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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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后,侍卫重新闪回了房中, 垂首沉声道:“人已经不见了。”

    江汜垂着头, 就着洒进来的一点淡薄月光, 静静地打量着手中这张木帖,片刻淡淡地道:“你们追不上,才是正常的。”

    他仿佛终于生出疲倦, 但熟谙他性情的侍卫看着他眼角一抹微红,知道他不但丝毫不觉疲倦,反而是真正涌/出了无穷兴味和战意。

    他道:“人, 果然是他故意送到我面前的。”

    “这一局,终归是我逊他一筹啊。”

    江汜微微眯起了眼, 喟叹似地放轻了声音, 道:“怎么办?放他就这样在京城,好像有些危险。”

    侍卫低着头,对着他这句没有指向的话并不敢随意应答。

    束氏却仿佛捉到了一线生机, 嘶声哀求道:“大公子,您何必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您杀了我吧, 楚烁是楚四郎的儿子, 和京城的事全然没有相干……”

    江汜神色淡淡的,目光冰冷如雪,道:“我不杀你。”

    “我不但不杀你,还要送你进京,去看你女儿的生父。”

    他淡漠地指了指楚烁,侍卫再度得到他的示意, 将人从桌脚上解开,拽着手脚拖了下去。

    江汜回过头来,看了束氏一眼,道:“我这个人喜欢团圆。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在一起……”

    “才算是一家人啊。”

    他笑声喑哑古怪,束氏嘴角翕翕,一时失语,白衣的年轻男子身影却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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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京城方向的山林道中,一列车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进。

    车厢帘幕低垂,赶车的驭手靠在车辕上,穿着件苍青色的短打,肩头用同色的丝线密绣一头鹫鸟之首的图腾,在林间偶尔漏下的日色里闪过微光。

    他一条腿屈着,手中拎着条短鞭,姿态十分的闲适,偶尔吹一声短促的呼哨,像是兴之所至的轻吟。

    密林间匍匐的虬髯男子捏了捏手掌,意识到自己掌心沁满了冷汗。

    低矮浓密的灌木完全遮蔽了他的身形,细密短硬的树枝刮着他的衣服,带来不可避免的痛意。

    但那点痛意丝毫没有抵消心中的激荡和紧迫之感,反而让他的心跳愈发快速起来。

    身边趴伏的小子低声叫了句“独哥”:“点子就在车里,之前露过面又进去了。那个车夫吹的口哨,我们跟了一路,没发现有什么反应。”

    独哥点了点头。

    那小子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刚才后面又有人进来了……”

    这段路已经到了这段山林的尽头,再向前走一段就要下山上了无遮无拦的官道了。

    独哥知道这个道理,但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徘徊不去,让他改了两次地点都难以做下决断。

    路中的马车辚辚碾过堆积的落叶,发出沉闷的微响,眼看就要走过这丛灌木之前。

    独哥咬了咬牙,将手指含在口中,蓦然打了个呼哨。

    尖锐的哨音从深林中响起,林间潜伏的“独哥”兄弟们纷纷提着刀冲了出来。

    “保护公子!”

    那车夫疾声呼喊,拉车的马是来敌的一大目标,但他转瞬间挥出鞭来,竟然将两匹马护得严严实实、水泼不进。

    这些人衣裳杂乱,看起来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手中刀光明亮,一看就不是民间的铁器。

    众人呼喝着号子,向前急奔过来,林间的天色刹那间一暗。

    有人道:“下雨!”

    飞矢从灌木间、树枝上铺天盖地地激射而来。

    一轮齐射之后,“独哥”被一众弟兄掩护着,同样提了一柄环首刀,直奔那架显眼的马车而去。

    那车夫眼神狞厉,手腕抖动,刹那间已有数支短箭从腕弩上激射而出,跑在前面的三、四个人一时不察,被短箭当胸贯入,仰天张倒下来。

    血迹四溅。

    “独哥”却被这血腥气激发了凶性,眼珠赤红,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

    车夫被独哥缠住,一时腾不出手脚,拉车的马匹受了伤,嘶鸣着人立而起。

    电光石火之间,车厢里忽然掠出一片薄薄的刃光。

    那一点光平平无奇,透过紧闭的厢门,冲在最前面上了车辕的袭击者喉间倏忽一凉,犹自顾自地埋头撞向车门,下一瞬却轰然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平静的车厢里像是被巨力从内部冲撞,忽然片片爆裂开来,碎裂的木板向四面八方弹射,一道玄色的身影从车厢中一步踏出,刹那间出现在“独哥”的身后,抬膝轻轻一点。

    正在同车夫厮打的魁梧身形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飘摇地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至此,那原本拉车的马才因为吃了痛而埋头狂奔出去。

