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梨并拢双手, 谨慎护佑着掌心跳动的火,如同保护一个脆弱易折的小生命, 一步一步挨到赤星跟前,手腕前倾,火苗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滑溜溜地流出,流到赤星的大手里。
火红的一朵随即散开, 顺着掌纹渗透进赤星血肉之内。
“瞧。”缪梨道, “就是这样。”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演示, 火在赤星与她之间传递, 屡试不爽, 她没觉得不舒服, 赤星亦面色如常。
他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缪梨一次又一次吸收他的火, 随后返还回来。她拉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做实验,他倒不抗拒, 予取予求,只是始终不表态, 不说同意缪梨的治疗方案, 也不说不同意。模棱两可,非常讨厌。
治疗师和占卜师一致同意这个出自鬼老童的治疗方法。他们重新检测缪梨与赤星的体质,亲眼看见魔火在王与女王手上流动,激烈讨论,最终判定这个方案可行。遵循天时地利的占卜师更与鬼老童说出相同的话,禀告赤星, 在三天后的晚上治疗最为合适。
“有满月。”占卜师道,“陛下魔火的威力会比平时弱些。”
“不愧是缪梨女王!”菇冬高兴地道,“我们陛下从今往后不必承受那么多辛苦了。”
他的赞誉缪梨真是受之有愧,毕竟办法不是她想的,但她又不能说出她的古怪智囊团,因为鬼老童不希望缪梨把他的存在泄露给第三者。
“您或许不信任我。”他道,“我却绝对地信任您,女王。”
“你觉得怎么样?”缪梨问赤星。
赤星还是不答。
病是要治的,但他对缪梨的过分热切表现出过分冷静,审视的眸光探照灯似的扫来,直逼灵魂,要照出缪梨心灵深处的秘密。
换作平时,缪梨是要睁大眼睛望回去的,如今却不行,她心里的确有很多的秘密,不能告诉赤星,只能在漫长的夜里独自消化。
等治好赤星的病退了婚,她就不用这样憋屈。
缪梨随即想到另外五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顿时如鲠在喉,感觉即便跟赤星退婚,她的憋屈也还要维持好久。
“继承完您的魔力之后,我会悉数归还。”缪梨垂眸道,“陛下不必担心。”
赤星根本没在意这种事:“你承受不住我的火。”
传递一点火花有什么难,真正难的是负担他倾巢而出的烈焰,到时候火实打实地灌进缪梨血脉,恐怕还没传输一半,她已经耗尽精力。
“不,我可以。”缪梨道。
她不是没有过这种顾虑,对此鬼老童的回答是:“女王不会死,只是需要吃点苦头。魔火性烈,您要忍得住疼痛。”
在替赤星治病这件事上,缪梨参与的时间虽短,实战经验却足,连治疗师们见了她也得低头,体质优势,没有办法。受过一次不得了的痛,再受一次,好像没那么艰难。
缪梨自己痛下决心,却见顽疾缠身的未婚夫还在那儿犹豫。
赤星的病拖下去迟早短命,缪梨不治他的病,得永远跟他绑在一块儿,势必结婚,她那不是短命,是送命。斩草除根,对他们两个都好。
赤星还想再说什么,冷不防缪梨扑过来,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拜托了,陛下。”缪梨道,“让我替您把病治好吧。”
她说得恳切又坚定,眸子里不见半点惧怕,唯有赤星的身影满满地倒映其中。
赤星感受着手背上熨帖的温度,一抿唇,问:“治好我的病,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听他话语松动,缪梨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对我意义重大!只要您病愈,不再受魔火困扰,我就……”
就不再被他需要,就能重获自由,保住小命。
后边这两句,缪梨差点儿脱口而出,幸而在高兴之余保存了理智,狠狠一咬舌头,才不至于泄露天机。
赤星见她雀跃不已,心里忽然有些发软,终于点头:“好。”
三天时间过得飞快,满月从云梢探头的时候,就是缪梨跟赤星相互承继魔力的时候。
整个王宫严阵以待,菇冬领着治疗师和众多仆从守在地牢之外,地牢的门缓缓闭合,大家的心随之提起,吊在嗓子眼里。
沙漏翻转,治疗要开始了。
地牢微暗的火光中,缪梨以指为刀,在左手手心划了一下。
