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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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珠公主早早下遍了帖子,邀京中的高门小姐们往京郊映月湖赏荷。

    明珠公主闻人泠是天子的爱/女, 行/事一向随心所欲, 已经到十五、六岁上, 亲事却还连一点眉目都没有露出来,陛下也并不心急,就纵容着明珠公主在京中飞扬跋扈, 便是有言官弹劾也视如不见。

    公主殿下的画舫停在宓水上,众人在约定的时间之前上了船。

    梁雪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江泌, 心里微微有些意外,旋就平息了。

    虽然攒局的主人是公主殿下, 但一众贵女们叽叽喳喳的, 反而是闻人泠沉着面色,仰头倚在舱侧的美人靠上,无人敢于靠近。

    听见姗姗而来的脚步声, 不大耐烦地睁了眼。

    梁雪儿含/着笑在她身边虚虚坐了,道:“殿下也心中郁郁吗?”

    闻人泠轻轻哼了一声。

    她看着梁雪儿脸上的笑意, 心里的积郁不由得更深一层, 道:“我记得你不怎么看得上你那个未婚夫。”

    梁雪儿笑着侧了侧头,没有说话。

    闻人泠冷笑了一声,道:“那你还答应嫁给他?”

    梁雪儿听着她意有所指的咬字,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诧异。

    她试探着道:“我哪里能有殿下的自在逍遥,不过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罢了。”

    闻人泠面色就更黑了一层。

    梁雪儿低了低眼,岔开话题道:“长公主殿下派人接了失散在外的亲生女儿回京,算算日子恐怕这一二日也到了。”

    闻人泠挑眉看着她,梁雪儿抿唇笑了笑,道:“听说这位小姐,是南地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庄’掌家大小姐,我孤陋寡闻的,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了……”

    闻人泠蓦地冷笑了一声。

    她道:“什么‘天下第一庄’,不过是群乱臣贼子,草寇之流,就是把那少庄主吹上了天去,又是个什么东西?”

    她神态睥睨地看了梁雪儿一眼,道:“你也是听风就是雨的,没头没脑就信了那起子人的鬼话。”

    梁雪儿不过是听了旁人之言的随口感慨,听了闻人泠的话,只当是自己以讹传讹了,又不觉有些疑虑。

    她抿唇微微垂了头,眼角的余光却瞥到宽阔河道之上,有条遮天蔽日般的楼船缓缓而过。

    她吓了一跳,不由得侧头看过去。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她听见不远处人群里油然的叹声。

    闻人泠一掌拍在了围栏上,两条细眉都微微竖了起来,喝道:“是谁这样的大胆,敢造这样大的船在宓水上行走?!”

    那大舟比明珠公主这艘画船大了两、三圈,看上去十分的巍峨壮丽,闻人泠一向掐尖要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对比。

    有内监站在船头远远地张望,这时候小跑着走了过来,道:“回殿下,看旗语是惠安长公主府的小姐回京的船。”

    闻人泠脸色微变,旋又冷笑起来,道:“我竟不知道姑母府上有这样的龙舟,接一个外头养的野种,也值得这样的费心。”

    那内侍却犹豫了一下,梁雪儿竖起了耳朵,听到他低声道:“殿下,长公主殿下派遣迎接的人手早就被送回来了……这是南地天一庄的大木兰舟,亲自送大小姐上京‘尽孝’的。”

    闻人泠神色骤然间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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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珠公主的赏荷会不欢而散。

    始作俑者楚烟浑然不觉,因为木兰舟体积太大,而帝都周围的水网承载不住这样的大船,索性就在宓水码头上弃舟登了岸。

    八乘的马车缓缓停在长公主府的门前,等着小厮将大门口的门槛搬开。

    拉车的马匹通体雪白,体型一般的高大,都是从小精心调养的走马,驭夫勒了缰,就温驯地停下脚步,连一声嘶鸣都不曾发出。

    门房不由得将这列车马多看了一眼,心里对这位陌生的千金生出些莫名的敬畏。

    内院的闻人亭得到消息,亲自迎了出来。

    楚烟在垂花门里下了车,垂首轻/盈地拜了一拜:“长公主殿下。”

    闻人亭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阿烟。”

    她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眼中就滴下泪来:“娘的好女儿,怎么还是同娘这样的生分。”

    微凉的手指扣在了手腕上,楚烟许久不曾与陌生人这样亲近,身形微微绷住,片刻才缓缓平复下来。

    她看着闻人亭。

    相比两年前在永州的偶遇,闻人亭的容颜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年轻而明丽,这样落着泪,也只在眼角染了薄薄的红色,点在张扬慑人的眉眼上,倒生出些引人怜惜的脆弱来。

    无人点醒时,她只觉得这张脸有些面善,而一旦认识到两个人的相似,就能在眼角眉梢找出更多的佐证。

    楚烟看着她落泪而丝毫不动的眉眼,感受着手腕上那只微微冰冷的手,心里不由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在知道束氏不是她生/母的时候,若说她从来不曾对亲生/母亲有过期待,恐怕是骗人的。

    即使在后来,在信里已经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在没有见到这一面之前,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隐隐的期待的。

    哪怕只是客客气气的,彼此相互尊重的相处……

    谁会希望自己和父母天生就注定疏离、乃至对立呢?

