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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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膳的时候,长公主忽然生了兴致, 遣人来请江楚烟往正房一道用饭。

    席上并没有驸马江竟, 也没有江泌, 江楚烟反而见到了多日不见的江汜。

    闻人亭看上去情绪高昂,笑语嫣然,频频地给一双儿女布菜, 江楚烟面前的碟子里很快就堆了高高的一座山。

    她没有推辞,就静静地搛着合口味的吃食,偶尔抬起头来, 却总能对上圆桌对面一双淡漠不带情绪的眼。

    江汜似乎有些疲惫,席间几乎没有说过话, 几乎让人觉得那注视像幻觉似的。

    但他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

    江楚烟也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 用过膳就回到了知心院。

    到乞巧会的当天,江楚烟到了永昭园的大花厅里,才发现明珠公主闻人泠也来了。

    从那天她在长公主府落水以后, 江楚烟已经有许多时日没有见过她,只是听闻人亭偶然提过一句, 说她在昏睡中醒过来, 性情似乎有了许多变化。

    江楚烟和程袅肩并肩进门的时候,闻人亭正坐在花厅当中的软榻上,周围拱着一众贵女,高高低低地说笑。

    听见门口侍女唱名的声音,众人都转过头来,江楚烟敏锐地察觉到闻人泠的视线在她面上一霎不停地扫过, 仿佛不曾认得她似的。

    果然和从前很不同了。

    江楚烟没有放在心上,闻人泠却像是听到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话,猛然重新扭过脸来,定定地盯着她看。

    那视线太过灼热,当中的恶意也太过明显,让江楚烟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

    闻人泠却已经站起身,抱着手臂款款走到她面前来。

    她堵在身前,但花厅宽阔,江楚烟只看了她一眼,欠身说了句“公主殿下”,就微微侧了身子,轻/盈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闻人泠眼前一花,少女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重新追上了江楚烟,勾起唇角,语气怪异地道:“你是谢少主的义妹?”

    江楚烟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实在拿不准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淡淡地道:“乡野之名,不堪污殿下之耳。”

    闻人泠却扬起了下巴,道:“什么义妹,怕不是抱大/腿打秋风的穷亲戚吧。”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刻薄可笑,以至于江楚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公主殿下怕是失心疯了,想来那日落水后风寒还未痊愈,以至于风邪入脑,恐怕还是要请太医署的御医好好为殿下诊治一二才好。”

    她一贯性子沉静,不要说京中这些贵女们,就是她身边贴身服侍多年的绀香、子春,也没有听过她这样凌厉而不留情面的言辞。

    子春额上汗都下来了。

    闻人泠被她说得懵住了。

    江楚烟下颌微扬,冷淡地睨了她一眼,一边的程袅已经笑出了声,挽住了江楚烟的手臂,道:“殿下看上去脸色确实不大好呢,不如这就遣人回京去请个太医来吧。”

    闻人泠跳脚道:“你敢骂我!”

    她两条柳眉高高竖了起来,掩在袖底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道:“谁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妖魔鬼怪,魅惑了谢少主不说,还妄图混淆皇室血脉,果然是胆大包天……”

    江楚烟原本只是觉得她态度怪异,这句话却忽然触动了她。

    这个闻人泠,之前分明还是好好的,虽然一样的不喜欢她,口中却从来没有提过谢石一个字。

    为什么会忽然一口一个“谢少主”?

    这个称呼,也不是京中这些贵族少女会熟悉的叫法。

    她片刻沉默,落在其他人耳中,倒像是被闻人泠说伤了心。

    众人都知道她是长公主大张旗鼓地请回来的女儿,谁都看得出来长公主对她的偏宠,昔日张扬无二的妙真郡主,这些时日竟是已经销声匿迹了。

    闻人泠说她“妄图混淆皇室血脉”,打的不是此刻江楚烟的脸,而是庇护她的惠安长公主的脸,更是连天子的尊严都伤了。

    如此一比,孰轻孰重却就不消加以衡量了,众人静了一瞬,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笑吟吟地打起了圆场,有人拥簇到江楚烟的身边,含/着笑说起别的闲话来了。

