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半夜下起来的, 淅淅沥沥的声音就像催眠的曲儿,叫人愈发慵懒起来。
陆清宁迷迷糊糊觉得身上有些冷, 便睁开眼回望,薄衾有一半覆在腿上, 一半耷拉在地上, 上半身是光的,她摩挲着胳膊, 翻了身,长腿勾起薄衾, 重新盖在腹部。
她有些头疼,感觉不像是染了风寒, 鼻间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四肢软软的,微微一动, 喉咙里便溢出难以言喻的轻吟,她脸一红, 下意识的躺了回去。
房间内的味道有些古怪, 她只稍稍一想, 便明白过来,四个姨娘从归绥回来后,大约是闲的无事可做,整日里撺掇周衍之与她圆房一事。
昨日晌午菊姨娘还问, 两人有没有打算生个孩子玩。
当时陆清宁还纳闷,好端端的她怎么又提起孩子,明明周衍之尚在孝期。
可回过神来仔细想, 却又不难理解。
陆清宁与宋知意商量着南下去金陵请个先生,教习陶艺,南楚除去官窑,还有其他三处有名窑炉,制瓷业十分成熟。
北魏相对从前的南楚,官窑尚且能看,私窑质量委实差强人意。
此番去金陵,必然少不得一段时日。在她们看来,周衍之将她娶进东宫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陆清宁叹了口气,忽然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攥紧薄衾,蹙眉低低问道,“是谁?!”
周衍之将手用巾帕擦净,整理好衣裳,这才缓步走出。
他脸上带着异样的潮红,看见陆清宁的一刻,还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
半晌,陆清宁反应过来,凶神恶煞的坐直了身子,用薄衾盖住身体,“你在后面做甚?”
周衍之见她防备警惕的模样,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复又往前走,神情理所当然,“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陆清宁错愕的张着嘴巴,面色悲愤,抖了几下唇,扬手往门口一指,“出去!”
周衍之也不知为何就被赶出门了。
他甚至无限委屈。
昨夜的香里加了不干净的东西,闻之叫人心醉。
怡情更甚。
他练过功夫,好歹能抵挡一时半晌。可陆清宁醒来后意识便有些不对劲了,若不然依她的脾气,怎会主动勾缠。
她可不是从前的顾妆妆。
乖巧温顺的小狐狸,终究扯下了那层狐狸皮。
故而,他忍下心中所想,自行解决了需求。
可她,竟然将自己赶了出去。
孟春的风,在夜里格外凉,寒气吹进骨头。
他搓了搓手臂,低头在掌心哈了口热乎气,天已经蒙蒙亮,东方露出鱼肚白,郡主府里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走在长廊中,心里一阵阵的涌上了叫做委屈的情绪。
陆清宁揉了揉眼睛,彻底没了睡意。
趿鞋下床,她披了件外衣,径直走到窗牖边的软塌旁。方点了灯,便听到画眉打着哈欠往房内走的脚步声。
“小姐,你怎起这样早?”说着,她又掩着唇,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哈欠。
“过几日要启程去金陵,今儿便有些睡不着了。”睁眼说瞎话,陆清宁眼里藏着血丝,分明困得要紧。
她拿起一本典籍,翻开看了两页,状若无恙的询问画眉,“菊姨娘起了吗,昨日她还嚷着要吃龙须酥,小厨房夜里便备好了,过会儿早膳我同她们一起用。”
画眉没听出话里的意味,她点头,“菊姨娘开春后好像胖了些,脸也圆了。
这会儿还早,大概都没起呢,我给你梳留仙髻吧,就用新打的芍药金簪。”
算着日子,宋三思也该到了。
陆清宁去膳厅的时候,正巧遇到菊姨娘,她与梅姨娘不知说到什么开心处,笑的花枝乱颤。
眼神甫一对上,菊姨娘明显愣住,又讪讪的甩着帕子上前,心虚的往她身后看了眼,似在找人一样。
陆清宁拉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别看了,没人。”
菊姨娘惊诧,“怎么会没人,不是他...”
话说了一半,她又赶忙捂住嘴巴,瞧见陆清宁没有怀疑,不禁笑道,“你俩这么快?”
陆清宁声音软软,“对啊,他太快了。”
梅若云倒吸了口气,与菊小蕊互相看了两眼,神情肃穆。
用过膳,两人便有急事一般,连摸牌也没顾上,匆匆忙忙出了郡主府。
宋三思进门,身后有人喊他,他停住,回头。
那人仿佛沐浴在日光中,莹莹光芒下,连面孔也看不真切,她提起裙摆,走的很快,不多时便来到宋三思跟前,仰头,柔声道,“大公子。”
李婉婷素来是干练端庄的,只是每每看见宋三思,总是先红腮颊。
“李姑娘。”宋三思声音依旧淡淡的,带了些许距离感。
李婉婷应声,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李婉婷鼓了鼓气,“大公子,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话刚说出口,她腾的一下连脖子也跟着红了。
绞着手里的帕子口干舌燥起来。
宋三思一惊,旋即低眉看了她一眼,道,“李姑娘是喜欢我?”