    楚烟心底一片冰凉,面上却反而挂上了浅浅的笑,叫了一声“阿娘”。

    闻人亭闻言笑了起来,拭了拭眼角的泪痕,语气欢喜地“哎”了一声,已经握着她的手进了正屋。

    房中侍女们寂寂垂手站着,有个锦袍男子正站在窗下的长几前头,拿着小喷壶给案上的兰花浇水。

    听见两人进屋的声音,方才转过身,目光温煦地看过来。

    他身材颀长,面容俊美,长眉星目,负着手立在地中,就有种芝兰生于庭的气度,让人忍不住心折。

    只在微微含笑的时候眼角露出一点细纹,提示着他的年龄。

    闻人亭笑盈盈地唤了声“驸马”,回头对楚烟道:“快来见过你阿耶。”

    她没有在意楚烟的短暂沉默,拉着她在上首坐了下来,又看向江竟,柔声道:“驸马是不是还在生本宫的气?是本宫对不住阿烟,那时兵荒马乱的,我这个当娘的没用,竟没能护好我们的女儿。”

    驸马江竟微微一笑,没有应她的话,只是看向楚烟,道:“你阿娘十分的怜惜你,既然回来了,就是家里正经的主子,从前吃的苦,往后都忘了吧。”

    他长眉微微一轩,又道:“你叫楚烟?家里你这一辈上从水字,待开了祠堂,替你把名字……”

    楚烟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养育之恩不可忘。”

    她仰头看着江竟,微微地笑了笑,道:“楚烟这个名字,是养父替我取的。”

    江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一旁的闻人亭却笑了起来,打断了父女二人的对峙,含笑道:“好了,不就是一个名字,既然阿烟喜欢,从什么辈分又有什么关系。”

    她拍了板道:“阿娘替你做主,回头宗人府錾玉牒,只单加个姓,就叫做江楚烟。”

    闻人亭开了口,江竟就没有再说话。

    江楚烟目光在这对夫妻身上一掠而过,掩去了心底骤然升起的怪异之感。

    江汜和江泌一先一后地进了门。

    闻人亭笑盈盈地看着江楚烟,道:“阿汜是你的大哥,虽然看上去性子冷淡,但是个面冷心热的孩子,往后倘若遇到什么事,只管同你大哥说就是了。”

    江楚烟抬起头来,就对上江汜冰冷淡漠的眼。

    或许是没有想到她会看过来,江汜眼中神色微微一闪,很快就平息下去。

    他淡淡地道:“妹妹一路舟车辛苦了,既回了家,就早些休息。我外面还有事,不久陪了。”

    说着仿佛才看到一边的江竟一般,微微点了点头,拂袖出了门。

    江泌原本紧绷着脸,看到江汜这样不留情面地离席,不由得又露出笑意来。

    没想到闻人亭回头就指了过来。

    她仿佛没有看到平静表面下的暗流似的,指了指江泌,又对江楚烟介绍道:“这个是妹妹。你们姐妹平日里恐怕也走不到一处去,倘若你妹妹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是做姐姐的,只管管教她。”

    江楚烟同样没有把江汜的作为担在心上,闻言只平静地看向江泌。

    江泌白/皙的面庞涨红了。

    她原本是个秀丽娇/媚的少女,两年不见,眼角眉梢不知何时生出一段风韵来,平添了许多与年纪和身份不符的妩媚/态度。

    江楚烟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她早就知道江泌被长公主留在了府中——早在未上京之前的通信里,她就看清了长公主的态度。

    这样也好。

    反正她和长公主之间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情意。

    就是不知道这个从几年前就莫名其妙地针对着她的江泌,能不能忍受这样身份的落差?

    毕竟荷叶镇那个婢女出身的束氏,才是江泌真正的生/母。

    以她原本的猜测,或许是江泌在几年前、或者更早的某个时候……

    也许就意外知道了这个事实。

    才会对她充满了敌意。

    江楚烟侧头看着眼中喷火的江泌,微微地笑了笑,轻声道:“妹妹看上去不太想见到我。”

    江泌下意识地看向闻人亭。

    闻人亭眉眼不动,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只含笑看着江楚烟。

    江泌心里霎时间沉了下去。

    江楚烟眉眼轻弯,露出一个温柔平和的笑意,道:“或许是妹妹的礼仪课程平日里上得不够,我越俎代庖,就替妹妹的课师费一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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