头敲了敲韩深的桌子:“韩哥, 国庆有什么安排?”
“学习。”
下意识说完这句话, 韩深怔了下, 不敢相信出自自己之口。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刚转来骨头特别硬, 周考门门零分, 看谁都特么不顺眼, 要不是……
要不是陈尘, 和大家的努力,想让他融入这个班级。
章鸣也想起去年的事情了, 问:“韩哥,你生日快到了吧?”
韩深低头收拾作业:“嗯。”
章鸣不甘心假期被学习简单二字填补:“要不然,生日出来玩儿吧?”
韩深指骨顿住, 理解他的好意。陈尘离开后, 章鸣对他有种特别的照顾, 不知道是不是听过陈尘什么话, 竭力将孤僻的他往集体和快乐中拉拢。
不知道怎么拒绝, 韩深点头:“好。”
“去什么地方玩儿?”章鸣背着书包往外走。
韩深收拾好了东西, 到门外看见有人搬过道上的桌椅。他停下脚步, 问:“搬什么?”
学校教务处效率低, 打了一个月的报告,现在才有人来搬。那人看了看韩深,没说话,很快走了。
“这是尘哥的桌椅啊。”章鸣声音欷歔。
陈尘这个名字, 最近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开学一个月,高三的紧张气氛远甚于之前,刚开始还会不断议论陈尘,扼腕叹息,但现在提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大家有自己的生活。
韩深刚开始也期待某天早晨,陈尘像平常一样走进教室,可现在也认清形势,放弃了幻想。
陈尘不会回来了。
但心口好像蒙了层纸,微微一晃,有关他的回忆就水似的洇出来。
章鸣想跟这搬桌子的吵架,往前跑了几步没撵上,退回打量着桌椅待过的位置,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公园放风筝,去不去?”
章鸣转头,韩深在他心目中一直高贵冷艳,听见这个回答惊着了:“……你还有这种爱好?”
“那不去了。”
“别,去去去。”
“……”
叶飞,向恒几个室友趁着放假,也想出来走走,所以聚了六七个人。第二天到公园后租了两人山地车,成双成对往山深处进发,在山顶一片庙子停了下来。
“好热啊,先吃点东西吧?来瓶肥宅快乐水。”向恒锁了车。
小寺庙旁有家粉面店,狭窄,看起来不太卫生,韩深不想吃,看他们很无所谓地点了抄手面条,开始大朵快颐。
国庆人确实多,这片公园是附近有名的生态区,所以这家寺庙虽然小,但也有个院子,五脏俱全,香客云集,来来往往地走动着。
院子中间供奉了尊五彩斑斓的佛像,一位妇女牵着小孩正跪拜,起身时小孩蹦老高,一头撞向旁边站着的男生,妇女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这皮孩子。”
男生个子很高,本来在看佛龛上的文字,被撞了后转过脸。他戴着黑色口罩和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虽然看不清脸,但姿态并没有被冒犯的意思,修长白皙的指骨轻轻碰了碰小孩的额头。
韩深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间这个身量突然挺眼熟的。
男生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牛仔裤,手臂瘦削而清峋。他捏了捏小朋友的脸,转身朝寺庙内院走了。
这个背影很像陈尘。
不过陈尘现在在国外,韩深收回视线,坐了会儿坐不住:“我进寺庙看看,你们吃。”
即使只是背影相像,韩深莫名想多看几眼。寺庙里不大,两三间小院,走廊下摆放了层叠的佛经和字画。
韩深绕了两圈没看见人,烦躁地转回去,倒是突然停下脚步。
男生站在不远处跟一位主持闲聊,声音听不太清,不过他身体姿态很放松,漫无目的地四下打量。
韩深随手拿了本佛经当掩饰时,感觉到男生看见了自己。
等他放下佛经,重新抬头,男生不见了。
韩深突然升起一种预感,大步走出小院,男生的背影在十几米外,匆匆走出院门。
韩深想跑起来,追上去,但脚步莫名停下来。
会不会是自作多情?也许这个男生只是恰好离开而已。
陈尘明明在国外。
回到小店,几个男生吃完了饭,东倒西歪靠着看手机。
章鸣问:“这寺庙里面怎么样?有意思吗?”
韩深:“没什么意思,但是……我刚才看见个男生,很像陈尘。”
这个名字让大家抬了抬视线,不过也仅此而已,随后继续看手机:“尘哥不是在美国吗。”没当一回事,只有章鸣看着韩深,目光逐渐悲悯,给他拉到一旁小声说:“韩哥,你是不是想尘哥想出幻觉了?”
