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是“县令”永生不忘的一个时刻,到老了每次生气都拿出来念叨说道。
当时县令愣愣地石化一般,脑袋里不停地回响熊儿子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静止状态,呼吸都变得几不可闻。
魂飞天外、精神恍惚。
保康就看到县令维持一只胳膊半扬起,一只胳膊揉按肩膀的动作一动不动,双目呆滞无光,一只小鸟儿迟疑地飞到他脑袋上,他也没有反应。
保康当时也没明白,他上辈子习惯和一帮小弟好友各种调侃,但是这辈子,那啥那啥对于一个三岁的小和尚,真想不起来。他眨巴眼睛,只疑惑县令怎么突然失魂了?该怎么救治?
然后县令瞧着他儿子大眼睛里的一片懵懂,一派纯然的天真,猛地剧烈咳嗽,心里头一行热泪在流淌。
这是他儿子,他儿子才三岁,他儿子在和尚庙长大……县令拼命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只庆幸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周围一片嘈杂,其他人都没注意,都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县令的脸色,铁青里带着涨红青了红红了白,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最终还是沧桑地一抹脸。
熊孩子毛都没长,他生气尴尬个什么劲儿?瞧着他满眼“疑问”的小样儿,面皮抽动,不自在地咳嗽一声随口找个话题:“快乐大师吃了这一路,肚子里还有地方吗?”
快乐大师瞬间面色一肃身板一挺,“郑重”回答:“阿弥陀佛。快乐大师的肚子里还有很多、很多地方。”
县令:“……”果断闭上嘴巴。
快乐大师小小的疑惑,不明白县令的战斗力为何突然变成负五。不过他也不纠结。坐在小凳子上转来转去不停地观察这些,对于他来说还是挺稀奇的人和物,目光落在西北方一位蒙古喇嘛身上。
他刚刚确实有感受到这位蒙古喇嘛看向他们的视线,以及那声闷笑。
保康心里好奇,正要细看,突然被板正身体。
“别乱动。”原来县令误以为熊孩子又在寻找其他今天没吃过的吃食,生怕街上人多又乱他动来动去的自己看不住。
保康听到县令语气里的严肃,感受到刚刚那道目光又看向他们,心里稍作琢磨,大眼睛亮闪闪。
脑袋一转,小胖手一指:“县令你看,那边有位‘巴图鲁’。”
县令一愣,随着他儿子胖手指的方向一看,还别说,饶是县令见过巴图鲁无数,还是震惊了一下。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蒙古喇嘛,身形格外精悍,相貌上是标准的蒙古人。仔细看,神态庄重慈祥,眉目疏朗,鼻宽口阔,头戴巴森帽,口两侧及下部留四缕短须,内穿花边坎肩,外着袒右肩花边袈裟……
和其他蒙古喇嘛相似的打扮,但一眼看去就能知道他的雄壮威猛,气度不凡。似乎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就是锐不可当、不可忽视。
县令瞳孔一缩,直觉危险,条件反射就要抱着儿子离开。
保康心有遗憾却也没阻止。
哪知道那位蒙古喇嘛似乎是发现他们的动静,径直大步朝他们走来。
“先生好。”他还很懂礼仪地先行了一个蒙古人的见面礼。
“喇嘛好。”县令在礼仪上自是不输任何人,一口蒙古话也是流利得很。
这位喇嘛好似没有感受到县令的拒绝之意,接着对快乐大师再次行礼:“之前有一位同伴来到五台县,幸得快乐大师指点迷津,感谢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笑得很有“大师”的模样:“阿弥陀佛。也是快乐大师之幸。”
快乐大师第一次来县城就遇到来自准格尔的蒙古汉子,刚开始执行“钓鱼计划”就遇到那位蒙古汉子的同伴,这是多大的“缘分”?
不光没有一点害怕,他还按照“和尚见到喇嘛”的礼仪招呼这位蒙古喇嘛坐下来。
运气,运气。县令在桌子底下暗暗打个手势吩咐下面的人全部警戒起来,老摊主送包子上来他还大方地加包子酱料,没想到一抬头就对上这位蒙古喇嘛“意味深长”的笑……
县令的第一个念头:民间高人无数,难道这位一眼看去就是有备而来的蒙古喇嘛,耳朵特别好,或者会唇语,“听”明白了他儿子刚刚那句话?
县令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庆幸”太早了,心里那个郁闷别提了,可县令面色却是不动声色,大度地摆出来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
就凭他儿子的聪明康健,谁敢怀疑他的能力?!!!