那雪白的掌心很快现出道鲜红的血痕,血珠渗出,有些疼痛,但与接下来要受的痛相比,这简直跟猫抓一般无足轻重。
赤星与缪梨面对而立,他在右手手心一划,也划出血来。
缪梨的手覆上去,很快有两股血线从他们贴合的手心溜出,一股环上缪梨的手臂,一股环上赤星的,线虽细小,但他们从这一刻开始牢不可分,直到魔力循环完成。
赤星道:“觉得难受,可以打我踢我。”
他这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像个英雄,现实里却是要被未婚妻拯救的小伤员,缪梨想到这点,觉得搞笑,低头偷偷笑了一下。
她跟赤星席地而坐,尽量选取最舒服的姿势,治疗开始之后,他们不能够随便动弹,更不能够动用魔力,否则魔力外泄,危险重重。
赤星的魔火通过掌心,源源不断地朝缪梨涌来。
起初,缪梨还气定神闲,能够东转转脑袋西转转脑袋,看地牢里会不会有老鼠。片刻之后,她有些发汗,微微气喘。再过一会儿,脸色渐渐变了,五指不由自主攥紧赤星的手,有多大的力气就捉得多紧。
赤星是正确的,他预见缪梨的难受,正因为预见这种剥骨挖髓的难受,才迟疑于接受治疗,才会欣然接受缪梨可能对他进行的拳打脚踢。
魔王在后者上失算,缪梨不能乱动,哪来的拳打脚踢,他考虑欠妥,应该多准备几条手帕,因为他伟大的女王开始疼得啪嗒啪嗒掉眼泪。
缪梨无法控制地哭起来。先前做的心理准备完全没派上用场,身体有惰性,总是美化遭受过的苦难,等火再度烧到身上,才能真真切切体会到曾经被魔火征服的恐惧。
缪梨一边流泪,一边拍开赤星伸来抚她脸颊的手,只觉自己变成一个气球,被大量涌入的魔力越撑越膨胀,越膨胀越撑,却偏偏没有爆破的趋势,在无限煎熬中无限包容。
四肢沉甸甸的,有种一拳砸下能碎裂大地的感觉,脑袋晕乎乎,时间一长,看东西重影,眼前的赤星的脸叠成两张,两张又叠成四张,放在平时,这样的绝色成倍出现是多么赏心悦目的好事,现在还是算了,她只觉得晕。
“我很抱歉。”缪梨不再抬手格挡时,赤星摸到她的脸。分不清是她脸颊滚烫还是他手滚烫,随着魔力输送,他轻松许多,知道相应地缪梨的负担疯狂增加。
赤星咬牙,努力控制着不叫魔火肆虐,擦掉她的眼泪和汗水,不断低声道:“我的错,怪我。”
“梨梨,怪我。”
啊,他好……
好吵!
缪梨即便迷迷糊糊地,也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怨气。很想封住赤星的嘴巴,让他不要在这种时候絮絮叨叨。
她对他只有这一个要求!
噢不,其实还有一个。
“等你的病治好。”缪梨道,“那时候……”
她的音量很低,声如蚊蚋,赤星却还是在彼此难受的情况下将她的信息捕捉,问:“怎么样?”
无论她想怎么样,他都可以答应她。要什么给什么,他会把她照顾得很好,也会把她的国家照顾得很好。从今往后诸多可能,都可以为她实现。
缪梨的眼皮子在高温中越来越沉重。她不知道治病途中中暑算不算个笑话,只知道自己很想睡觉,竭力撑起眼皮,为了醒神,断断续续回答赤星的问话:“那时候,你就不需要我……也不用为我的体质而……娶我了。”
赤星狠狠地一愣。
他把缪梨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涌动的魔火与躯体的难受全销声匿迹,万物消音,他看着缪梨,眼中卷起铺天盖地的飓风。
外头的夜色深了。满月被乌云遮盖,彻底看不见。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黑得格外阴沉。
录雪盛着天马,破开云层,飞速往王宫行进。
这几日来对图伶伯爵的审讯终于在今晚有了突破,伯爵开口,吐露出连执行官都尚未知晓的关于脏血的情报。
黑市上攻击治堂他们的脏血不过是散兵游勇,受高阶魔灵驱使,前往王都。
高阶的魔灵之上还有高阶,然而所有的魔灵加起来,也敌不过虚无罅隙的黑暗领主,那是他们的力量源头,他们真正的唯一的主人。
黑暗领主与图伶的引渡没有关系,他的走狗有。图伶撒谎,他引渡进来的不止低阶脏血,还有一个比散兵们强大许多的高阶魔灵。
那个高阶隐藏在王都的阴影之中,伺机而动。
“他在哪里?”录雪拍案大怒,“混进王都为的什么?!”
“他今晚要行动的。”图伶伯爵露出一个虚弱却得逞的笑容,“有拷问我的工夫,你不如赶快到王宫去看看。”
他顿了顿,道:“看看……缪梨女王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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