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痕

    墨鱼喋喋不休地说着客户的事情，林歌笑插嘴问了句：“这里这么忙，这么没多招点员工？”

    墨鱼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希望多点人吗？”

    他指着旁边那两张空置的办公桌道：“本来我们店里连我在内一共三个员工，再加一位店长，工作就很轻松。结果那两个家伙！一个说什么中介工作干腻味了，赚够了功德分想去投胎当个富二代。一个为了泡妹子，追着投胎去了妹子的隔壁，准备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最后就剩了我一个业务员还忠诚地坚守在岗位上。还好现在你来了，我也能松口气。那两个空的办公桌你随便挑一个，以后就是你的工位了。”

    林歌笑道：“人手不够就招啊，咱们这里待遇这么好，应该不少鬼都愿意来。”

    墨鱼道：“想来的鬼是不少，奈何咱们门槛太高啊，你以为地府公务员随便是个鬼就能进？那得看功德分，功德分高于两万分的才有报名资格。两万分啊，那是什么概念你知道不？那至少得是一个人每天做雷锋，做满80年以上才行。可咱们这行弄个老头老太来跑业务也不合适，因此还有个40岁以下的年龄界限。哎，说起来你就很年轻啊，也就二十多头把？”

    林歌笑道：“我死前刚过23周岁。”

    墨鱼的目光落到她手腕上的那一行数字上：“两万零一分？你到底是怎么攒下怎么多分的？”

    林歌笑也不知道这些分值具体是怎么计算的。细细想来，她这二十多年来也就是生活乐观积极向上，在家孝顺妈妈，在校园友爱同学，不违法不乱纪。偶尔热血上头的时候救了吕腾，从此之后身后多了个小弟。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了。那大概还是间接地占了吕腾的余德吧。

    墨鱼摇头叹息：“可惜啊，再多的分数，入职之后就要被掏空了。”

    果然下一刻，林歌笑便看到自己手腕上的功德分不断地变换，最后数值停留在1001位置上不在变换了。

    这一点林歌笑在楼上就知道了。

    这份工作并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得到的，入职后将会自动扣除一万九千分，相当于一个押金。等到哪天不想做了，才会归还用于投胎。同时也是为了激励入职的员工努力工作，不能仗着初始分值高就坐吃山空。这也是为什么，招聘的职员最低要有两万以上的功德分。

    分太低不够扣的啊，而余下的分数则是用于基本的生活保障。

    闲谈之中外面的天光渐渐亮了起来，时间已然到了清晨。

    墨鱼伸了个懒腰，“下班了下班了，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444号房屋中介的营业是下午7点到第二天的清晨5点，十个小时工作制度。晚上7点到10点，相当于阳间的上午时间，生意清淡些。这个时间，他们就整理整理客户资料和房源信息。晚上11点之后就到了鬼们最活跃的时候，租房的、出租的都跑来了。

    至于买房嘛……也不是完全没有，非常少。哪怕可以按揭，首付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的出来的。因此，他们这里主要还是以租赁业务为主。

    墨鱼才刚站起来准备走，忽然想起来什么，凑到了林歌笑跟前，嘿嘿地笑道：“你刚来，还没有找到地方住吧？要不要先去我家住一阵？看在你是同事的份上，租金好商量。”

    不等林歌笑回答，一个清润淡漠的声音传来：“怎么？你有房子要出租吗？为什么不直接把房源挂出来？”

    墨鱼神色一变，忙道：“不不不！我一个人住的舒服，没打算出租的！老大，我先走了，拜拜！”

    说罢逃也似的走了。

    林歌笑稍一侧眸，就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洛炎，他身材修长挺拔，双手斜插在西装裤里，走起路来有军人的威武风姿，气场十足。

    “墨鱼生前是个纨绔子弟，不过人不坏，他死亡的时候功德分有八万多分。”

    “我去，这么高！”

