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 俞轻整理出丹方里列出来的药材,称重,清洗, 再浸泡小半个时辰,开始制药。
她用神识调取了真火放在炉灶里。
火光淡淡,与自然界能够看见的火种都不相同,浅金火色火苗,间或腾起一缕缕紫。
烈, 但含蓄。
俞轻的神识一分为二, 一分控火, 一分包裹药材。
让药性缓缓释放,以免过犹不及。
两刻钟后,水开了, 药也化了。
俞轻不再控制火和药材,粘稠的药液咕嘟嘟地冒着泡,酸臭味扑鼻而来……
那味道就像大夏天穿了一整天靴子的汗脚丫子。
阿白打了个喷嚏,嫌弃地“喵嗷”一声,闪身出了系统。
俞轻不睬它, 集中精力让木灵根的亲木性发挥作用,快速滤掉汤液里有害的药性。
搅动药液,让其均匀受热,浓缩……
最后收火时,落到手里的是九枚红得发黑的药丸。
放在鼻尖嗅之,依然是酸臭酸臭的味道。
俞轻有些发懵。
她炼丹虽不多, 但也是熟手,基本不会出错。
而且,用真火炼制的丹药,至少也算下品灵丹,下品灵丹即便没有清香,也会有药香。
这算什么,黑黢黢,像从脚上扣下来的酸泥,哪个敢吃啊?
难道炼坏了?
俞轻仔细回忆一遍,摇了摇头,炼制的过程绝对没问题。
难道药材出错了?
俞轻拿起丹方,重新把药材核对一遍,可以确定完全没错。
左思右想,找不到问题所在。
俞轻索性重新炼了一遍,但得到的还是一样的丹药。
“喵嗷”,阿白掐着时间进来,见丹炉收起来了,俞轻盘膝坐着,脸上一副不痛快的样子,便用小肉脚踢了俞轻一下,“炼坏了?”
“没有。”俞轻把药丸放进瓷瓶里,既然药材和步骤都没问题,说明丹药就该是这样的味道。
翌日,俞家兄妹早早起来,练功吃饭,卯时末准时出发。
沈清也一起去。
表姐妹坐一辆车,妹夫和大舅哥坐一辆,赶了小半天的路,中午时分抵达县城。
江流熟悉燕县,轻车熟路地找了家不错的馆子,大家吃了顿鲜掉舌头的海鲜,之后在客栈安顿下来了。
俞轻给沈清安排采买粮食的任务。
沈清在俞家住了这么久,知道俞轻有些神秘,也不多问,带上长随和丫鬟高高兴兴地逛街去了。
俞轻则换上一件寻常读书人穿的玉色直缀,梳上男子发髻,与俞一帆和姬宴步行出了门。
县城极小,沿着笔直石板路走到钟鼓楼,从楼下绕过去就是县衙。
几人去了县衙后门。
俞一帆打量着宅门,道:“后门又小又旧,墙上还长了草,这位县太爷好像还不错。”
江流介绍道:“任大人进士出身,为人勤恳正直,官声不错,也素来为隐州知州不容。是以,虽有政绩,却在这里困了八年,一直不得升迁。”
为了保密起见,姬宴只带了江流和赵奎二人,慕容等护卫隐匿周围,并不露面——皇上和太子塞过来的人都留在大燕关了。
江流一边说,一边敲后衙小门。
一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开了门,睡眼惺忪地问道:“诸位是……”
江流拱拱手,“这位老丈,我家公子懂医,听说老太太身体欠安,特来略尽绵薄之力。”
“哦……哦哦。”老头儿抬起袖口,擦擦混浊的睡眼,把门开大了,“快请进快请进,小的这就去通传。”
后衙逼仄,穿过一个瓜果繁茂的小菜园子就是任大人家眷住的后院。
后院只有两进,老太太住在二进东次间。
老头儿让俞轻等人在二门门口处稍等,他小跑着进了院子。
一名长随打扮的中年人把他拦在外面,听清楚来以后,不屑地说道:“书生?书生也会看病?”
江流咳嗽了一声。
那中年人看过来,见俞轻等人衣着普通但器宇不凡,赶紧改了口,“老爷请来一位神医,正在给老太太诊治,你让他们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禀。”
老太太的卧房开着窗,但房间里还是弥散着淡淡的腐臭味。
蓄着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诊完脉,黑着脸、皱着眉头起了身。
任云中心有所感,闭紧双眼,绝望地仰了仰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请郑大夫去正堂开方吧。”
郑大夫颔首,“好。”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卧房。
中年人见机凑过来,在任云中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任云中眼里亮了亮,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快有请?”
中年人应声去了,片刻后,三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人进了正堂。
他们虽然不着绫罗,但个个唇红齿白,品貌不俗。
“嗯?”任云中狐疑地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眼里的光芒散了,似乎又多了些谨慎。
他三十而立,形容清癯,五官端正柔和,显见修养极好。
“三位小友有何贵干?”
