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安城已入秋, 难得有这样的大太阳。
阳光炽烈,许多行人都忍不住以手遮阳, 或在房檐下等庇荫的地方行走。
山南街上更加空无一人, 光秃秃的土街上被晒的冒烟,随便一股小风都能卷起一层土灰。
祝氏杂货铺门口放着的四面平镜亮到刺眼, 四道光分别被折射到对面来财杂货铺的牌匾、窗子、门框和墙面上。
炙热的光团几乎要将牌匾等处点着, 眼看着再晒一会儿, 小铺子就要欲i火重建了。
来财杂货铺的掌柜赵福里里外外踱步,每每朝着被晃过来的光团看上一眼, 都要闭目缓上好半天,才能正常视物。
他只怕自己这双老眼再多被晃上一次两次,就要瞎了。
到得晌午最热时候, 牌匾上墨书的字居然开始冒烟儿了!
赵福终于再也呆不住, 他嘱咐小跑堂看着店, 挺直身板,独自一人大刀阔斧的走向对面。
那满面怒容、气势汹汹的样子, 很有点一夫当关的气势。
…
唐掌柜埋头伏案已经一整个上午了,他额头冒着汗,梳的整齐的发髻都被无意识的抓挠的有些凌乱了。
骨针要跟城南渔夫买,十个估计就能卖半年,就上十个吧?
麻线得买粗的细的各几捆,几捆比较合适呢?
货架要重新排位,把什么东西排在最前面啊?
什么是家家户户都需要,消耗又快的?
毛笔蘸墨一笔落下, 一个墨点在宣纸上晕染开,唐掌柜瞬间炸毛,捏着毛笔就想拍桌上。
可抬眼瞅见坐在铺子里小木椅上记东西的祝南风,他又默默将燥气压了回去。
时间就是金钱啊。
8天做完全部工作,50个铜钱,晚一天的话就只能拿到20个了。
在唐掌柜看来,那不是少赚,那就是抢他兜里的钱——对,在他看来,那50个铜钱,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了!
上火。
唐掌柜喘气都嫌浪费时间,重新蘸了蘸毛笔,埋头继续苦思冥想做第一个任务采购单。
赵福便在这时一步踏进门,横宽的身材挡住门口半截光。
唐掌柜立时皱起眉,心里刚压下去的燥气,又涌动起来。
谁t老子的光?
…
南风并不认识不认识赵福,抬头对望一眼,她还以为是顾客上门了。
才要笑着热烈欢迎一下,赵福就冷哼一声,走向柜台后焦头烂额的唐掌柜。
老唐眼下有青黑,眼中有火苗。
南风的金钱激励方已经让他个性变异,躺椅上摸鱼早已变得不香,整个人激进又急躁,任何一簇小火苗,都能瞬间让他爆炸。
“……”南风坐着没动,挑眉打量赵福,这人怎么跟来要账的似的?
赵福伸手在桌案上点了点,昂头等唐大财招呼他。
“……”唐掌柜瞪着老对头那张满是沟壑的丑脸,不仅眼底青黑,脸也黑了。
抿直的嘴唇显示着他情绪的不稳定。
“唐大财!你们铺子搞甚?门口那是什么玩意?痛快收起来,明天东家派人上门恐怕就会看到。”见唐掌柜抬头,赵福语气有些不客气的开口。
话虽未说明,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任谁都听的出这里面的威胁意味。
唐掌柜受了赵福好多年的气,胸中郁火早已堆成火山。
在这一刻,在对方上门指着自己鼻子吵吵的一刻,他终于忍不了了。
爆发了!
柜台后桌屉里有一把躺了几个月的菜刀——他早就准备着,却始终未敢动用。
一扫之前懒怠模样,唐掌柜眼角余光扫到南风站在那里。
给自己撑腰的人尚在,他底气足的很。
深吸一口气,他猛地抽出菜刀,在赵福逼视目光下,霍地将之剁在木质柜台上。
一道寒光,巨大一声‘咣咔!’。
伴着唐掌柜暴怒的大喝:
“要么你弄死我,一把老骨头了也没准备活过百岁!要么滚出去!”
