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黑市客流量依旧低迷。脏血奇袭造成的破坏还未完全修复, 治安维护官留下的警示牌犹在废墟前闪闪发亮,地下交易场所这几日鱼龙混杂, 顾客们不敢冒头,即便迫于强烈的物欲不得不来到这里,也越发严密地包裹住面孔与身形,来去匆匆, 避免交谈。靡暗的灯光里, 只有三三两两匆忙行走的身影。
唯有角落缩着的老头坦坦荡荡显露真实面目。他的真实却同样带着伪装, 脸上疤痕纵横交错, 看不清原本面貌, 一双漆黑的眼, 透着比夜色更诡异的气息。
鬼老童仍然神神道道地在为灵魂募捐。没有魔种搭理他,他在灯光中抬起头, 仰望不存在的天幕,试图从魔法幻象中观察假想的月亮圆缺。
肯定是满月。
“哦呀。”鬼老童悠悠道, “不知道我的恩,是不是已经报了呢?”
缪梨感觉自己体内存在一片逐渐干涸的绿洲, 火红的汪洋漫过来, 焦灼而滚烫的,几经辗转,终于变得服帖温顺,蜷伏于她的四肢百骸,随后有条不紊地透过掌心,往赤星那里输送。
过程中的曲折她真不想再回忆, 回忆起来肯定又很没面子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在赤星面前已经丢足了十年份的脸,不愿意再丢下去。
其实丢不丢脸的,她被魔火烤着烤着,当场没有太大感觉,更多是像纱与雾一样袭来的倦意,重要关头反而想睡觉,努力地不睡,意识在拉扯中变得薄弱起来。
缪梨出现短暂幻觉,又像做了一个梦。
她被拥在火热的怀抱里,抬头看见赤星的脸。他眼里含着温柔又蛊惑的光,轻声慢语,对她道:“别把我的爱当作玩笑。”
他又道:“剖开心脏给你看看。”
缪梨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他牵引着她的手,将森冷的刀光没入胸膛,流淌出的不是血,是比血更灼热的岩浆,融化他,也融化她,直到彼此化为无形。
“我的心只为你跳动,缪梨。”赤星道。
陌生的幻觉终止于地牢的怪异响动,缪梨倏然回神,看见跟前的赤星低垂着头,自制力竟比她还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入睡。
她随后听见一声压抑着情绪的“别动”,转头望去,不由震惊,只见突然出现的录雪手握魔力凝聚而成的长刀,寒霜满步地与一个通体漆黑双目通红的黑暗魔灵对峙。
那个脏血与缪梨在黑市见过的脏血并不相同,他的体型更大,肤色更深沉,邪气也更重,压不住的血腥味在密闭空间中弥漫转圜,嗅入鼻中只想作呕。
缪梨以为她只是发一下梦,不想发梦的时间里,脏血悄然而至。
它刚动作,录雪就冲进来,两相交手,打了个平。
“嘻嘻,女王苏醒了。”脏血尖利地大笑,因缪梨投来的目光而兴奋,嘎吱嘎吱抖动着,“真不错,真不错。”
“女王,请您专注于对陛下的治疗,不要分心。”录雪挡在缪梨与赤星之前,气息微乱地道,“也不用害怕。”
脏血闻言,立时鼓胀成一个庞大的球体,球体随后破裂,爆出数条长蛇,蛇与蛇张开血盆大口,从各个方向袭来,用同一个声音叫嚣道:“不自量力!”
缪梨没有看清录雪如何从地面跃起,他动作好快,利刃一分为十,高速旋转,再度与高阶脏血打在一起,血腥味越发浓郁,缪梨得耗费成倍的工夫才能将注意力放回输送魔火上。
魔力回流,正在最紧要的关头,脏血三番五次试图接近缪梨,中断治疗,有几回离她只几步远,千钧一发,都被录雪挡开。
缪梨动弹不得,无法自保,更没法保护赤星,唯有下意识握紧赤星的手,希望魔火流动得再快些,也希望赤星就这么乖乖地睡着,不要醒来,不要乱动。
魔力一旦外泄,他非死即疯,这是鬼老童的原话。
录雪在与脏血的搏斗中逐渐占据下风。
“何必与我为敌呢,录雪大人。”脏血道,“互惠互利,你不要妨碍我,我就达成你的心愿,做魔王也可以,娶女王也可以。”
“闭嘴!”录雪厉声道。
“为什么闭嘴,难道你没有欲望?”脏血道。它深深吸一口气,仿佛闻见什么美妙滋味,咧嘴道,“你那不堪言的愿望,美妙得很啊。不想它实现么?”