    能进到这里工作的，功德分肯定低不了，但是林歌笑却没想到那个说起话来流里流气，接待客户时态度极差的墨鱼居然有那么高的分，比她想象的还要高一大截。

    洛炎道：“他前世就有善果，托生在富裕之家，家中资产高达千亿元。在享受完一切可享受的之后，他开始苦恼怎么花钱。后来他发现捐款做慈善花钱很快，就建学校、办老人院。世界各地有什么灾难发生，他第一时间捐款捐物。很快，就把家中的千亿资产挥霍得只剩下几个固定资产，所幸他英年早逝，要不然估计就要把他生前的爹给气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连洛炎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林歌笑听说过很多富人在累积到一定财富之后就开始做慈善，但是能把慈善做得千金散尽的，也真是人间少见，难怪能累积到这么高的分值。

    墨鱼的事先放一放，现在要紧的是自己的住所要先解决。林歌笑道：“我的住所还没有找好，可以自己从公司的房源里找吗？”

    洛炎点头。

    林歌笑正要道谢，洛炎又补了句：“房价按市场价没有优惠，中介费十个点点，你是承租方需要付五个点。”

    林歌笑悻悻地道：“自己人还要付中介费啊，我还以为可以免中介费呢。”

    “不讲价。”洛炎丢下这句话便往店外走去。

    “店长你先别走，等等，我还不知道怎么锁门呢？”

    “不用，白天没有鬼来。”

    等到林歌笑追出门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洛炎的身影了。旭日高升，明媚的光芒普照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店门外，行人、车辆不时从她的眼前走过。整条路上生机勃勃——属于阳间人的生机。

    她站在444号房屋中介的店门前，仿佛站着生与死的界线上。既觉得泾渭分明，又觉得有些模糊。

    良久之后，她回头望了眼身后的玻璃门，喃喃自语：“白天没有鬼，有人啊。”

    想了想，就光凭他们店铺的这个古怪的名字，估计正常的人类也不会进来吧？不锁门，应该没事吧？

    行走在阳光下，她浑身暖洋洋的，死之前泡在冰冷的江水中那种冰冷的感觉随着她正式入职，也消失不见。如果不是在低头那一瞬间，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她几乎都快要怀疑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墨鱼告诉他，他们这样的人，没有实体正常的人是看不见他们。为了便于办公，只需动动心念头，也能出现在人前，只是没有影子。不仔细的人看不见，但万一被人看见了也不好，容易吓死人，那是要扣功德的。因此，如非必要，不建议随便现身。

    到了公交车站时正好一辆公交车进站，林歌笑犹豫了一阵子，终归还是没有踏上公交车。沿着马路，她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了桃花家园。

    桃花家园是一座建于1985年的小区，至今已经三十多年的房龄。小区的环境很差，最初的居民们条件稍微好点的都搬了出去。如今剩下的居民里，有一大半是租客。

    尽管这里在很多人看来是市中心的贫民窟，可是对于自小在这里长大的林歌笑而言，每一处都有童年的回忆。

    她的家位小区东边5幢的8楼。老房子没有电梯，沿着破旧的楼梯，上到8楼，再走过一个狭小的昏暗的过道，就到了她家的门口。

    那个熟悉的暗红色的防盗门紧闭着，一副谢绝来客的模样。

    老房子里通风不好，她妈林彩凤舍不得开空调，总喜欢敞门好通气些。这个时候门关着，肯定人不在家。

    难道买菜去了？

    林歌笑正想着，身后就传来了脚步身。她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林彩凤今年刚满50岁，身体还不错，只是一辈子操劳，头发早早就白了一半，她也没染。那一头半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

    昏暗的光线里，林歌笑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进，然后掏出钥匙开门进屋。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也根本看不见。

    林歌笑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跟着林彩凤身后，踏进了自己生前的家。

    家里的一切都一如从前，就连属于她的那件拥挤的，放了张一米二的床后，就只余下一条过道的房间，都还和从前一样。唯独墙上她几年前拍的艺术照消失不见了。明明墙上还有钉子的痕迹，照片却凭空消失。

    她默默地退了出来，走到林彩凤的卧室。主卧床头柜上原本放了张她们母女的合照，现在那张合照上只有林彩凤一人。

    林歌笑有转身打开了衣柜——她的房间太小，所以这些年来，衣服一直都放在妈妈的房间里。那些属于她的衣服也全部消失了。

    她一切存在过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不曾在世上走一遭。

    尽管已经有心里准备，可是林歌笑心里还是十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