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天才之举。
缪梨一副见鬼的表情, 小脸儿刷地白成纸, 双目无神, 呼吸急促,仿佛疾病突发, 看得苏西紧张万分。
“没事吧?”她问。
缪梨没听进同学的问话,她全心全意在设想世岁得知真相的后果, 所有后果经过归结, 最终都成了两个字:完蛋。
缪梨掏出钱包,把请吃冰淇淋的钱留在桌上,让苏西随意点,不够的账事后再算,起身拽着书袋就往外跑。
“梨梨!”苏西跟着站起, “你要去哪儿?”
缪梨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从下课到现在不算太久, 世岁或许还没改到她的作业,或者再幸运些,他根本没开始改。
越是危急关头,越能激发出无限的勇气。以及百分百的侥幸心理。
缪梨跑得飞快, 在桌椅与桌椅间穿行,像疾驰的鸟, 但鸟飞得再快也得看方向,还得及时避开前方突然出现的路障。
意识到有个身影推门而入时,缪梨已经来不及刹车,头铁地撞了上去, 与那男的碰个满怀。
不疼。
亏得她应急反应快,电光石火间迅速画个屏障魔符,一头扎进软绵绵的透明薄膜里,随即感觉魔符之外另有一股陌生魔力在护持,似曾相识的声音带着惊讶在头顶响起,叫她名字:“梨梨?”
缪梨抬头,看到见青吃惊的脸。
见青瞧瞧缪梨,看她除了呼吸急些没别的异样,放下虚虚护在半空的手臂,问:“这么急急忙忙要去哪里?”
吃惊之余,他倒挺高兴,踏破铁鞋无觅处,学校里等不到的女孩子,竟然下一秒在常来的店看见。早知如此,他不如一开始就在店里等。
缪梨倒退两步离了见青,说声“下次再聊”,卯着劲儿又往外面冲。
下课的时候她看到世岁往办公室方向去,猜想他现在应该还在学校里。可冲出甜品店才发现,满大街魔来魔往,竟然打不到一只可以乘坐的信天翁,缪梨招酸了手,正想回店跟苏西借她的信天翁,听得身旁见青的声音道:“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见青真是及时雨。这种时候缪梨顾不得跟他熟不熟,满口答应,坐上了他的冰凤。
冰凤是比信天翁更威风的坐骑,产量不高,当然跟龙比数量还是多多了,在永冻雪域是贵族的标配,见青这只品相很好,想必千金不换。
“去哪里?”见青问。
缪梨道:“学校。”
“找谁?”见青又问。
“没什么。”缪梨道,“把重要的东西落下了。”
见青坐在她后头,很绅士地隔开一段距离。缪梨被冷风呼呼地吹着脸,抬手捂住眼睛,更无暇回头,所以没看到见青紧张又喜悦的神色。
如果看见,她一定会觉得见青紧张的神情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到底是像了谁呢?
“梨梨。”见青道,“我……”
他的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缪梨听不清楚:“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见青问。
缪梨不假思索:“没有。”
她也没工夫思索,满心满眼都是那本夹着信件的作业,祈祷世岁懒怠一点再懒怠一点,不要趁热乎改作业,作业有什么好改的。
见青暗暗揪住冰凤的羽毛:“那么我……”
后面的话又是听不清。
我喜欢你这种话对还不太熟悉的彼此来说或许有些过于直接,但见青很清楚心里不甘寂寞的情愫,他的确很喜欢缪梨,他也相信一见钟情。
以他的条件,追女孩子是易如反掌的事,第一次主动偏偏碰了壁。但喜欢这种东西,就是碰壁之后还喜欢,没有办法。
见青希望缪梨能看出一点儿他的心思,不用多,一点点就好。
缪梨完全没在看的。她只在风声渐弱时放下捂眼睛的手,看见越来越近的羽伽学院,心头焦躁的火更突突地冒,到达门口,冰凤还没停稳,她已经蹦了下去。
“多谢你。”缪梨道,“下次还你人情。”
见青摸摸鼻子,为缪梨跟他的泾渭分明感到无奈,忽然福至心灵,趁她没有跑远,赶紧道:“那期中舞会还吧!”