“……”赵福欺负唐大财都欺负惯了,毕竟唐老头一身懒骨头,从来没回过一句嘴。
却没想今日会有如此的爆发。
赵福被吓的一哆嗦,就那剁在桌上的力道,要是砍他脖子上,恐怕要头掉。
他嘴唇哆嗦着没说出一句话来,迟滞的呆站,脸色忽而青忽而白。
他又气又恼又囧,欺软怕硬的怂劲儿被揭穿,想恼羞成怒,看在菜刀的面子上没敢。
狠狠一跺脚,他拂袖而去。
装模作样的可笑。
“……”唐掌柜望着赵福背影,手攥着菜刀,僵持间已开始有些发麻。
终于收回手,悄悄在裤侧擦了擦。
他半辈子没跟人红过眼,这是第一次,很是忐忑,此刻才松了口气。
“……”唐小强站在门口,盯着唐掌柜目瞪口呆。
他真没见过舅舅这么凶的样子,跟不要命了似的,有被吓到。
“……”南风目光从赵福背影上抽离,回眸对上唐掌柜,她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被赵福这老东西欺负了小半辈子了,积怨很深。”唐掌柜讪讪道,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做过头了。
当了一辈子老实人,在这方面的确没有拿捏分成的能力,经验太少。
看出来了……
“记得把桌子补好。”南风复又开口。
“……”唐掌柜。
收起一直捧着的小笔记本,南风起身往外走。
一只脚踏出门时,她回头留下一句:“补桌子的花销记账,我给你报销。”
“……”唐掌柜。
原来发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有这么多善后事要做……
晌午阳光炽烈,照的唐掌柜老脸有些红。
……
……
手里的碎银子和铜钱,一部分拿出来给唐掌柜采购补货,一部分拿出来带着纪寻在怡安城逛大街吃好吃的。
当晚回山洞时,南风摸了摸袖袋,又摸了摸内兜,一样的干干净净。
异界和地球,里里外外都需要钱。
创业要钱,养崽要钱,生活要钱,想要生活质量,将一切布置、安排的明明白白,需要更多更多的钱。
当街比试弓箭赚的碎银子和铜钱还有些,这些都得用来异界花销,金锭则全拿回地球换钱。
她在本子上精打细算做规划,只觉得人生在世怪不容易的。
转头见纪寻很好学的盘坐巨石上,捧着平板,手指一下一下戳着屏幕看的入神。
要不是长发盘成髻,穿着古袍大氅,真有点像个现代沉迷电子产品的小孩了。
“在看什么?”她问。
“西游。”他头也没抬。
“……”南风。
他都已经开始读app里面的简译版四大名著了……
看了看表,已经21点,他也看了一个多小时了。
再这样下去,会不会熬成近视眼。
那双漂亮的绿眼睛要是被眼镜遮住,就太可惜了。
“我给你买了很好玩的东西,你要不要试试?”南风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肩膀。
“?”纪寻终于抬起头,那双泛着光晕的绿眸定定落在她眼上。
现在不仅‘吃饭’这个词可以吸引他,‘好玩’也能引起他注意了。
…
南风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陪一个初中生,围坐着玩乐高。
她这样一个独来独往孤僻的人,竟能胜任玩伴。
见他玩的专注,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一边认真研究说明书,一边仔细挑选组件,模样有点可爱。
她便存了逗逗他的心思,趁他不注意,悄悄将一个关键部件攥在了手心里。
纪寻拼着拼着,突然皱起眉。
南风暗笑,开始欣赏他细微有趣的表情变化。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剩下的所有部件上拨弄来拨弄去,眼神梭巡。
显得有些费解。
又有点着急。
人类认真的样子真好看,剑眉微颦,嘴唇紧抿,双目炯炯,显得很聪明。
南风一手托腮,将肘撑在盘着的腿上,像看独自玩耍的大熊猫般,饶有兴味。
怪不得有的人能看大熊猫直播几个小时,纪寻开玩耍直播的话,她觉得她也能。
一直找不到部件的纪大王剑眉皱的越来越厉害,他烦躁的拨弄动作越来越用力。
那双绿眼睛也冒出凶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所有乐高捏碎吃掉。
然后,他突然停住所有动作,微微眯起眼,抽了抽鼻子。
绿眸微转,最后落在南风身上,眸光闪烁,开始变得有些危险。
悠闲看着他着急的女人终于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她挑眉看他,摆出个无辜表情。
下一刻,瘦骨嶙峋却宽肩长腿的少年突然朝她扑了过去。
“!”南风被扑倒的那瞬间,脑袋里是空白的。
?
