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叫我教授?”世岁脱口而出。
这问题问得缪梨摸不着头脑, 懵懵地道:“我记得您说过, 在学校里不能称呼陛下, 要叫教授才对。”
世岁一怔,终于从初次实体接触的激动中回神, 眼神变了几变,好似云雾翻涌, 难以捉摸, 却最终放了缪梨的手退开几步,站到一边。
他看她的眸光复杂得很,某个瞬间,缪梨只觉不是他做了越礼之事,而是她犯下错误, 胸腔里塞着闷闷的负罪感。
什么情况, 难道世岁长着一双魔眼, 能够颠倒黑白。
缪梨短暂性遗忘自己隐瞒真实身份给未婚夫当了学生的事实,见世岁退开,她也退开,笔直地站在那儿, 等一个表态。
世岁不是会乱来的教授,正因他秉性如此, 刚才牵手的一幕才显得那么诡异。
世岁扶着桌角,狂喜做了片刻的镇静剂,效果褪去,胃部抽搐卷土重来, 冲淡了他喜悦与失落交织的情绪。等长出一口气,他状态已飞快调整好,端回高高的姿态,低声道:“多谢你扶我。”
特地绕过桌子跑到学生跟前“被扶”,不愧是教授,碰瓷也碰得如此高级。
跟世岁纠缠没有好处,缪梨乐得给他台阶下,听他的话重新把胃药取来,再取一杯水,看着他慢慢地吃药。
“教授身体不舒服,我不打扰了。”缪梨道。
世岁翕张了唇,本来要留她,一瞥瞥见她泛上眉梢的雀跃,改口道:“你去吧。”
缪梨拿上书袋和烤饼,再回头看看那尊贵魔王的楚楚可怜样,出于恻隐,又问了一遍他需不需要吃她的饼。
世岁口欲很淡,不喜欢囤小零食,把这个办公室掘地三尺恐怕也找不出半点儿能吃的东西来。
这次世岁没有拒绝。
他坐回座位,看下缪梨快快乐乐地走出去,直看到她最后一抹影子都消失,才垂眸摸了摸手。
软绵绵的,女孩子的手,一包包在手里,好小。
也好温暖。
世岁抬起手,把手心贴着面颊,才发现脸不知不觉发起热。
他想做点别的事情分神,看见缪梨放在桌子上的烤饼,拿到跟前,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打开来吃。
他从来不吃王宫外的食物,加之这种饼他见过,是小摊上的热门货,早餐时间企鹅会端着托盘满学校兜售,卫生情况不明,还是不要吃了。
缪梨感觉自己迟早精分。
一天之内,她要扮演两个角色,出王宫是交流生,回王宫是女王,这本来还好,把持得当,也可以蒙混过关。
难就难在她的未婚夫也是个精分角色。
在王宫世岁是高贵帝王,出王宫世岁是优雅教授,他虽不是故意搅局,可的的确确影响到缪梨的日常生活。时间一久,她开始有叫岔嘴的危险,像今天变完猫回到王宫,迎面撞见世岁,一声充满敬爱之情的“教授”险些唤出,还好关键时刻咬住舌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全怪世岁。
如果不是他出格牵她的手,她不至于回王宫还思考着他究竟发什么癫。
世岁看见缪梨,早早停下脚步。
他看过来的眼神怪怪的,好像多了一点点亲切,还有一点点通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缪梨的眼神就变成这样,没了半点儿初次相见时的疏离。
缪梨被这样捉摸不透的眼神一看,不禁非常怀念刚见面的时候世岁那拒她于千里之外的矜持和拘谨。
她一边想,一边客气地跟世岁打招呼:“好巧啊陛下,你也刚回来。”
“是。”世岁道,“女王今天还愉快吗?”
“很愉快。”缪梨道。
按照常理,对话进行到这儿应该结束,世岁会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但他竟点点头,接下缪梨的话:“我也是。”
缪梨惊诧,等看见他眼角眉梢轻轻浅浅的笑意,惊诧顿时加倍。
他在笑。
像是想到什么高兴事,很愉快的样子,积雪消融,冰花初绽,好看得让她生理性移不开眼。
克制,克制,这是陷阱。缪梨想。
她借口有事,飞快地摆着猫尾巴从世岁身边跑了过去。
当晚缪梨又做噩梦,这次的噩梦得寸进尺,竟然是她跟世岁举行婚礼的场景,世岁替她戴上婚戒,十指相扣。一忽儿,他的面目模糊起来,用个陌生声音温柔地问:“这样的我你喜欢吗?”
“梨梨。”他道,“你愿不愿意为这样的我去死?愿意,不愿意?要不要再换一个?”
“我不要死。”缪梨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他亲亲她,亲昵地道:“可你结婚了。结婚就得死。”
缪梨惊醒坐起,再也没睡着。
可怕可怕太可怕,夜长梦多,她不要她这桩即将解除的婚约出现意外,必须先求个保障。
她趁世岁有空的时候走进他的书房,说起返回工匠国的事。
“在这里打扰太久不好。”缪梨道,“我想过两天回去,陛下。”
世岁风清月朗地在批文件,闻言眉头一皱:“怎么想到要回去?是仆从们伺候不周到,还是饮食不合胃口?”
