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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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捂着嘴笑了起来,道:“长公主还是这样的体恤孩儿。”
闻人亭看了她一眼, 面上笑意不减。
江楚烟就知趣地起了身, 屈膝行了个礼, 道:“烟先告退了。”
她从众人拥簇之中缓缓走下来,就有人注意到了,遥遥地招手。
程袅坐在一众贵女们当中十分靠前的席位上, 脸色微微晕红,撑着腮看着走过来的身影,“咯咯”地笑:“阿烟快过来坐。”
隔了两桌的地方, 江泌正咬着牙看着这边的方向。
江楚烟懒得回去同江泌大眼瞪小眼,索性就拂了裙摆, 在程袅身边坐了下来, 随手拎起桌上的海棠壶,一股幽幽的酒香扑鼻而来。
程袅还支颐侧坐在那里,看着她自顾自地笑。
江楚烟不由得扶额。
她问道:“你喝了多少?”
“不多, 不多。”脸红红的少女眼神乱飞,拿手胡乱地比划了一下, 比了一寸许的长度, 道:“就喝了这么一点。”
江楚烟道:“你也不怕娘娘们忽然传了你上去丢人。”
程袅“嘿嘿”地笑,忽地倾过身来攀住了她的肩,少女热乎乎的脸颊就埋在她的背上,江楚烟微微有些不适地侧了侧身,却听到低低的轻喃:“她们、都希望天下人早些忘了我姑姑,才不会、才不会叫我上去露脸、提醒皇帝……”
程袅的姑母, 就是天子闻人觉的发妻、建德朝的元后,也是闻人御的生/母。
一个早就过世的皇后家中的子侄,站在这些嫔妃们当中,也确实让后者显得尴尬。
江楚烟心中一软,躲避的姿态就止住了,任由酒气熏熏的少女这样挂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说,这宫里你们都要小心又小心。”程袅伏在她身侧,仿佛怔愣了一会,打了个酒嗝,又笑嘻嘻地道:“只有我是最安全的。谁也不敢在这宫里算计我……”
江楚烟心下蓦然一动,侧头去看她的表情,程袅却又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只是无心之言,被她看了片刻,忽然又打了个嗝。
这一回知道羞赧,抬手掩住了嘴巴。
江楚烟不由得弯起了唇。
程袅看着她,忽然安静了下来,半晌才又道:“阿烟,阿烟,我好喜欢你呀。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你像是活着的,是自由的,也是真的……”
江楚烟为她突如其来的剖白和评价愣了一下,看着她眼睛都有些发直了,不由得笑着叹了口气,温声哄着她:“是,阿袅也是赤诚又可爱。”
程袅反而被她哄得羞涩,酒红和晕红一时间堆满了整张脸。
她这样子像某种乖巧的小动物,江楚烟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觉得手/感细软极了,又摸了一把,侧头低了声音,对一旁服侍的宫人道:“劳烦姐姐取一壶醒酒汤来。”
绀香和子春两个人服侍她进宫的,江楚烟受召到台上去,侍女就等在原本的席位后头,这时候早就跟了过来,拿了打赏的香囊压在那宫女手中。
宫人笑吟吟的,当即就屈膝退了出去。
程袅还在胡乱地喃喃说着话,虽然叫着“阿烟”,但已经是江楚烟听不清楚的音量了。
江楚烟不敢让程袅再多喝,在她抓起酒盅要“敬她一杯”的时候,也只是忍着笑给酒杯里添了盏蜜水。
程袅分不清杯里是酒还是蜜,见江楚烟爽快地喝了,就觉得自己得了大胜,水润润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她。
江楚烟性情克制,谢石也一贯沉稳冷静,昔日在雁栖山上的时候,也只有宋誉性子跳脱,会偶尔喝醉一两场——通常还要被两位宋家来的女先生教导。
她见过的醉鬼还真的不多,认真算起来,程袅算是第二个。
好在程袅喝醉了也还算乖巧,不甚胡闹,没有让她觉得多么头痛。
江楚烟想起旧日的事,出了片刻的神。
她十四岁之后,两位宋先生能教给她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到她下山上京,谢石感念两位先生的师恩,派了心腹的人手,依着两位先生的意思把人送回了嘉安老家,奉上丰沛财物,以保障二人的余生。
宋家的家主是宋誉的大伯父宋忟。当初宋誉前来雁栖山投奔“谢老板”的时候,宋忟原本是不以为意的。后来谢石羽翼丰满,宋忟却也称得上颇识时务,早早就通过宋誉的关系投靠在鹤庭的麾下。
江南之地,江楚烟是不怎么担忧的。
宋誉带着工坊的匠人做出了“水泥”这样修建工事的利器,谢石就很快同各州府主官合作,一方出名,一方出钱,把原本年久失修的官道修成了四通八达的“路网”,触角延伸到了各个被谢石所中意的地方。
岳州那位江阴侯,心中又在想什么呢?