“什么?”缪梨边跑边回头看他。
“期中舞会。”见青道,“你做我的舞伴。”
“噢噢。”缪梨道。
她不清楚期中舞会是个什么东西,急着脱身,胡乱应承下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十二塔楼赶。
跑上塔楼,穿过连廊,到世岁的办公室一看,大门紧闭。站在塔顶四处瞭望,哪里都没有世岁的身影,贴着办公室的窗户往里看,也看不见作业本。
一定被世岁带走了。
缪梨噌噌噌跑下塔楼,鉴于学校太大,找教授等同大海捞针,她第一次购买了企鹅的VIP服务,问它们世岁在什么地方。
“要不要再来个连续包月呢?”企鹅问。
“不用。”缪梨喘着气道,“世岁在哪里?”
企鹅们听见她直呼魔王大名,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抬起手捂住嘴巴,非常惶恐的样子。
“教授在哪里?”缪梨改口。
企鹅这才告诉她,世岁已经不在学校。
好嘛,只能跑回王宫。
缪梨再次在校园里奔跑起来,企鹅在她身后跟着跑,一边跑一边追问:“真的不要连续包月吗?”
坐着波波龙回到王宫,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缪梨短时间内跑的里程数太多透支体力,加上耗时这么长,恐怕黄花菜都凉了,从阳台降落时精气神很是不足,霜打的茄子似的,可还是架着灵魂被抽空的态度努力奔跑,在王宫中寻找世岁。
“陛下?”奇闻婆婆道,“陛下出去了。”
她看缪梨状态不佳,关切地道:“要不要坐下歇歇,女王?”
缪梨哪里还有歇的心情。她偷溜到世岁的书房,没看见作业本,溜到议事厅,依旧没有,把世岁常去的房间去个遍,作业本仍是不见踪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张纸愁煞猫女王,缪梨托着腮,临窗遥望,只觉愁得要白了头,从黑猫变成白猫。
她放弃挣扎,心想世岁肯定看过作业,知道她这些时间搞的幺蛾子。接下来,只等待他暴风骤雨般的质问和指责。
世岁生气,缪梨倒不怕,怕只怕他发神经,把她的噩梦变成现实。
缪梨在等死的煎熬与忐忑中,终于等到世岁返回。
世岁之前不在王宫,但他大概在缪梨回来前先回家一趟换了衣服,因为缪梨见到他时,他穿的是君王长袍,不是教授制服,贵气四溢。
魔王走进大殿,发现一只黑猫蹲在那里,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的未婚妻蹲在那里,不由停下脚步。
他平静地扫下视线,望着缪梨,叫了声“女王”。
这声招呼平淡无奇,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但缪梨心里有鬼,听见不由一僵,须臾,才干巴巴地回道:“陛下。”
她审视世岁望向自己的目光,越看越觉得可疑,越看越感觉那目光明晃晃写着“诈骗犯就是你”。
“女王今天过得愉快吗?”世岁问。
这也是正常问话,可缪梨觉得他话里有话,肯定在考验她对他课堂的满意度。
骗他就算了,对他课再不满意,真是错上加错,缪梨连忙道:“非常愉快,收获多多。”
“是么?”世岁眉眼一动,“不妨分享一下。”
“呃——”
缪梨“呃”了很久,百转千肠,小心翼翼斟酌着道:“听到一些智慧言论,学习了很多,极大提高了我的综合素质。”
话是套话,好在滴水不漏。
“好。”世岁道。
他看起来果然有些满意的样子,这让缪梨暗松一口气,感觉接下来的发难不会太可怕,说不定他会顺势因她的双面生活,直接解除婚约。
那再好不过了。
但出乎意料,世岁没有发难,他慢慢转过身,示意缪梨随意,他要先去换身衣服。
正在这时,奇闻婆婆带着干净的毛巾过来,一边呈给世岁一边道:“陛下回来了,您不在的时候女王找您很久。”
世岁一听,好不容易移开的视线又放回缪梨身上:“女王找我?”