俞轻道:“任大人,晚生略通医术,是为老太太的病体而来。”
任云中苦笑着摇摇头,“多谢小友,有心了。”他右手一摆,做了请的手势,“来者是客,看坐吧。”
十五六岁的读书人,明年参加县试正是时候,大抵是想走走他这个父母官的门路吧,这样的学生他见多了。
求捷径的学生,大多不是好学生。
任云中懒得多说,让仆人上了茶,撂下三人,问郑大夫:“郑大夫,我母亲的情况到底如何?”
郑大夫捏着胡须,斟酌着说道:“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任云中握紧椅子扶手,道:“郑大夫不要卖关子,据实说吧。”
郑大夫举起一根手指。
“一年?”任云中道。
郑大夫无奈地摇着头,手也随之摆了摆,“顶多一个月,老朽无能,无力回天,老太太油灯耗尽,大人准备后事吧。”
“果然如此吗?”任云中勉力挺了挺胸膛,但脸色到底白了,沉默片刻,端起茶杯说道:“吕叔,替我送客。”
郑大夫起了身,长揖一礼,“告辞。”
“几位公子。”那中年长随看向俞轻等人,打算一起送走。
俞一帆有些不高兴,不客气地说道:“我们还没诊治,怎么就说人不行了呢?”
郑大夫一怔,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任云中。
任云中有些惊讶,目光在三人脸上逡巡一番,到底问道:“敢问哪位小友懂医?”
他实在看不出哪位像学医的样子。
俞轻拱手道:“晚生懂医。”
任云中又犹豫片刻,道:“如此,就请小友替家母把一把脉吧。”
把脉?
姬宴蹙起眉头,担心地看了俞轻一眼。
俞轻也自觉不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任云中进了东次间。
郑大夫也一起来了。
进屋时老太太正好醒了,她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任云中身上,颤声道:“儿啊,药劲儿过了。娘疼,真疼啊。”
任云中赶紧上了前,柔声道:“娘,药已经煎好了,温着呢,这就拿进来。”
长随闻言小跑着出去了。
“儿啊,别哭,别哭啊。娘不死,娘不会死的,娘还没看见孙子孙女长咳咳咳……”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面红耳赤,直到吐出一口血痰,才慢慢平息下去,虾米一般地佝偻着。
俞一帆不忍再看,转过头。
姬宴垂着头,看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轻没工夫想太多,心里一直在琢磨把脉到底是怎样一种姿势。
就在这时,任云中跟老太太交代了几句,把位置让给俞轻,“小友请。”
“小伙子啊,小伙子好,小伙子比老大夫敢用药。”老太太喘息着,满眼希望地看着俞轻。
说是老太太,其实不到五十岁,但脸上的皱纹如同八十的老妪一般多了。
俞轻摸上她发凉的手腕,纵然心里早有准备,却也咯噔了一下。
她摸不到脉。
俞轻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意,手从一处挪到另一处,嗯……还是没有。
她故作镇定地说道:“对,老太太说的极是,小子用药乃是一绝,保证您老药到病除。”
此言一出,本就静寂的卧房更加静寂了。
郑大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老一嫩的两只手交接处,苦笑着摇了摇头。
姬宴扭过头,不忍再看。
他以为俞轻会制药,装一装大夫肯定没问题,却没料到她居然连脉都找不到。
如此,任云中岂会相信他们?
任云中的脸黑了。
俞轻兀自说道:“老太太别看我诊脉水平不大好,但家里流传百年的秘方极对老太太的病症,老太太要不要试试?”
“祖传秘方?”大概是求生欲使然,老太太的眼里亮了几分,她猛地转头看向任云中,“儿子,他有祖传秘方,娘死不了了,娘死不了了啊,咳咳咳……”
老太太情绪激动,又咳了起来,“嘎啦”一声,又吐了一大口血。
任云中没来得极接,血落在地砖上,鲜红的血色触目惊心。
郑大夫担忧地说道:“大人,不该让老太太如此激动啊。”
任云中上前一步,正要将俞轻拉开,却见俞轻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帕子,擦掉老太太嘴角的血,又顺手往其嘴里塞了一个黑色丸药。
“这就是祖传秘药,老太太吃下去就好了。”她温言道。
老太太立刻伸长了脖子,拼了命地往下咽。
除俞一帆和姬宴之外,其他人都黑了脸。
任云中怒不可遏,正要发火,就见姬宴端来一杯水,亲自递到老太太嘴边上,“老太太喝水,这是真正的好药,吃下去就好了。”
郑大夫忍无可忍,怒道:“你们怎么回事?莫不是江湖骗子吧,居然骗到县太爷头上了!老太太身子弱,若吃出个三长两短,你们能担得起责任吗?”
俞一帆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你当我们是傻子,不认识县衙不成?你治不好的病,别人却未必治不好!”
“混账!”任云中提着拳头上了前,胳膊一摆,就要揍俞轻。
俞一帆长臂一伸,把其拎了回来,“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妹妹亲自赶来救你老子娘,你怎么还打人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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