    闻人泠胸脯起伏,显然一口气怎么也没能咽下去。

    江楚烟想着心事,目光在她面上轻轻一扫,眉梢微蹙,就重新扭过头去。

    有消息灵通的少女低低地笑着,放轻了声音道:“江妹妹也别同殿下置气。令兄的盛名从前在京里不显,如今知道的人多了,听说殿下就深为令兄气度所折,正求着陛下赐婚呢。”

    她一片好意,反过来劝江楚烟道:“我近日也听过谢公子的高义,说不定往后江妹妹和公主真成了一家人,就比如今更亲了一层……”

    江楚烟慢了半刻,才意识到少女口中的“令兄”,说的该是谢石。

    闻人泠看中了谢石,想要皇帝为她赐婚?

    她这样听着,只觉得整桩事有股说不出的荒谬,要极力地压抑着,才没有在声音中显出异样来:“多谢姐姐,我竟不知道这件事。”

    那女孩儿笑了笑,柔声道:“江妹妹这些时候不常出来走动,不知道这些也是有的。”

    众人说着闲话,程袅就来挽了江楚烟的手,道:“那边在说跳舞的事呢,我上个月新学了一支胡旋,你要不要来看看?”

    听她的意思仿佛女孩儿们要亲自下场,一圈的人都生起兴致来,三三两两地往那边去了,江楚烟却看了程袅一眼,道:“我倒有些乏了。”

    程袅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下回邀你你还出来,我就替你打个掩护。”

    她虽然总有些跳脱,但神色澄净,江楚烟实则并不厌烦她,索性点了点头。

    程袅含笑对她眨了眨眼,道:“那可就说好了。”

    果真放了她的手,转身就离开了。

    江楚烟被绀香几个丫鬟拥簇着,看众人都围到花厅东面的花鼓擂台上去了,索性就沿着西侧的回廊出去。

    永昭园山水错落,这条回廊两厢花木扶疏,走十几步,就有低柔水声潺/潺在耳,再走百余步,一侧豁然一亮,见一片青碧湖泊,廊下转出条岔道,通往湖边的水阁。

    绀香笑道:“这楼里想必清净。”

    见江楚烟立在原地神思脉脉,不由得轻声道:“小姐在想什么呢,可有什么不妥?”

    江楚烟摇了摇头,绀香就扶着她上了楼。

    木质地板发出轻柔的吱嘎声,这座水阁只有二层,但依地势上一方高地而建,真正走到二层敞厅里时,也同寻常三层楼高相差不大。

    侍女们上了楼,就将三面的围栏都试了试承重,唯恐再出现那日闻人泠落水的意外,确认了处处都好,才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江楚烟倚在栏杆边上望着湖面,心里怔怔地出神。

    她从南地长大,在京城待了些时日,往常没有谢石的消息还好,如今知道谢石也在附近,临山眺水,都不免生出些莼鲈之思。

    她道:“我略歇一歇,午膳后我们就早些离开。”

    她说了话,片刻却总没有反应,她神思不属,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出了一回神,才忽而又问道:“哥哥那边有没有准确的消息,如今究竟是在哪里?”

    “倘若离得不远,我们快马加鞭,总能略见一面。”

    她说着话,忽然间心有所感,不期然转过身来。

    玄色衣裳的年轻男子负着手,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日光照过水阁的飞檐,他站在光和影的交界线上,让他半副身形镀着璀璨的光,一半却隐没在微暗的影子里。

    江楚烟的眼睛看惯了水面上粼粼的银波,这时候有种乍然转暗的不适之感,要适应片刻,才能看清——

    但黑衣的男子已经步履从容地靠近来。

    不过片刻之间,她腰上忽然一紧,身形微微一轻,被人握着腰放在了身后的围栏上。

    那双有力的手却并没有就这样放开她,而是松松地环在她的身后护住了。

    他靠得太近,陈年霜雪和刀锋的味道就灌进江楚烟的鼻子里。

    身后那双手臂又灼热而温暖,让她有种被日光照到的错觉。

    细细算来他们分离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但江楚烟在这一刻却有种离别多年的错觉——他消瘦了很多,原本就冷峻的面庞益发如刀刻一般凌厉,身形也愈显出成年男子的悍然和凛冽。

    她仰起头来,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喃喃地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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