缪梨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她的真实目的哪里是找他,是找那要命的作业本,奇闻婆婆太过尽职尽责,什么事情都要汇报。
女官很快用实力向缪梨证明,没有最尽职,只有更尽职。她见缪梨沉默,心道找陛下当然是想见陛下,女王藏着掖着,但对陛下的小心思还是有泄露的时候。这会儿不说恐怕因为害羞,尴尬冷场就不好了,于是开口解围道:“陛下回得比平时晚,女王有些担心,刚才也一直在大殿等陛下回来。”
十级解读能力,颠倒事实,让缪梨甘拜下风。
缪梨小声道:“不是……”
她说晚一步,世岁的表情已有变化,白壁无暇的脸上涌起和色,温声道:“外面有些事要办,女王不必太过挂心。”
缪梨根本没有挂心。然而她的把柄握在世岁手里,不好意思说破,事已至此,只能哑巴吃黄连地点头。
世岁忍耐力真好,到现在都不发火,还跟她说这些客套话。
缪梨很快意识到她错怪了世岁,他不是有耐力,是很有耐力,直到用晚餐,直到用过晚餐,都一直隐而不发,好像根本不知道女王缪梨就是学生梨梨一样。
缪梨担惊受怕一晚上,最后终于忍不住,暗示世岁:“陛下,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世岁在等她吃完饭,闲来无事,把烛台移到跟前,用剪刀剪去烛芯。袍袖下溜,腕间一抹雪色,真是养眼。
他穿什么都要严严实实,穿常服是,正式服装更是,这很好,比赤星乱穿衣服好多了。
“你想我说什么?”世岁反问。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缪梨道。
世岁于是张嘴欲言。
他想说话来着,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缪梨的猫脸,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淡淡道:“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也太明显了吧!
世岁要是去行骗,可能穷得底裤都穿不上。
“的确没什么。”世岁道。
他用手上剪刀一敲水晶杯,只见杯中净水翻涌而起,旋转着变作一朵晶莹冰花。冰花受魔力驱使,飞到缪梨跟前。
“快吃吧。”世岁道,“我有些困,今晚想早点睡,女王。”
送好看的小玩意儿让缪梨快吃,像在逗孩子,缪梨本该抗议,可她过分解读世岁的行为,觉得这是他在暗示她的谎言会像冰花一样逐渐消融不攻自破,心惊胆战,默默地埋头猛吃。
这样的误解一直到临睡前才结束。
缪梨洗完澡在走廊乱晃,等待世岁回房。她实在憋不住,决定跟世岁摊牌,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她不希望他知道的事情,长痛不如短痛,总好过胡乱猜测吓自己。
世岁还没有回来。
缪梨蹲在角落,看见奇闻婆婆领着一个女仆进入世岁的卧房。女仆手里端着一摞文书,文书侧边的颜色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们两个出来后,要从缪梨跟前经过,缪梨于是开口打个招呼:“奇闻婆婆。”
奇闻婆婆吓一跳,修养令她飞快稳住阵脚,看向缪梨:“是女王。您的毛色隐蔽性真强,也怪我大意,没看见您。”
缪梨摆摆手,示意没关系:“这么晚了,陛下还要工作吗?”