在她想来,小朋友找不到关键零件,可能会急的跺脚,气的面红耳赤,那模样肯定很可爱很好玩。
却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小朋友可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初中生。
他是个小野人,是个山大王,超凶,会动粗。
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在纪寻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他往她身上一压,手扣住她肩膀,她就完全动弹不得了。
骑坐在她腰上,纪寻虽没用力坐实,也够她受的。
南风本能将攥了乐高的手举过头顶,才做完这个动作,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他俯身去抓,胸腹更加凑近了她。
“……”南风脸腾的涨红,耳根一下就烧起来了。
脑袋里嗡一声,心跳砰砰的。
???
纪寻是怎么抠开她拳头,抢走乐高,又是如何从她身上起来,坐回去继续拼他的乐高的……她完全没注意。
整个意识都在羞窘中沸腾的不成样子。
方才发生了什么?
缓慢坐起身,她揉了揉自己腰,还能回想起他骑在她身上的感觉。
又揉了揉自己肩膀,她手劲儿可真大。
他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现在看起来也只是个初中生的模样而已,青涩还有孩子气。
怎么那么大力气?
而且纪寻俯压过来的时候,她完全无法忽略他身上的阳刚气场。
有种令她心神震颤的气势,透过灵魂震撼了她。
到现在她都有点回不过神。
刚才不是在玩耍吗?
她正惬意的欣赏他气急败坏模样,怎么就突然……
原本拿纪寻当小孩调i戏的南风,被正面袭击,突然被迫意识到,她眼中的少年拥有一具成熟的身rou体。
还有远超过成年人的力气。
南风正怔忪出神,纪寻皱着的眉突然舒展,他拼好了。
伸手捏起超酷炫的乐高恐龙送到她面前,扬起下巴,满脸不可一世。
那双墨绿色眼眸幽深幽深的凝着她,剑眉舒展,嘴角一撇,表情仿佛在说:快夸我!
“……”看着他这副臭屁模样,刚还觉得被惊到的南风一阵无语。
太……分裂了。
“……”纪寻见她还没有夸,眉头竖起。
像在说:怎么还不夸?我没什么耐心,就快要生气了。
“……好厉害……”南风声音有些涩。
纪寻微微点了一下头,将乐高恐龙放在她面前,转身走回方才坐着的那块石头,拿起平板继续看书。
他这个做主人的,已经很尽职尽责的陪宠物女人玩过无聊游戏了。
她也不能太黏他,他还要看书的。
“……”南风望着面前的乐高恐龙,久久未动。
心情不明。
……大概很复杂。
……
……
月色沉沉,山河之间林野森森。
离怡安城越来越远,连氏兄弟的商队穿过林地,绕过小村落,谨慎行过湿地,再有3日便会抵达秋叶城外的小村庄。
夜晚住在野外总是很危险,萧山宗保护着这片天地,妖族鬼族不敢越界,智商底下的妖兽们却未必懂得这是谁的地盘,肚子饿了照样跑来捕猎脆弱的人类。
入秋后食物变少,妖兽野兽们愈发狂乱,野外就愈加危险了。
第一个侍从被扑杀后,商队立即给与反应。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结阵以待,长刀□□齐上。
可这次攻击他们商队的,不是一两只妖兽,而是一群三眼狼。
狼群有序的围剿,阵列分明不逊色人类商队。