县令特自豪。
听着他儿子和蒙古喇嘛谈论佛法偶尔插言一两句,那也是精辟的简短,特有范儿。
老摊主又送来一份包子,三个人开始开吃。
蒙古包子的特点是馅大、皮薄、味道鲜香。保康虽然还没受戒但他习惯了吃素,面对自己碟子里的一个素馅料和半个包子皮欢喜地念经,拿起小勺子尝一口,果然,即使素馅也是鲜得很。
小麦粉和面不经发酵做出来的烫面,吃起来别有一番口感,和汉家食物中的包子饺子不同,更是不同于后世那种精面做的精致味道……
这边保康很是依依不舍地用着他的“份额”;蒙古喇嘛也慢慢地咀嚼和回味,似乎是好奇这用五台山的水和柴火做出来的,和准格尔的包子不大相同的味道。
只有县令食不知味地用着全羊肉包子,眼睛时刻盯在熊儿子的身上。
一个非常美丽的汉家女子经过他们的身边,在这味道纷杂的集市上带起一股幽兰香气,虽然她的脸上带着薄纱做的帷帽,依旧隐约可见其眉眼间的“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行动间更是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周围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看得惊艳。蒙古喇嘛正好眼角余光看到,眼里也露出亮光;保康也看到了,顿时觉得口中的包子更好吃了。
唯有县令对此没有反应。
保康心生小小的疑惑,这县令明摆着不是“目不斜视”的人。
蒙古喇嘛也疑惑地看县令一眼,不过他的主要目标是快乐大师,也没怎么在意。就见蒙古喇嘛言语虔诚,态度热情:“我代表所有的同伴,真诚邀请快乐大师去西藏看一看。”
“我记得,拉萨布达拉宫的日光比任何地方都璀璨、神圣。西藏伟大的喇嘛上师是那样的慈祥和仁爱。
“我记得,他微笑着朝我走来的时候,我那稚嫩而灵动的眼瞳映出喇嘛上师的影子。那一刻,神圣无比;那一刻,我决心一生一世追随喇嘛上师,为他效劳,为他做一切事。”
保康的直接反应:准格尔人要绑架他去西藏见五世DA赖?
蒙古喇嘛发现快乐大师眼里的疑问,刚要继续表述他对拉萨的感情,县令先开口。
“喇嘛上师受比丘戒,当时西藏为噶玛地方政权统治,第巴管理政事,白教的噶玛噶举和藏巴汗对黄教采取压迫摧残的政策。”
“第悉藏巴·丹迥旺布利用土默特部的拉尊和珲台吉发生内讧的机会,发动一次反黄教的高潮,喇嘛上师不得不避往山南,他和当时的金刚上师商议,一方面派人赴青海密招固始汗率兵进藏,一举推翻噶玛地方政权的统治……”
县令的语气平缓,好像只是客观地论述这四五十年里西藏和青海,西藏和北京,青海和北京的关系变化,实际上……
西藏听命于青海,青海是大清的藩国,你们准格尔人敬仰信奉的喇嘛上师都去北京觐见顺治皇帝接受册封……“北京才是快乐大师应该去的地方,那里,才是佛家的最高国。”
县令一锤定音。蒙古喇嘛听明白了,顿时眼里闪过一丝不忿,四目相对,两个人眼里都是火星四射。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给县令拆台。保康的小表情特向往期待:“北京漂亮吗县令?师祖说北京很大很大,人比五台县的人多。”
县令:“……”县令直觉,他那一刻几乎感动得要落泪有没有。熊儿子居然知道帮他!
县令特激动地和宝贝儿子讲述北京的各种好处,吃喝玩乐,五台县有的北京有,五台县没有的北京也有,北京领导各地方,汇聚各地方的美食美酒美景……
还别说,县令的口才和文采确实挺好,最后不光保康听得入迷,蒙古喇嘛也听得入迷。
轮到县令和蒙古喇嘛相谈甚欢,三个人离开包子摊,保康呆在县令的怀里听着他们两个颇为投机地谈论佛理天文地理医学等等,听得打瞌睡。
不知不觉离开拥挤的人群来到一个宽敞的街口,太阳微微西落,三三两两的行人慢吞吞地赶路,几只山羊慢悠悠地跟着主人散步……
县令怕他儿子冷着一边听蒙古喇嘛说话,一边给他儿子披上一件小披风。
蒙古喇嘛瞧着县令怀里迷迷瞪瞪的小和尚,感受周围或明或暗跟着他们的大清侍卫,低头打声佛号,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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