    谢石身形如电,已经再度出现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足尖轻扫。

    树冠中一阵簌簌响动,藏匿在树上的人怀里抱着弓/弩,被颈后大力一击,毫无还手之力地陷入了昏迷。

    他身形如鬼如魅,起落之间,必有潜伏在暗处的弓手被击昏踢进战圈里。

    更远处响起一阵轻响,谢石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密林间快速闪去的几道身影,并没有再追下去。

    一场短兵相接来得匆促,青鹫卫打扫了战场,谢石负手静静地看着,并不知道林间小道之后不远的地方,有人挑着厢帘看着他捂住了嘴。

    梁雪儿车前被这群“路匪”袭击的时候,本来以为自己小命休矣。

    没想到却有一位从天而降的大英雄,如此轻易地救了她……

    这不就是博文坊话本里,江湖大侠和官家千金命中注定的相遇吗?

    她叫着“春荷”,一双眼放着光,道:“我们承蒙这位公子的救命之恩,还不快去问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也好备下厚礼相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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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府知心院里,江楚烟收到了一张意外的名帖。

    忠勇公府的千金程袅,下帖子邀江楚烟出席京中贵女惯例的乞巧会。

    她和程袅并不相熟,不过是那日在长公主府的花宴上一面之缘,因此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程袅却亲自过府来请她:“中元节要到了,七月里各家大人都约束着不许出门,因此上也只有乞巧这一天有机会出来走走。地点设在城郊永昭园里,那边地步阔大,不拘是吃酒作诗的,还是打马逑、投壶、双陆,都能有场子。”

    她和江楚烟在堂屋里说着话,门口有人影一闪而过,绀香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就重新进了屋,看着江楚烟时面上有些掩不住的喜色。

    江楚烟侧头对上侍女的视线,心里忽然有些异样之感。

    程袅见她心不在焉的,却不像之前那样坚辞,不由得笑了起来,握了她的手,道:“就这样说定了,到那日我再来找你。”

    江楚烟回过神来,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

    这双明亮的眼瞳让她在某个瞬间想起宋誉——这位程小姐和宋誉固然不是一样的性情,但这一刹那的相关,也足够江楚烟心中有一点细微的触动。

    她忽然笑了笑,问道:“京城女郎何其之多,难道程姐姐每一个都亲自去邀请?”

    程袅却勾了勾唇,道:“她们也配?”

    她支着颐看着江楚烟。

    江楚烟在她炯炯的注视里安之若素,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桌上的茶盘,对着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自顾自地道:“叫厨上再送一盒莲子糕来,程家姐姐爱吃甜的,一半要多放些糖,点个胭脂红做标记。”

    侍女笑盈盈地应了,就退出屋去。

    攒盒里还齐整摆着满当当的面果子,江楚烟却随手推到了一边,神色有些倦倦的。

    程袅忽然弯起了眼,笑道:“江妹妹,我只请我看得上的人罢了。”

    江楚烟无谓地看了她一眼。

    送程袅出了门,绀香就压不住心里的激荡,迫不及待地道:“小姐,公子北上到京城来了!”

    江楚烟心中虽有预感,但听到侍女确然张口,依然让她忍不住定定站了片刻。

    她面上却没有如侍女所想的一般,先露出笑容来,而是问道:“为什么没有人拦着哥哥?”

    绀香讷讷地站住了。

    江楚烟揉了揉额角,也知道这句话是迁怒了。

    绀香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又不知道家里的事——何况以哥哥的性情,他要做的事,就算千万人拦阻,他也不过一意孤行而已。

    未必没有人阻拦他,只是谁能拦得住?

    她不用问自己,也知道这世间,能拦得住谢石的……

    恐怕只有镜子里这一个了。

    偏偏她不在他的身边。

    偏偏她才是那个“原因”。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抚着剧烈跳动的胸腔,问自己:“你就真的只有生气,没有开心么?”

    绀香原本垂着手在一旁站着,大气也不敢出,却见自家小姐忽然落下泪来,不由得吓了一跳,道:“小姐,公子如今万事都好,您、公子什么事都没有出……”

    语无伦次的。

    江楚烟微微摇了摇头,自顾自抬手拭了泪,语气还有些轻/颤,但神态却平静下来:“哥哥既然递了消息,必不是独自来的,该带了人手才是,如今却驻扎在哪里?”

    绀香知道江楚烟必要关心,已经细细地问了信使,闻言就道:“如今都在京郊西山里。”

    留在京郊没有进城……

    江楚烟刹那之间就想起乞巧会的邀请来。

    宴会也设在京郊的园林里。

    她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出去的,这时却已经什么厌倦都丢到了一边,轻声道:“替我给程小姐回一封帖子,就说那天我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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