很快,护卫们的阵列别打散,两个、三个、四个……四伤人数激增。
即便连氏兄弟带了十余精英护卫,此刻也显得捉襟见肘。
死亡的威胁令人恐惧,连山强自镇定,带着商队且战且退,期望寻到一处利于放手的地形。
当连海被三只狼扑到,腿上咬的鲜血淋漓时,连山浑身汗毛竖起,双眼赤红,再也无法维持理性,不顾原本有序的阵型,朝着弟弟飞扑过去。
一刀砍在一只狼背上,那狼生生忍住疼痛,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连山额角青筋暴突,右手长刀仍在劈砍,左手抽出怀中‘乾元杵’,想也不想的朝着那只狼的伤口戳去。
随着一阵滋嘎滋嘎响,狼背上的伤口在暗夜中电光山洞。
巨狼身体被弹开,震颤着倒在地上,快速的抽搐。
其他两头狼原本被劈砍也不松口,此刻却抬起头戒备的望向连山。
另有一匹狼快速撤身到倒地伤狼边,十几秒后,伤狼回过神来,虽还无法站起身,却惊惧的一阵变调惨嚎。
这凄惨的嚎叫声惊住了狼群,围剿的阵列停下。
头狼三只血红眼睛犹疑不定的打量连山手指乾元杵,旷野里只有伤狼的惨嚎——那是心神俱裂,极其恐怖痛苦的声音。
连山见势转身,将乾元杵高举在面前。
几息后,围着他们来回踱步的头狼终于仰头长号几声,丢下伤狼,带着狼群离开了。
商队不敢松懈,忙给伤者止血,以防引来其他嗜血妖兽。
随机带着伤病快速逃离战场。
连山坐在马车上,守着腿部受伤的弟弟,借着月光打量手中乾元杵,沉思不语。
……
……
同样的夜晚,怡安城谢府内。
谢殊泽忙碌一整天,终于得闲。
沐浴更衣后,他吹熄了烛火,躺在榻上。
夜晚房间内昏暗,他从枕下掏出驭火灵器,把玩起来。
最近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贴身带着这宝贝,每每睡前都要爱不释手一番。
点亮驭火灵器,他欣赏这奇特的火焰,术法真是神奇。
夜凉如水。
其他同龄公子们搂着美娇娘享受睡前运动时,因忙碌而单身到二十多岁的谢大公子,正侧躺着玩火。
别人买的是防身法宝,他买了个寂寞。
……
……
夜更深,黎明前最静最黑暗时刻。
一向冷清的山南街上,突然出现两个鬼祟身影。
他们一前一后快速前进,没有左顾右盼,目标明确。
祝氏杂货铺的木门并不难撬,尤其是对熟手的贼人们来说,他们很轻易便破除困难,闪进铺子里。
按理说,这样穷嗖嗖的后街小铺子,根本没有什么光顾的价值。
偏偏今晚却得到贼人青睐。
他们没有找到雇主说的镜子,只得按着要求,将铺子里其他东西不管值钱与否全部带走。
离开时,还不忘扛上铺门上方的牌匾。
直到他们离开,住在后院厢房里的老掌柜和小跑堂也未被惊动。
打更人路过杂货铺,惊见其门户大开,望着门内空洞黑暗敲门示警时,贼人早已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纪寻动完粗,继续看书,仿佛无事发生。
南风:……
南风:好想饿他几顿,把他饿回小学生模样。
南风:唉,小男孩纪寻最好了。
南风:软团团一副可以随意揉、随意撸的样子。
南风:就算凶起来也是奶凶,特别萌。
南风:还我青稚懵懂任君采撷的小可爱!
【小剧场2】
被压后坐起身的南风:有种被q j后,渣男拔吊转身就去玩积木的感觉……这事态是什么诡异展开……
作者:请收回你的虎狼之词!(虽然纪寻会后悔,但他现在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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