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林落听着言辞的话, 抬了抬眸子, 视线越过他的肩侧, 朝窗外看了眼,无辜道“世子当初可也没和我说,你喜欢在这看湖景。”
言辞本来只是猜测, 但是林落这话说来, 便就是承认这沁阳楼就是他的所有了。
难怪当初他在这里遇见他, 偏还是掌柜告诉他,他和言辙正在楼上起争执。
看样子, 当时不过是林落巡视自己的家产, 正巧遇上他这个前情敌和自己弟弟狗咬狗, 所以特意上来看热闹的罢了。
他当初还在想,这条街上商铺占的地,都寸土寸金, 这酒楼位置选得这么好,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家把持,但是想来想去, 也没想到, 他的东家竟然会是林落。
不是林家。不是太子。
而是林落。
那个毅然决然地和林家和姬子楚断绝了关系, 在众人的想象中, 本该过得凄惨落魄的司圣使, 林落。
言辞想着, 心里暗叹一声, 看了看身侧裹着一袭白色狐裘, 越发显得白嫩可爱的少年虽然他早就知道他并不若外表显现出的这么软糯无害,但是却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厉害的手段。
这么大一笔家产,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怎么背着那些人自己积攒下来的。
相比较他自己,白瞎了一个世子身份,除却身边那些属于王府的不动产外,他在这里瞎折腾了几个月,浑身上下估计也拿不出几百两私房钱。
林落走到言辞身侧。明明印象中应该比自己要矮上小半头的少年,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阻断性别的药物作用,才一段时间未见,竟不知不觉长高了许多。站在一起时,两人的视线也快要齐平了。
看着楼外湖面寒风凛冽,吹得湖边树枝上积起的薄雪“簌簌”下落,突然开口道“我爹娘都是平君,其他姨娘生的姐妹兄弟,几乎也都是平君。”
言辞抬眼望他。
“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也会这样成为一个平君,然后与我的父亲、叔伯一样,按部就班,参加科举、进入朝堂,辅佐在帝君身侧。”
林落神色很平静,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甚至隐约带着点笑“直到十五岁生辰前一夜,突然什么就都变了。”
“不过是一个性别的变换罢了,我明明还是我。但是在其他人眼里,我却早就不是我了。
生辰当日,父亲将我独自关在了地下禁室,关了整整三天,一直到第一次的发热期彻底熬过,母亲才寻了个机会,偷偷将我放了出来。”
“在那之后,仿佛是要把之前十几年的人生全部都撕碎抹杀,我父亲更是直接将我锁在院子里,深藏府中,直到帝京所有人都忘记了林家出过林落这么个子嗣,直到太子让他明白身为凤君的儿子本应该还有其他的用途。”
言辞听着他轻松的语调,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虽然知道,林落变成凤君后,地位的确是一夜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但是他从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你恨林大人”言辞问道。
林落歪了歪头,望着他道“不该恨吗”
言辞想了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抿着唇,“林大人所做的一切,伤害的只有你一人。无论恨或不恨,除了你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置喙。”
林落默默地看着言辞的反应,半晌,忽地扬了扬唇道“世子怎么能说不知道哪怕是安慰我,这会儿不也应该是顺着我的话来说么。”
“可是,”言辞注视着他,有些疑惑地道“你真的需要我的安慰吗”
“什么”
“没有任何人有资安慰你。”
言辞指了指他狐裘下面纯白色的华服。原先来时他想问林落的那些问题,突然他就不想问了。
这是林落。
比任何人活得都清醒的林落。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无论做了怎样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决定,那一定都是他自己深思熟虑过的。既然决定了,就一往无前。
他给不了他苍白无力的安慰,那么就只要站在这里,全力支持他就好了。
言辞乌黑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林落与初见时,仿佛有些不同了的模样,竟像是有些骄傲“林少爷想要什么,不是早就靠自己争取到了吗。”
姬无咎缓步走到沁阳楼顶层。安静的过道里,循着偶尔传来的说话声推开某一扇门时,唯一抬眸,首先看到的便是屋子里言辞侧头看着林落,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笑得整张脸都仿佛明媚了起来。
他们两个同站在窗边,挨得极近,肩膀几乎都相抵。
大约是因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两人停止了说话,下意识地朝门口处看了过来。
