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玉慈轻声问道。
乱红不再颤抖,只是抬起头,那双弯弯的笑眼竟然有些发亮,她把住玉慈的胳膊,激动说道:“是大将军!是护国大将军!我竟然和大将军说话了!”
说着说着,看玉慈仍旧一副疏离如清雪般的模样盯着她瞧,心中的激动也平复下来,笑着说:“放心吧,我没事。”
她检查自己的脚踝和手腕,没有一点伤害,没有事,她还能跳舞。
玉慈沉默了,没有告诉乱红,她当时分明吓傻了,只会点头,哪里和将军说过一句话……
回去的路上,乱红心满意足,在街边点心铺子买了几块云片糕,分别递给玉慈和祁昱,“阿昱可以多吃两块,慈儿你虽然爱吃,可也不能超过三块,不然会变胖的。”
即便是闻笙馆最优秀的舞姬,也难免有贪嘴的时候。
玉慈接过云片糕,那香甜的味道钻进她鼻子里,自筑基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吃过任何凡间食物,有多久了?玉慈记不得了。
她喜欢吃云片糕么,印象中,好像是喜欢的。荧惑石心构架的幻境竟然能细致到如此地步,玉慈心下骇然。
阿昱一如既往浑身是生人勿近的傲气,可慈儿也好像突然就不一样了,乱红摸不到头绪,小心翼翼吞咽着一小块云片糕,看着慈儿冰雪美人般的疏离姿态,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是进了宫里,慈儿你这副样子可怎么办?”
遇上那些小心眼儿的贵人,怕是被欺负都没地儿去哭。
可哪个舞乐坊的女子,不想借这次机会参加瑶意帝姬的盛舞排练呢,若是表现出众,被帝姬选中,就能接受晋国最优秀的舞艺大家孙大家的指导。
若是有机会……那日后成为大家也是有可能的。
各国之间频有战乱,可凡是专攻一术臻于至极的人,也就是大家,是约定俗成不会受战火纷扰,是各国国君都会好好保护的人物。
传闻孙大家的舞姿已臻出世之境,举手投足尽是天人姿态,乱红心里,是极想见到她的。此次瑶意帝姬为庆国宴,从民间选出无数舞姬、乐师参加盛舞排练,这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谁会不想抓住这次机会?
乱红担忧慈儿不通人情世故会被欺负,可也只是心存忧虑,并不多说,只是心里打定主意要多看着她一些。
因为她知道,无论是她还是慈儿,都一定会被选中。
刚刚回到舞坊,一个身穿褐色短打的青年着急跑过来,惊喜说道:“我的姑奶奶,你们可算回来了,齐府二公子可等慈儿姑娘好半天了,春姑好说歹说齐二公子才没发脾气,慈儿行行好,过去可千万给个好脸啊!”
乱红走上前眯着眼道:“齐二怎么又来了,今日闻笙馆又不开门,小柱哥你莫不是收了钱在这儿胡说?”
那叫小柱哥的青年顿时急了:“乱红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齐二公子倾心慈儿姑娘已久,哪里还管什么休不休息?什么钱不钱……”
玉慈回忆了下,“慈儿”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个齐府的浪荡子,隔三差五就吵着要和"慈儿"讨论琴技舞艺,遗憾的是,齐二不会跳舞,玉慈也不会抚琴。
闻笙馆每日丝竹悠扬,繁花锦簇,来往公子小姐络绎不绝,今日休整闭馆,倒是显得多有冷清,可穿梭于楼台大堂整理器物的侍从们有条不紊,倒也没有空落落的感觉。
唯有一楼往里的隔断包厢中,吵吵嚷嚷格外明显。
绕过绘着麻姑拜寿的浅青色蚕丝屏风,一个身穿素色罗裙,乌发云鬓的女子一脸无可奈何,看着八仙桌对面碧青色锦衣的浪荡青年,青年约二十岁上下,手里摇着折扇,相貌清秀但眼神中透着淫邪之色,让人一见便不舒服。
至少乱红是极厌恶的。