江楚烟沉吟的时候,身后传来宫人低柔的声音:“小姐,奴婢来送醒酒汤。”
她侧过头去。
那宫人端了个托盘,盛了两只碧莹莹的翡翠盏,澄亮的汤水在盏中荡漾。
江楚烟却微微蹙了眉,看着托盘后低眉顺眼的宫女,道:“我记得方才这里服侍的不是你。”
那宫人对江楚烟能记得似乎有些猝不及防,顿了顿才轻柔地道:“请小姐恕罪,她身子有些不适,不得已不敢再到贵人跟前服侍。”
江楚烟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你放下吧。”
宫人笑容款款,俯下/身来将汤盏稳稳地拿住了,轻巧地放在桌案上,又重新退到了一旁。
程袅晕乎乎地抱着江楚烟的手臂,她的贴身侍女知趣地靠了过来,服侍着自家小姐把醒酒汤吃了一碗。
酒是宫中供给与宴夫人、小姐们的果酒,劲力有限,程袅喝了汤,很快就伏在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程家的大丫鬟望着江楚烟,压低了声音,十分歉疚地道:“我家小姐酒量浅,不过吃了醒酒汤,睡一小会大约就好了。给江小姐添了大/麻烦。”
江楚烟笑着摇了摇头,道:“就是道歉,也是你家小姐自来同我说。”
那侍女知道自己僭越说错了话,红着脸道:“奴婢多谢江小姐的教导。”
江楚烟没有多说。
程袅身份特殊,交往的朋友大约也知道她的性子,反而不来打扰她,江楚烟坐在她这一席,也跟着少了许多纷纷扰扰的无谓交际,倒觉得清爽。
她坐得闷了,才站起了身。
旁边服侍着的那宫人见她转身,忙跟了上来,江楚烟看了她一眼,道:“我要去更衣。”
那宫人面上堆了笑,福身道:“奴婢给小姐指路。”
她走在前头,江楚烟被绀香和子春搭着手,无可无不可地跟了上来。
那宫人对西宫路径颇为熟稔,三转两转的,裕真殿纷纷扬扬的丝竹声就几近杳不可闻了,倒听见水声潺/潺,御沟水从桥下蜿蜒流过,精舍隐在几棵广玉兰后头,在秋日里也显出浓碧阴阴之色来。
子春抿着唇,忽然笑着问那宫人:“今日进宫的夫人、小姐们这样多,这边怎么却这样的僻静?”
宫人面上挂着笑意,道:“给贵人们预备更衣、休憩的下处不少,奴婢晓得江小姐爱清净,特地往这边幽静些的地方来。”
室宇宁静,连服侍的宫人也不见,只有屋角的铜炉燃着恬淡的香。江楚烟进了门,绀香就将炉中的香火浇灭了,目光在门外淡淡地一扫。
她回到江楚烟身边的时候,神色微微有些异样,道:“后头从刚才一直有人跟着,如今还在外面窥视。”
江楚烟在窗下的椅子里略坐了坐。
她姿仪端秀,身影映在半开半合的窗扉之间,像株挺拔蓊郁的幼竹,十分的抢眼。
绀香微微沉思,反而是子春有些焦虑,胡乱地走了两步,被绀香轻声喝止了,道:“小姐心中自然有数。”
子春就停住了脚。
江楚烟心中原本也是四、五分的疑虑,说来还要感激程袅那句似醉非醉的提醒。
她姿态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陷入了自己的迷境之中。
屋中人坐得安稳,却有人不那么安稳。
过了片刻的工夫,就有另一个陌生的宫人沿着墙角,匆匆地进了屋,小声叫了句“江小姐”。
她神色焦急,看见江楚烟宁定地坐在那里,就喘了口气,低声道:“江小姐,殿下偶然得知有人意图对小姐不利,立使奴婢来见小姐,没想到小姐却已经不在大殿里,竟然已经到了这边来。”
她屈了屈膝,唯恐江楚烟不相信误了事,又从袖中取出枚纸卷来,道:“宫中今日人多口杂,殿下也怕小姐不能相信奴婢空口无凭之言,特地亲笔写了封密信给小姐。”
绀香上前来接了那纸卷,看起来颇为仓促,就这样团团地卷着,江楚烟垂头看了一眼,上头写的是“心中牵挂表妹,特于某某楼阁为表妹另备休憩之所”之语,落款单用了个“御”字,笔迹是十分疏峻的馆阁体。
皇太子闻人御自幼师承太师太傅、内阁辅臣,自然也同这些千锤百炼的宿臣一样,写得一笔馆阁好字。
江楚烟眼睫微微一垂,道:“臣女多谢殿下的好意照拂。”
宫女见她认下了,面上不由得露出欢喜之意,却听江楚烟问道:“既然有人要于我不利,这里又要如何处置?”
宫女呆了呆,忙道:“想必殿下另有安排。那些人是老鼠,小姐却是珍贵的玉瓶,您在这里,殿下反而不好施展了。”
江楚烟就微微笑了笑,站起了身,示意她在前面带路。
精舍外花木扶疏,宫女引着众人转了个弯,颈后却忽然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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