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道扭曲的影子匍匐在角落,发出粗重的喘息。
好痛,痛死了!
被砍断的手臂不知道为何迟迟不能再生,蕴含着力量的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流出,又在脱离肢体的瞬间化作灰烬散落,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侵蚀着他,疼痛,虚弱与饥饿几乎要令他发狂。
绝对不放过他!那个该死的武士!
现在,人类,肉,只要吃个人……
他狼狈的撑着墙爬起来,身上扑簌簌落下了许多灰,嘴角大量分泌的唾液混合着眼泪,流满整张脸,他捂住还在扑簌簌往下掉灰的手臂,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痛苦表情,全黑的瞳孔好似流淌着极致的恶意,粗重的喘息声更像是一只饥饿的野兽,而不是人类。
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彻彻底底的坏掉了。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啊……
找、到、了——
咕噜噜——巨大的腹鸣响起,狰狞邪恶的笑出现在嘴边,空气中浮动的隐隐血香是最好的指引,发狂的鬼无声笑了,“居然还是个稀血……”
吃一人就能比得上吃五十人,上百人得到的能量,无数大人们遍寻不到的稀血,居然在这里让他撞见。
可见运气也是站在他这一边。
-
河野夫人好不容易将半夜被噩梦惊醒的孩子哄睡,正想要熄灯时,晚归的丈夫回到了家。
她年少时,曾发誓,绝对不要成为母亲那样只能苦守在家中,苦苦等待留宿花丛的丈夫归家的可悲女子。
但时代,环境,家族,种种不可抗力,最终,她还是只能屈服在如今的世道下,被剪断羽翼,成为一只被囚禁在男人手中的飞鸟。
“该死的武士!等到天亮,我一定要去报官……”一身狼狈的河野次郎喋喋不休的怒骂,任由妻子脱下身上的外衣,体贴的递上被水沾湿的布巾,擦掉脸上的冷汗与污迹。
“啊,痛死了,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女人的动作不小心碰到了手臂上的伤口,河野次郎吃痛,想也不想便推开了她。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这么早回来,路上还遇到这种事情!”他迁怒道。
“不过是个破落武士家的女儿!”
妻子沉默的站在一旁,任由他发泄心中的愤怒,耳朵微微一动,听见了楼上孩子被吵醒的哭声,转身丢下还在大骂的丈夫,迈着碎步,疾步上楼。
“妈妈……”小小的孩子揉着眼睛,从被窝里坐起,哼哼唧唧的哭着。女人快步上前,熟练的搂住孩子,拍着孩子的背部哄:“勇太乖,我在这里。”
她捂住孩子的耳朵,将楼下男人的骂声屏蔽在外,只能说是清秀的脸上,表情沉稳而镇定。在她安抚下,孩子停止了抽泣,蜷缩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细嫩的小手依赖的抓着母亲的衣袖,全然依恋的模样,俨然将其视为整个世界。
这种紧密的,无法切除的羁绊,给她提供了唯一可以喘息的机会,他们两个是世界上最爱对方的人。
楼下的骂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女人温柔的吻了吻孩子的额头,为他盖上被子,突然,楼下响起一声尖叫。
孩子眉头不安的蹙起,女人连忙拍了拍他,拉开拉门,下楼查看。在离开的时候,出于莫名的直觉,她顿了顿,回到房间中,将一个盒子从柜中取出,从里面拿出一振刀,起身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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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鬼活生生的吃掉是什么感觉?
河野次郎回答,生不如死。
“好香好香好香!原来稀血是这个味道,我能感觉到力量从胃里源源不断的涌出,还不够还不够,我要更多!更多!”
陷入疯狂的鬼不断的呓语,撕咬着男人的肢体,急切进食的姿态,犹如怪物一般令人不寒而栗。他甚至来不及嚼,整个硬生生吞下去,骨头划破喉咙,却又在下一秒被修复,充沛的力量游走在四肢百骸,被莫名力量抑制的手臂早已经再生出来,浑身的肌肉鼓胀着,血管在皮下凸起,跳动,几乎能够看到血液在体内飞速流动向四肢的情况。
充沛的力量,带来改天换地的变化。他的身体足足膨胀了一倍多,纠结的肌肉结实如同石头。张开嘴,新生长出来的一排牙齿尖锐如刀剑,嚼断人类手臂的过程,轻松的如同吃馒头。
“嗬嗬……”河野次郎已经完全失去了声音,奇怪的是他居然还活着,他恨不能立刻死了,眼看那只手朝着他的脑袋伸来,他绝望的闭上眼,却听见‘铛’——
灰色细纹和服的女人挡在他面前,褪去以往沉默寡言的模样,凛然冷冽持刀而立的姿态,在河野次郎眼中简直如同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
情不自禁的流出眼泪,他感觉灵魂就如同刚刚从地狱里游了一圈回来,冰冷冷,沉甸甸的落回温暖的躯体,随之而来的痛楚铺天盖地,他嚎啕大哭,好可怕,好可怕,好痛啊,好痛啊!