“…………”
韩深:“没开玩笑,我说真的。”
章鸣理解地点头:“平时没少偷偷哭吧?啧,眼睛都哭出问题了。”
韩深:“……”
算了。
讲不通。
下山到公园的一路,韩深下意识多留意了周围,但直到离开也没再看见这个身影。
可能真的认错了。
陈尘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吃了晚饭韩深各自回家,韩深在清冷的夜色大街站了会儿,从兜里取出冰冷的钥匙,打车来了成大。
站在教师宿舍楼底下,心情忐忑,不过韩深还是上楼了。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钥匙居然还能开门。
屋里陈设不变,灯也能开,鞋子随意摆在鞋柜,好像主人只是出了趟门,很快就回来。
韩深走了几步,桌椅和地毯落满了灰尘,没有居住的痕迹。
回忆随着走动逐渐漫延,闭上眼,屋里灯火通明,似乎欢声笑语犹在耳侧。楼上的书房被半空了,很多书被搬走,显得空间敞亮,也没了那股压抑的书本味儿。
韩深感觉很疲倦,拉开门到了陈尘的房间。
什么都没收拾,走得很匆忙,甚至桌上还放着试卷,被阳光晒得泛黄。
韩深想起第一次陈尘给他通视频的时候,就在这间房。第一次跟他睡觉,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第一次……
你愿意让我成为你所有的第一次吗?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韩深发现没有地方可以坐下,随手拉开了衣柜,陈尘的校服挂在中央,很干净,还有淡淡的香气。韩深取出来握在手里,领口写着陈尘,后来又加了名字。
运动会时,陈尘把韩深的名字写在了校服上。
韩深不觉闻了闻校服,逼真的香气带着温度,好像陈尘触手可及。
挂上校服,韩深沿着楼梯往上走,顶楼的花园没有上锁,开了灯,传来花草的香气。
玫瑰还开着,在深夜散发香气。
韩深在花园中站着,墙上的水彩画没了人为保护,很快斑驳褪色了。曾经陈尘不让他来的地方,这里,就是陈尘心底的阴暗之地。
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人原来也有破绽。
韩深站了会儿,夜很深了,锁上门打算下楼,无意踢到什么东西,“哐当”一声。
吓了一跳,开灯看见是只浇水壶,水倒了一地。
韩深静了静,重新走到天台,打开所有的灯。
灯火通明,植物生长繁茂,红花绿叶,灼灼其华。
不对啊。
天气这么大,天台上的花没人照顾,能活的这么好?
一口气突然闷着胸口,韩深指骨微微颤抖起来,茫然地四下张望。
“咚咚咚——”
楼底下突然传来脚步声。
韩深怔了一秒,转身朝声音来源大步狂奔,耳尖发热,刚想喊出声,听见一个女声:“小尘,回来了啊?我刚放假——”
韩深脚步顿住,看见苏亭柯站在楼道底下,怀里抱着只猫。
看见韩深,她面露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韩深迫切想知道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你在叫谁?”
苏亭柯肩膀松下去:“你有陈尘家钥匙?给我吧,以后别这样随便进来呀,让人误会不好了。”
“陈尘没走吗?”
苏亭柯听笑话似的:“他走了啊。”
“骗人,楼上的花谁浇的?”
“我浇的。”
“你没在上大学?”
“……”
苏亭柯静了下来,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什么动机:“你想干嘛啊?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韩深已经得到了答案,看向别的地方,有些难说出口:“我想找他。”
很想见他。可能分手了再说这些话名不正也言不顺,韩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厢情愿,只是想见他。
想找他。陈尘离开了两个多月,苏亭柯刚开始收到不少人的消息,打听陈尘在哪儿,现在已经没有了。难得再听见有人说,想找陈尘。
苏亭柯问:“你还没忘了他?”
“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忘了他?他去国外,一个月,两个月,三年五载,最后你们都会忘了他。这就是陈尘希望的结果。”
韩深没听明白:“为什么?”
苏亭柯似乎再多说这个话题了,房间水晶吊灯出了问题,忽明忽暗,她怀里的猫伸了个懒腰,轻轻叫了声,尾巴卷成一团。
声音响起:“陈尘不想被记得,他只想被遗忘。”
韩深只想问为什么?
苏亭柯摸着猫咪的头:“他想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被你们遗忘,就没有任何负担了。”
可是,韩深声音渗出痛楚:“为什么要我忘了他。”
不自私吗,连想他的权利都要被剥夺?