看慈儿表情淡然地去见齐二,乱红连忙跟上,一旁的阿昱脸色发黑也紧随其后。齐二此人在国都中,是出了名的混账公子。当初乱红一舞掌上飞燕在整个国都的乐坊舞坊中闯出了名堂,齐二跟风来看,彼时乱红下台后尚未摘下脸上面纱,被在后廊守株待兔的齐二堵了个正着,言辞极尽轻浮,慈儿见状借来一把琵琶就要砸他,乱红连忙拦下。
混乱中乱红的面纱被碰掉,齐二无法无天惯了,哪里经历过险些被砸的事,气急败坏之下又见乱红是个普通相貌,对乱红和慈儿极尽侮辱之词,后廊灯火黯淡,他又在看清了慈儿的相貌后,一瞬间变得眉飞色舞,一脸痴迷。乱红心惊胆战,所幸阿昱乱中叫来春姑,稳住了齐二。
可自此以后,齐二就像是盯上了慈儿一样,让人不胜其扰。
春姑每次都会叫她与阿昱陪着一同慈儿去见齐二,晋国民风开放,国法森严。当朝瑶意帝姬素有舞仙转世之名,护国大将军又相当爱护伶人,舞姬的地位提升了很多。因此齐二真想行不轨之事还是不敢的,可即便如此,也万分叫人膈应。
“这不是就来了。”春姑的脸色终于和缓一些,柔声对齐二说道,又赶紧招呼玉慈过去,“慈儿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坐下,二公子可等你许久了。”
玉慈慢步走过去,那边齐二却仿佛迫不及待,一伸手就想去拉她的胳膊,却被毫不起眼地躲过去了。
那边厢祁昱的脸色越发得黑,有一瞬间他竟然想笑,就算当初在祁府那么艰难的时候,他都没叫别人占过乞玉慈一丝便宜,偏生区区的荧惑幻境,当真是杀人诛心。
“二公子今日又想论什么?”玉慈凭借记忆淡淡道。
“慈儿姑娘可叫我好等。”
齐二哈哈一笑,春姑早就悄悄退了出去,唯有旁边的祁昱和乱红分外碍眼。可好歹乱红也算婀娜窈窕,那琴师阿昱虽一身反骨高傲,可也当真美貌,如此,他也并不反感就是了。待他征服下慈儿这朵琉璃雪莲,再去收拾阿昱,这女人虽美,可体态太过修长,且成天一副高傲姿态,齐二暂时对她还没兴趣。
不过女人傲一些,更有滋味不是。
"我看慈儿姑娘今日脸色好像又白了一分,恰好我从家中学来些紫薇斗数六爻八卦,不如给你看一看手相,也好知些吉凶之兆。"齐二胡乱说着,眼神如同钩子黏在玉慈的脸上,视线向下,贪婪得仿佛想用目光窥探雪白玉颈下的风光。
乱红恨得牙痒痒,可也不敢得罪这位齐二公子,齐家祖上乃是修仙世家,如今虽然没落,可国君对齐家还是礼遇有加,便想着上前岔开话题,引着齐二看看舞听听曲也就过去了。
岂料齐二说完就上前去抓玉慈搭在膝盖上的手,身子还向前凑过去,那手的方向更像是要往深处撩拨。
“齐二公子可为自己测过吉凶?”
一个修长的身躯挡在玉慈面前,遮住了齐二让人生厌的嘴脸。她进来后第一眼,便觉得齐二眼熟,并非是因为“慈儿”的记忆,可又不知从哪里见过他。
正思考着,祁昱就隔绝了她的视线,她抬头看去,只有他用玉带勾勒出的劲瘦腰身,和掩在月白色素裙下的宽阔后背。
齐二愣住,向上一瞧,身穿月白色薄纱长裙的美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美人鼻梁高挺,眉眼精致,顺长黑亮的头发只在后面松松绑起,雌雄莫辨的脸庞边还有微微散下的发丝,美人不管,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齐二淫邪一笑:“怎么?阿昱姑娘可是嫉妒了?我家乃是修仙世家,所测自然准确,莫说吉凶,不如我给你与玉慈儿姑娘算算良辰吉日,也好花开之日,入我家门……”
那语气阴滑黏腻,如同泥沼中爬出来吐着信子的细蛇,还想绕着脚踝爬上后背,玉慈皱了皱眉头。
祁昱却一声轻笑。
抬眼看了看他,玉慈站起身来,走到乱红面前,抬起右手径自捂住了她的眼睛。
乱红“诶?”了声,正一头雾水,只听得一声茶壶被撞击碎裂的声音,然后一声闷哼,紧接着某样东西狠命敲击桌子的“砰砰”声,茶盏杯碟皆“噼啪”碎在地上。
她心里一突,怕不是齐二的脑袋也像那茶杯一样开了花,不然他怎么一声都不吭呢?!