录雪大怒,魔力暴涨,长刀挥出灼眼的一道光,削去脏血半个身体。
这一下看似致命,实则正中脏血下怀。它飞出的那半躯体再度化作长蛇,袭向缪梨,就算录雪反应再快也是慢了一点点。
缪梨只见那放大的红眼珠突突突地盯着她,一瞬间好似鲜血淋漓的心脏。长蛇的脑袋往下,打算缠住缪梨的腰身,这时缪梨突然动作,空出的那只手往蛇头一拍,拍上张不知哪里摸出的魔符。
长蛇受痛,大叫一声往后蜷缩,而缪梨跟前那本该垂头睡觉的赤星骤然睁眼,红瞳灼灼,松开与缪梨相握的手,释放出猩红的火焰。
火焰缠身,长蛇逃回脏血身上,两个半身复成原形。
它捂脸大叫,顾不上还击,暴露出致命的破绽。
录雪的十把利刃又收作一把,向脏血心口飞去。
这一击必杀原本不可能落空的,谁知脏血身后竟现出个黑洞洞的漩涡,它被强大的吸力吸入,转瞬失去踪影。
地牢一时之间无比平静,如果不是打斗的痕迹还新鲜残留着,录雪与赤星的魔力还未收回,缪梨那烧剩的半张魔符自空中悠悠飘落,真不知刚才爆发了怎样激烈而短暂的危机。
录雪顾不得追击脏血,转身看两位陛下的情况。
他见缪梨安然无恙,赤星虽双眼冒光,却把魔火收发自如,心知治疗完成,不由长长地出一口气。
王宫之外,侥幸逃脱的脏血正爬伏在地,瑟瑟发抖。
它脑袋被火烧的地方龟裂出道道红痕,魔火侵入血肉,再无法消去。但令它战栗不已的不是赤星那几乎夺去半条命的魔火,而是自阴影中出现的颀长身影。
夜风仿佛一下子冷了起来。
那接受脏血伏拜的魔种身披长长黑袍,一抬手,袒露的皮肤苍白如雪。
他有一张年轻的面孔,五官极好看,眼窝深邃,眸光温和似水,轻飘飘落在脏血身上。
“傻瓜,不该这样冲动,会吓到她。”他轻轻地道,不知对自己说,还是对臣服的走狗说。
他并拢两指,轻轻一搓,地上的脏血登时灰飞烟灭,连临死的哭嚎都没来得及发出,轻飘飘地被抹杀于黑暗之中。
天亮之后的王宫张灯结彩,所有仆从都在为魔王陛下顽疾根除而欢呼雀跃,礼炮礼花喷发个遍,菇冬跑上跑下,安排宴席,庆祝这绝佳的幸事。
赤星身着华服,头戴王冠,站在走廊等待更衣完毕的缪梨出来。
今天王公贵族们都会来王宫赴宴,酒足饭饱之后,将由赤星跟缪梨跳第一支舞。
“缪梨女王一定是最漂亮的。”菇冬搓着手凑过来拍赤星的马屁,省得陛下等待太久,生出不耐烦。
赤星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
菇冬开口之前,他倒像在想心事,眼角眉梢笼罩着沉沉的思虑,听见菇冬的声音,才偏转脸道:“废话。”
“缪梨女王这么漂亮,但……”菇冬看出赤星的脸色有些异样,斟酌着道,“您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我问你。”赤星眯起眼,“是谁让她以为,我跟她订婚只是为了用她的体质治病?”
菇冬一怔。
他随即嗅到浓浓的危险气息,心脏噗噗跳,赶忙道:“陛下,这整个王宫的魔种都不敢对缪梨女王说这样的话啊!”
要说最初陛下跟女王订婚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跟她待在一块儿缓和病情,那倒不假。但这些时间相处下来,瞎子都看得出陛下多么喜欢缪梨女王,造谣的混蛋良心难道不会痛吗,他难道不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考虑吗?
菇冬抹着冷汗道:“难道缪梨女王对您有了误会?”
“她觉得我会在病治好之后跟她退婚。”赤星道,“笨得要死。”
“对啊,真笨……”菇冬附和道。他随即从赤星锋利的眼刀中觉察自己附和得不是时候,连忙改口,“那么陛下如今是下定了决心,要跟缪梨女王成婚了。”
赤星弯唇,心情忽然很好:“我今晚就会告诉她,要她做我的王后,婚期安排得越早越好,婚礼在她的国家举行一次,在我们这里举行一次。”
“不。”赤星顿了顿,“以后,两个国家不分你我。”
菇冬大喜:“陛下英明,这再好不过,缪梨女王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要娶缪梨的是赤星不是他,可他光想想婚礼现场的样子,就控制不住地要老泪纵横,再想今晚好消息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觉得眼泪可以先预热一波。
菇冬再忍不住,喜悦得呜呜哭起来,哭声有点大,盖住了不远处那更衣室大门轻轻闭合的动静。
赤星没有等到他盛装的未婚妻。
缪梨的更衣时间太长,长到不对劲,女仆轻轻敲门,连声呼唤女王,没得到任何回应。
赤星一把推开更衣室大门,只见里头空荡荡,连一条头发丝都不剩,哪里还有缪梨的影子?
宴会用的长裙在椅背上搭着,小桌子的桌面放了一封薄薄的信。
菇冬的大喜瞬间变成大惊,他看见赤星走过去拿起信纸,打开来看,也看见赤星的手指猛然收紧。
内务官看不见魔王的表情,颤颤巍巍,一句话不敢说。在场的仆从们更是噤若寒蝉,一动不动。
现下的状况再明朗不过。决定结婚这一天,魔王的未婚妻,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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