河野幸子自动屏蔽了耳边的哭嚎,紧紧的盯着鬼的眼睛,双手紧握住手中的刀柄,没人注意到,她手腕的细微颤抖。
刚刚那一刀,简直就如同砍在了石头上,只是砍歪了鬼的脑袋,而那伤口下一秒便已经飞速愈合。
她敌不过。
习武之人的直觉,在砍上去的那一瞬,便给出了她答案。
敌人明显异于常人的外貌,没有令她产生一丝畏惧。她握着刀的手是那么的兴奋,年少时一日日的练习浮现在眼前,第一次握住刀时的兴奋现在都还能回想起来,在成为河野夫人,在丈夫流连花丛的每一个夜晚,她都没有一日的放弃练习,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守护住身后重要的珍宝。
没有去妄想这个东西吃完人会离开,她只知道,她不能退。
那种心中有了觉悟,为了守护重要的存在而持刀的身影深深的刺痛了鬼的眼睛,被砍断肢体,残喘逃离的记忆再度被忆起,他嗬嗬的笑了起来。
“武士……想要送上门送死的话,就成全你好了!”一只手臂突然暴涨如同一条巨蟒袭向女人面门。
并不了解面前生物弱点的她只来得及提刀挡住,下一秒,就因为两方过于悬殊的力量差而倒飞出去。
“啊啊啊快救我,救——”趁着把人打飞出去,鬼迅速的用另一只手臂抓起只剩半条命的河野次郎,咔嚓,将人撕开,丢进嘴里狼吞虎咽避免浪费。
“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吵死了。现在,终于安静了。”他嗬嗬笑起来,将最后一点慢条斯理的吞下,以期望见到女人崩溃的表情,却看到从地上爬起来的女人吐了一口血,只是扫了一眼死掉的男人,便再度握住刀,冲了上来。
普通人手中的铁刃,完全不能够对鬼有所威胁,伤口会飞速再生,而人类的体力却会耗尽,终于,被狠狠打出去的女人在地上挣扎了一下,没能再次爬起来。
“如此拼命的阻拦我,我倒要看看,上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拼命。”天快亮了,鬼已经厌倦了这种战斗,他起身要往楼上去,终于看到在丈夫死得时候都没有露出多余表情的女人脸上,慌乱的表情。
“呀,看来是来晚了。”一个快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蓝白羽织的青年武士抬脚踏入门内,抬起头,露出那张熟悉的,憎恨的面容。就是这个人,这个差点杀死自己的人!
“是你!”鬼愤怒的咆哮,话音未落,已经化为一道影子,扑了过去。
“啧啧,好险好险!”山田右一郎挡住这一击,并不意外的发现,鬼暴涨的实力。
毕竟刚刚吃了一个人。
“太热情的话,可是会被拒绝的哦。”他狠狠一刀砍去,翻飞的羽织如同一只飞鸟。鬼捂住被砍伤的手臂,发现没有像刚刚那样飞速再生,怒道:“明明只是普通的铁剑!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卑鄙!”
“真是忍不住令人发笑的质问。”山田右一郎笑了起来,“不过很可惜,我没有为你解答的义务。”
“居然敢在继国家庇护下的城内吃人,你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了吗?”
他依旧笑着,可是浑身上下却莫名多了一股令人畏惧的寒意,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的笑意,落后他一步的木下智秀知道,这代表他真的生气了。
“……”这人还是老样子,战斗的时候话那么多。
木下智秀目光落在对面那只鬼身上,眉头缓缓皱起。
只要杜绝了鬼飞速再生的能力,只是单纯依靠强大身体的鬼完全不会是身经百战剑术高超的武士对手,很快,伴随着鬼的惨叫,刚刚将河野幸子逼到绝境的鬼便化为一堆灰烬,随风散落。
在最后,鬼瞪大双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已经化作一捧灰烬。
蓝白羽织的青年武士收起刀,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具残缺了大半肢体的尸体上,嘴角一直带着的笑意渐渐隐去,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沉默了一下,道:“抱歉。”
来晚一步,被鬼吃了人,完全是他计划出了问题所造成的。
没有理会山田右一郎难得的沉默,木下智秀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落在鬼消失的地方的那片灰烬,脑海中的直觉一直提醒着他似乎有哪里被忽略了,灵光一闪而过,他意识到了被他忽略的地方,他微微睁大眼,:
“不对,还有另一只鬼!”
山田右一郎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耳边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什么声音,木下智秀冲上楼,他慢了一步,风从敞开的窗户外刮进来,从榻榻米到窗口的距离,地板上留有一片刺眼的血迹。
哐铛——
一振刀剑脱手,掉在了地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挣扎着跟了上来,刚刚和恶鬼战斗都没有露出一丝恐惧的女人,此时脸上一片恐惧,肉眼可见的,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
勇太……
河野幸子的整个世界,就这样在她眼前,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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