“记忆是很不靠谱的东西,忘了他曾经的光芒,也忘了他做过的错事。只要忘了,就能开心了。”
苏亭柯声音越来越低,猫在她手臂中睡的正香。
没头没脑,什么都听不明白。韩深打算离开的时候,苏亭柯在背后道:“喏,这只猫是陈尘以前养的,有一天他作业写错一个字,被阿姨罚关小黑屋。猫陪在他身边,过分亲昵,阿姨看不惯,一脚给它踢开一米多远!”
韩深回头看着她,没明白这突然的话题。
“阿姨很严格,陈尘做错了事,除了关小黑屋、挨骂、冷暴力,有时候也不许吃饭,不准睡觉,不能做任何想做的事。陈尘写字写不好,阿姨不给猫买猫粮,以此惩罚他。猫一直饿着,陈尘害怕猫迟早被折磨死,所以送给我了。”
“从那以后,陈尘对喜欢的东西都这样,更愿意推开,希望它过的更好,你明白吗?这是阿姨让他养成的习惯。”
房间里,这很低的声音四处蔓延。
苏亭柯重新注视韩深,好像代替谁说出这句话:“尤其是你,韩深,忘了他,过自己的生活。”
……
韩深出了教师苑,在街上四处游走。
脑子里又乱又闷,仿佛什么东西打碎了搅成一团,很难将思绪重新集合。韩深边走,边想,忘了吗?对,教室里提起陈尘已经不再感慨,次数越来越少,成绩单第一名,他开始霸占习惯。
三年五载,韩深也会忘了他。
忘了他对自己是特别的。
想到这个,韩深有些走不动了,在学校路边的长椅坐下。
忘了他很简单,也许只是很久以后回头,发现记忆里一颗星星不亮了。
就像童年丢失的玩具,厌倦的歌曲,淡去的朋友,忘掉的知识……
已经不知不觉失去了这么多,忘掉他,很简单。
但韩深浑身涌出了热度,但陈尘,不仅于此。
忘了他,不愿意。
也不甘心。
***
苏亭柯出门时,看到了楼下站着的男生。
韩深站在桂叶的阴影里,微微掠起眼帘,盯着她:“陈尘在哪儿。”
苏亭柯感觉他是个要打人的架势,吓了一跳,往后退:“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吧?”
韩深低头捡起一块砖头,往前走:“这儿不谈,还是去医院谈?”
“…………”
苏亭柯早知道这男生没这么容易打发,自己虽姿色平平,但作为女生平时该受到的尊重都有。不过此时,眼前男生脸色丝毫没有爱护女性之意,甚至没有爱护人类之意。苏亭柯略为紧张:“我真的不知道。”
韩深开始朝她疾走。
苏亭柯:“……诶诶诶!等等,不至于吧?”
韩深给砖掂了两下:“这东西,要么砸你脑门,要么砸陈尘脑门。选一个。”
苏亭柯思索了一秒:“具体的地址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大概的地方。”
“嗯,说。”
“市南区,他没住这儿了。”
韩深丢了砖头,取出湿纸巾擦指骨上的泥,抬头问:“为什么没去国外?”
苏亭柯没想到韩深居然这么不了解陈尘,惊讶地看看他。
“你觉得,他会跟陈书溪走吗?”
韩深明白了。
市南区是本市经济最繁华的地区之一,简而言之,很大。
韩深在街头从上午走到傍晚,没找到任何相似的身影,反而热的衣服都快黏在皮肤上了,烦的要命。
路灯次第升起,韩深随便找了家便利店坐下,点了份鸡扒饭,随后低头划拉手机。
苏亭柯电话打不通了。
操。
是不是耍老子?
韩深觉得这栋教师楼里的人,就该被一颗雷炸掉。
“6号,您的鸡扒饭做好了,欢迎享用。”
韩深起身上前接过,想走到里侧的餐桌去吃,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
便利店货架成排,被商品遮挡,来来往往的人被商品遮挡,不走到一格几乎看不见。
高挑的身影微微弯着脊梁,低头看一瓶酒,指骨白皙修长,另一只手拎着超市的购物袋。
对方没注意自己,韩深看了一会,直到皮肤被高温的隔热纸灼烫,猛地甩了下手,给快餐丢上桌板。
“啪!”
陈尘微微侧过身,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高个子,白T恤,大长腿,汗湿的头发略带潮意,贴在耳侧,眼瞳颜色很淡。明明是平静的脸色,硬生生挤出一抹略为冰冷的弧度。
韩深竟然笑了:“好久不见啊,陈尘。”
作者有话要说:陈尘:…………【开始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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