“噢。”奇闻婆婆笑着道,“那是明早用的。女王有所不知,陛下在王都的羽伽学院兼职教授,收了作业之后,他喜欢大清早起床批改当消遣。”
缪梨一听,顿觉一道天雷从头顶劈下,轰隆巨响震撼灵魂,同时将所有的忐忑与猜疑劈得干干净净。
世岁为什么表现如常——因为他根本还没来得及看到夹在作业里的暴露缪梨身份的信件。
缪梨一时悲喜交加,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怎么了,女王?”奇闻婆婆问。
“不,没什么。”缪梨道,“我要回房间去睡了,晚安。”
“晚安。”奇闻婆婆道,“愿您今晚做个好梦。”
做好梦,那是可以的。从作业本里拿回寄给德发的信,缪梨何愁不能高枕无忧。
奇闻婆婆不会想到,回了卧室的缪梨非但没有睡觉,反而在灯下奋笔疾书地写魔符,一张又一张,比生产钞票更积极。
等到夜深人静,王宫内绝大部分仆从睡下,世岁也睡下,缪梨的房门悄悄打开,窜出一只鬼鬼祟祟的小黑猫。
缪梨一路潜行到世岁的房门前。
在两百多年不算漫长的魔生中,缪梨第一次做梁上君子,不图财不图色,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偷入世岁房间是不太道德,但他明天早上就要批改作业,错过今晚,再没别的机会。
缪梨飞起一张魔符旋转门把手,将猫手按在门上,缓慢用力,推开一道不宽不窄刚好通过的距离。
她不急着进门,先连续往屋内放进五六张魔符,看着魔符化作轻烟,无声无息消弭在空气里,再等待一会儿,才缓缓踏足。
这么大剂量的安眠符咒,足够魔王睡得诸事不知。
房里很安静,借着月光,能看见躺在大床上的世岁。
世岁床的右侧贴着一张长长的台子,台子上摆着学生的作业,作业斜坡式倒塌下来,散了一部分在他枕边,大概他睡前兴起,提前批改了几本。
别是我的别是我的别是我的。缪梨在心里道。
她关上门,溜到世岁床边,把早准备好的玻璃珠子往地上一扔。
哒,哒,哒。清脆的敲击声。
世岁毫无反应。
睡沉了,好。
缪梨暗暗高兴,大展拳脚,爬上放作业的台子,抬手点起一点点火,借光翻找外侧的作业本。
找一圈,没有。
看来她的作业在世岁枕边那一叠里。
缪梨正要越过台子踩到床上,忽然浑身一颤,致命的熟悉感袭来,她手脚麻痹,跌落下去。
还好身上毛厚,落在地板竟没什么声响,可缪梨心里已经是地动山摇。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全降临在她的身上,信夹错地方是她的锅,突然由猫变回魔女可不是。
缪梨支撑起身,望着一转眼工夫变回原样的光光的胳膊,想死的心都有。
什么时候不变,现在变!要命的关头变!
缪梨气得拿拳头凌空狠狠捶了两下。
她颤巍巍从床边探头,见世岁还是岿然不动,稍稍安心,又见房间另一边的架子上挂着世岁的外袍,遮遮掩掩地摸过去,拿他的衣服穿。
丢衣服,他第二天醒来要发现,但发现就发现,他也不知道是谁拿的。
从不乱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缪梨感觉良心受到了谴责。
某个瞬间,放弃两个字一度出现在脑海,很快被她用力压下。
来到来了,怎么可以前功尽弃。
缪梨心一横,裹了裹衣服,拖着到脚边的袍尾小心翼翼挪到世岁床边。
世岁连睡觉都有强迫症,他睡在正中央,离两边床沿的距离似乎恰好五五分,被子盖到腰,冰白的长发在枕上散开。晚餐时分他给缪梨变的冰花不算绚丽,这一枕的发才是真正绚丽。
缪梨爬上床。
床垫轻轻下陷,丝绸的床单扯出涟漪,那涟漪随缪梨的一路往前而移动,一直移到世岁身畔。
靠得这么近,缪梨能摸到世岁枕边的作业,也看清了他的睡脸。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世岁散发的模样,也没见过他睡觉的模样。清丽无边,出尘有余,因为睡得很乖,居然还有些可爱,实在是个温柔的祸害。
把这个样子画成画拿去卖可以卖不少钱,缪梨想。
她很快把目光从世岁脸上移开,专心做大事。
她窸窸窣窣地,首先把夹着笔的那本作业打开,长出一口气,不是自己的。
再看那些被他批过的作业,也不是自己的。
翻到待批改的第一本,才知道什么是死里逃生的滋味。
那上头赫然写着缪梨的名字,如果今晚没有来拿,明天一早,世岁将以缪梨的大秘密揭开新的一天。
夭寿。
缪梨不知该是惊是喜,抖抖擞擞揭开夹着作业,果然见里头夹着信。
她正要取出,忽觉身畔的世岁动了一下。
缪梨吓一跳,赶忙灭了指尖小火,改爬姿为趴姿,一动不动趴在世岁旁边。
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就一瞬间的事。
随即发生的,也是一瞬间的事。
世岁忽然转身,脸一侧,正对缪梨这头。而他的右手顺势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轻轻搭了缪梨的腰。
梦中侧身,恰巧将小未婚妻圈在怀里。
缪梨脑中砰一声炸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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