李婉婷仰起头,绯红的脸上带了女儿家的娇媚,她点了点头,虽然羞涩到了极致,却仍旧不避不躲的望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有温度的,冰冰凉凉带着审视的意味。
“李姑娘喜欢我什么?”宋三思只是觉得有些好奇,心底对李婉婷并没有排斥之意,走到月门,他微一顿步,伸手撩起头顶的藤条,待李婉婷过去后,这才跟上。
“你长得好看..”李婉婷实话实说,末了,又补上一句,“刀工也好,医术师从何老前辈,日后若是我得病,也免得麻烦旁人。”
“姑娘是要占我便宜的意思。”宋三思淡笑一声,两人已经来到正院。
“不是不是...”李婉婷连忙摆了摆手,急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宋三思的手落在她发丝上,微微抚了抚,道,“姑娘只管占吧...”
音落,宋三思人便转身进了房门。
李婉婷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捂着发热的脸,又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胳膊,好疼。
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好开心。
“你来了。”陆清宁顺着他的肩膀看了过去,李婉婷跟在他后面,显得身量愈发娇俏。
宋三思嗯了声,撩起袖口便要为她诊脉。
“不急。”陆清宁一避,唤画眉端茶上来。
“你今年多大?”陆清宁暗中朝李婉婷努了努嘴,李婉婷本来温凉的脸又有些烧起来。
宋三思不解,摩挲着手指看看她,又将视线落到捂脸低头的人身上,“二十有七,怎的,你要替我说亲?”
爽快人,陆清宁便知道他猜出自己的用意,也不再与他周旋,索性摊牌说清。
“你也年纪不小了,面前有个如花似玉,温婉贤淑的女子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便非你不可。
此姑娘家世清白,才情卓越,与你可谓天造地设,才子佳人。
若是再不争取把握,错过此等良机,必会抱憾终生。”
陆清宁说完,李婉婷便被茶水呛了一口,剧烈的咳了起来。
她替她拍着背,又用眼神示意宋三思,“姑娘都这般主动了,你若是再...”
宋三思抿唇,笑而不语。
陆清宁有些着急。
“阿宁,你别急,他..大公子他方才同我说,让我只管占他便宜,这意思,是同意我喜欢他了。”李婉婷回过气来,拽着陆清宁的手,慢慢说道。
陆清宁眉间一喜,遂抓着她的手,往宋三思掌心一拍,“甚好,甚好。”
宋三思道,“我们的事情说完了,该说说你的了。”
他伸手往前,捉住她的手腕,三指抚在她的脉搏处,陆清宁声音平和,嬉笑着不以为意道,“我的身体总归就这般不温不火了,看与不看都是白搭。”
本来写信与他也只是个由头,全然为了李婉婷与他的终生大事。
更何况,周衍之也说过,她的身子待停用那些香粉之后,自会慢慢恢复。
宋三思垂下眼皮,诊完脉后,神情有些凝重。
李婉婷同陆清宁看着他,不觉跟着紧张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嗜睡或者意识偶尔模糊。”
陆清宁被他一问,禁不住回想,春乏秋困,她好像是比从前更爱睡觉,也喜欢赖在床上不肯起身,说起意识模糊,自己的记性倒是比从前坏了些。
她看宋三思蹙眉,忍不住反问,“我生了什么大病吗,会死吗?”
李婉婷要哭了一样,啐了一口,道,“瞎说什么!”
宋三思顿了半晌,道,“你中了一种极其少见的蛊毒,蛊虫食人精元,在潜移默化中让你丧失思维能力,继而影响到你的说话,表达以及正常的饮食作息...”
陆清宁脑中嗡的一声,指甲掐进掌心。
“最后,我会死的毫无尊严?”她慢慢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她想笑,却发现嘴角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李婉婷握住她的手,回头问,“你会治好她的!”
虽是疑问,却用了无比坚定的语气。
宋三思没有回答,陆清宁眸中的光芒慢慢熄了下去。
“我可以试试,但是这个蛊虫极其狡黠,破坏力十分强悍,我不知道它在你体内已经存活了多久,但是当其游离到你心脏的时候,便会引发血竭。
到时候不管是谁,没人能救得了你。”
血竭?
陆清宁长吁了口气,李婉婷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一般。
“可阿宁明明看起来没有生病的样子,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的,你再诊一次。”
宋三思摇头,“脉不诊二次。”
陆清宁压住李婉婷想要拍桌的手,咬紧嘴唇笑了笑,“替我保密。”
半晌,又抬起眼皮,强忍着心里头的酸涩,“别告诉他。”
作者有话要说:戴上钢盔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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