这完全不是缪梨想要的反应。
他应该淡漠地接受她的请辞,并且暗示她最好明天就走。但此时此刻听他语气,分明是要挽留。
缪梨心里奔过十万只企鹅,再流利的口齿也变得笨拙:“那倒没有。”
“卡拉士曼一切如常,女王不妨在我们这里多待段时间。你每天出门,想必很喜欢我们的风土人情。”世岁道,“不是么?”
“啊。”缪梨道,“也不是……”
世岁眉头拧得越发厉害,额心水纹都在抗议:“女王执意要走,我不得不怀疑是我们的招待出了问题。”
他扬声将奇闻婆婆叫进书房,让她为自己的失职主动领罚。
这操作把缪梨看傻,奇闻婆婆也是无辜,好端端在外面工作着,一口大锅说掉就掉。
这锅掉下来居然还间接因为缪梨。天地良心,原来有时候做坏蛋也未必需要自己亲自动身。
奇闻婆婆不问为什么,也不反抗,顺从地要去领罚,被缪梨拦下。
“我在这里住得很满意,只是想回家。”缪梨道。
“如果住得舒服,女王不会这么快起思乡之情。”世岁道。
魔王强词夺理起来也是一套一套,他执意要罚奇闻婆婆,缪梨只好松口说,在这里多住几天。
奇闻婆婆安全退出,留下一个忽然过分好客的魔王,还有一个不开心的女王。
一句话坠地一句话上天,同样从世岁薄唇中吐露的语言,刚才还让缪梨闷闷不乐,现在他再开口,却叫她精神一振。
“多住几天没什么坏处。”世岁道,“何况,女王没拿到该拿的东西,空手回去恐怕也不甘心。”
小黑猫噌地活跃起来,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看来未婚夫还是上道的,没忘记他们俩当初一致达成的目标,缪梨该拿的东西可不就是退婚书吗。
“那个东西,到时候我会亲手交给你。”世岁道。
“好。”缪梨道。
折腾一通,原本要提前回国,进门时的预想完全没有实现,走出书房大门,缪梨还得在雪国多住几天。
宰相德发对这件事倒没有什么异议,殷勤地请女王好好游玩,顺便殷勤地问女王跟魔王世岁的婚期在什么时候。
“这位王不错吧?盘靓条顺的,气质出众,配得上我们女王了。”德发在信里道,“选他选他。”
选他个大头鬼。
缪梨在信里把德发骂得狗血淋头,叫他离女王的私生活远一点,专心国家大事,务必促进社会的和谐健康高速发展,再附上关于两国通商的几点叮嘱,要德发好好地办。
写完信,缪梨有些犯困,把信件随手一塞,打算明天再寄。
是药三分毒,变身魔药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大好,可偏偏她又得多喝,身体的耐药性让魔药见效时间越来越不稳定,昨天吃着晚餐,突如其来的变身预兆让缪梨不得不胡乱找个借口从世岁面前遁逃。
世岁很淡定,缪梨不淡定。
最好是这件婚事早日解决,缪梨就不用日常嗑药了。
那日补课之后,又过两天,世岁没再给缪梨开小灶,尽管上次的小灶根本没开成。
今天的课即将结束时,世岁指了个学生收昨天布置下的书面作业。
作业是一千字小论文,缪梨激情洋溢写了足足三千字,超额完成任务,论点准确论据充足,她有信心拿个高分。
作业本交上去,恰好下课,缪梨跟苏西约着去吃冰淇淋。
上次见青带她去的那家冰淇淋店,味道很不错,缪梨偶尔想过过普通学生的生活,请同学吃东西什么的。
苏西热情又慷慨,缪梨的饼给了世岁,她没吃上,苏西一听缪梨把饼弄丢,毫不犹豫又给了她一个。
当然她也有缺点,太过八卦,总想从缪梨这儿探听工匠国女王的信息。
缪梨被问得烦不胜烦,好几次生出冲动,想告诉她女王就是她跟前站的这一个。
甜品店老板见缪梨带着同学来,很有些诧异,问:“怎么不见小少爷?”
“小少爷是谁?”缪梨问。
“啊。”老板道,“见青少爷。”
“我跟他不熟。”缪梨道。
小少爷,好威风的称呼。听着就有些横行霸道的意思。
“不是跟你说了见青是贵族吗?”苏西道,“跟他沾亲带故的那位,可是王都最了不得的角色。”
缪梨不以为意,趁苏西纠结点什么时,她整理了下书袋。
不整理则已,一整理,整理出大祸。
苏西抬眼见缪梨一脸丛林失火的表情,问:“怎么了?”
缪梨没有回答,她已经裂作两半,大风在心脏的缝隙里呼呼地吹,吹出的声音全是“信不见了”。
她写给德发的回信,打算今天寄出的,不见了!
缪梨再一想,更觉天塌地陷。
她好像、可能、不小心,把信夹在了上交给世岁的作业本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评论我爱你们的评论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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