祁昱掐着齐二的脖子动作随意,却下手狠厉,一下一下把他的头肆意地敲在桌子上。
桌子是上好的紫檀木雕葡萄纹嵌理石方桌,厚重结实,祁昱用了那么大的力气都纹丝不动,可他像是不满意般,非要用齐二的头推动桌子不可。
不过眨眼之间,齐二甚至没看出祁昱是如何出手的,就被捏住了喉咙脑袋上挨了一重击,天旋地转间又一下一下遭受痛击,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只抽搐着四肢,恨不得晕死过去才好。
“我家……祖上……齐韶关……祖爷爷……仙人……”他胡乱哼哼着,气若游丝。
祁昱顺手撇下血葫芦般的齐二,转头轻飘飘说道:“别怕,”
玉慈淡定地点点头,又轻声和乱红道:“乱红莫怕。”,说着缓缓放下右手。
她记得上次祁昱这样笑,祁府大房的二管家头天晚上就溺死在了深水池塘里。乱红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看见这些为好。
祁昱踱步坐到琴架前,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双手轻抚琴弦,开始演奏。
乱红睁开眼睛,心下一凉,这下完了。
……
齐二再纨绔再游手好闲,背靠的也是赫赫有名的齐家,这下他不死也是半残,也不知道齐家会怎么报复阿昱。
慌乱之中,乱红全然忘记思考,一个双手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七弦琴的阿昱,怎么会把一个壮年男子打成这样。
就算想起,她也会自动把原因归结为齐二是身体太虚,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春姑是铁青着脸进来,惨白着脸出去的。
齐家很快来人,不仅仅是齐家,还有城中守卫官兵,将整个闻笙馆围得水泄不通。齐二少爷竟遭此大难,齐家家主怕是当天就要进宫和国君哭诉,秦中尉眉头紧锁,心里暗道定要狠狠惩戒贼人。
“如此说来,贼人就是从这里逃跑了?”
秦中尉仔细观察窗口痕迹,却毫无迹象,想来这贼人定是脚下功夫极强。
玉慈低垂眉眼和乱红站在一边,祁昱怀中抱着瑶琴点头应是,扫了一眼地上那滩血迹,开口道:“齐二公子侠义英武,勇斗匪徒,实在是可歌可叹!”
秦中尉额角一跳,他竟听不出这琴师的语气中有丝毫感激恭敬。
看着凌乱狼狈的地面,秦中尉深深叹了口气。一个屋子里三个弱女子并一个齐二公子,那齐二头上的伤势严重,说是贼人攻击可丝毫没有蛛丝马迹,说是屋里这三个女子,说出去谁会相信?
更莫论齐二公子口中直唤“贼人!贼人!”,可这贼人是谁?究竟跑到哪里去了?这让他怎么交代?
他眯着眼看向屋中三个伶人,语气不善:“二公子被贼人攻击,你们为何不呼救?!”
乱红呼吸一滞,心中万分惊慌,脑子里一片空白,颤抖的手被慈儿握住,正在此时,只听阿昱语气淡然道:“是那贼人威胁于我们,说我们若是敢叫,就砍了齐二公子的脖子,我们又哪里敢反抗。”
秦中尉又问:“那贼人还做了什么?”
祁昱指尖随意拨弄一下怀中瑶琴:“他听我弹了首曲子,就走了。”
简直荒谬至极!秦中尉盯着这琴师好半天,竟在她脸上找不出一丝说谎痕迹,不由有些泄气,狠狠瞪了这几个伶人一眼,忽听手下来报:
“大人,齐府大公子来了。”
秦中尉倒吸一口冷气,好了好了,算账的来了!
齐大公子天资卓绝,文质彬彬恰似玉竹仙人,手段却雷厉风行,深得齐家家主信赖,齐大公子对自己的弟弟也是相当爱护,亲弟弟在闻笙馆吃了这么大的亏,要说不气是不可能的。
齐大公子一身皓月白衫,其上暗蓝色绣纹隐约可见,玉带金冠衬得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庞更为华贵,通身气质温润如玉,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和善笑意,可眼底却透着冰碴。
玉慈看着走进屋中的齐大公子,两人目光恰巧对上。
齐大公子一愣,刚刚要质问的话正到嘴边,剑眉星目的脸上出现一种茫然和震惊之色,口中喃喃道:“玉慈……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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