原本正笑得开心的青年脸上的笑也瞬间收了,眉头下意识地拧出一个浅浅的褶皱,漂亮的脸上显现出了个略带着些许嫌弃的惊讶表情“王爷您怎么过来了”
姬无咎微微眯了眯眸子,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碍眼。
缓步走到桌子边坐了“都是打开门做生意,怎么,沁阳楼世子和司圣使来得,本王来不得”
言辞看着对面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期期艾艾道“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说着,侧头看一眼身旁望着姬无咎若有所思的林落,觉得眼下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只是”
“只是什么”姬无咎倒了一杯茶,嗅着杯中溢出的茶香,“既然难得巧遇,何必继续站着。不如大家坐下一起慢慢聊。”
微一停顿,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两人,轻笑道“还是说,本王打扰到二位叙旧了”
打没打扰,你心里没点数吗
言辞心中腹诽。
但好端端的,能在这个时候找过来,显然是之前已经去过一趟荣王府了。
言辞犹豫了下只是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话,不能另寻个日子,还非得追到这里说。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那边林落却先说了话“王爷远道而来,沁阳楼蓬荜生辉,怎么会是打扰。”
他往前走了几步“只是太子昨日才大婚,今日宫中还有些事情需要臣协助礼部处理。臣与世子已经叙过,先前便该告辞,耽误了太多时间,实在不便在此久留。”
言辞似乎有些意外,扭头看他。
却见林落眉眼里含着些许歉意,神色却坦荡,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说谎的样子。
姬无咎深深看他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那倒是可惜不巧了。”
林落抿着唇行了一礼“王爷和世子请自便,今日这屋里的所有酒水饭菜全数算在臣的头上,聊表歉意,他日臣必亲自登门赔罪。”
说着,又朝着言辞笑了笑,这才抬步出了屋子。
言辞瞧着林落,正思索着是不是该出门送送,只是走到桌边,却感觉一道力度猛地拉着他朝旁边的木凳上坐了下去。
刚落座,一抬头,正对上对方一双黑黢黢的眼瞳。
那眼瞳里浮现出来的神色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是言辞却不知怎么,竟能从中窥得一点底下的暗流涌动。
轻咳了声,试探地问道“王爷是专门来找我的”
姬无咎笑了笑,却答非所问“本王记得,世子曾告诉本王,你与司圣使之间并无多少交情”
言辞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讪笑“确实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相识一场,出来喝杯茶的情面还是有的。”
姬无咎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又给言辞倒了杯茶。
言辞见那边半天不作声,不知怎么,心底先前的不耐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散去了,渐渐地,竟有另一种暧昧不明的心虚升了起来。
像是难得出来偷个腥还被正宫当场瞧见了似的。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一瞬间,言辞便下意识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
干咳两声,捧起茶盏,四处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话题试图搭话“王爷知道吗,这沁阳楼居然是林落的私产。现在严冬,花树都败了。等到明年春暖花开,这里就是最佳赏景点。”
姬无咎这回倒是有了反应。指尖把玩着茶盏的杯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怎么,世子来年,要与司圣使在此处一起看花”
言辞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言语里的冷意,微微挺直了背,立刻摇头道“怎么会。”
姬无咎步步紧逼“那你想和谁一起”
我谁都不想。我只想自己独美。
言辞脑子里打着岔,嘴里便立刻如实地回道“我自己一人来”
姬无咎追问“若是非要结伴同行呢”
言辞“非要说吗。”
姬无咎手指弯曲着,不紧不慢地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言辞视线在他的手指上晃过一圈,终于诚恳地开口“我爹。”
“真的。”
姬无咎掀了眼皮瞧他,许久,“呵”地冷笑了声,凑到他耳侧,用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声音又低又沉“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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